班超把李显训斥一番便气呼呼地离开了。夜已深,班超不愿再到别处转悠,便背着手、心思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帐外,在掀开门帘的一瞬间,他希望红袖已经知趣地走了,自己也可好好睡个安稳觉;可这样想去,为啥心中又空唠唠的,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门帘打开了,那西域女子还在原处,或许是太疲倦,竟然身子侧躺在地上睡着了。
班超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把手伸到红袖脖颈后……女人很轻,即使睡沉了也感觉不出太多重量。班超瞧着眼前有些许雀斑、睫毛长长的小脸,剧烈的心跳竟然有点让他心猿意马。他慢慢地走到一张宽大的毛毡旁,把红袖安稳地放了下来。
“还好,她睡得沉,竟然没发觉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班超擦了一把汗,随手拿起披风就走出了帐篷。
……
这片戈壁的早晨没有鸟鸣声,但朝阳会很容易叫醒熟睡的人。当第一缕阳光从缝隙照进帐篷时,红袖轻轻睁开了眼。她这一晚睡得太好了,梦中竟然有香花绿草、和煦的阳光……
她坐了起来,发现帐篷里只有自己。
“谢天谢地,记忆中发生的事都是真的,我已经不在那个匪徒的魔窑里了。”她开始喃喃自语。
“不过主人说让我去服侍一个什么班镖头,这里应该就是他的帐篷,可人呢?”
红袖奇怪地站起身打开门帘,一刹那,朝阳刺得她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待再次睁开自己的大眼睛时,她发现一个裹着红披风的熟睡男人正靠在帐篷门口。
“这不是那个班镖头嘛。”
红袖觉得好笑,有帐篷不睡,非要睡外面,瞧他那样,睫毛上还闪着露珠,胳膊紧守住披风,寒夜一定没让他睡上一个好觉。
人家都说汉地男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憨厚得近乎迂腐的男子,在这种时刻却有一种叫人敬佩的可爱,红袖非常肯定眼前这个姓班的男子有副正直的心肠,这是她走出家门后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全。
……
图温一觉醒来体力恢复了不少,劫难已经过去,他从帐篷中走出来,细细欣赏晨光带来的舒爽劲。
不远处,那个来自敦煌的田公子早就起来了,正带着一个娃娃研习武艺。那娃儿不过五六岁样子,单脚站立,身体半蹲,像一尊雕像般伫立不动。
图温看到这个场面不禁心中暗暗钦佩,昨日田公子说汉地男儿自小习武应是不假,连这么小的娃娃都一边走驼一边学习武艺,他长大后定然能勇武过人。
正瞧着,不想班超竟然拉着红袖过来,对他一点也不客气地说:“太公好意,鄙人心领了,只是走驼不便留女人在身边,您还是收回吧。”
图温觉得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红袖是大活人,推来推去自是无趣。
“恩公,我看你们商队里也有女眷,这女子你既然看得上眼,留在身边,黄沙漫漫也好有个照顾起居的。”
田小盈在远处听到了他们说话,昨个她被这迂腐的司马坏了好事,心中自是怨愤,便走上前对班超说:“班师傅,既然图太公有美意,你不如就收下此女做个伴,反正商队中多有带家室来的,多一个又何妨。”
班超心中这个气呀:“显子啊显子,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女人,我尊你是商队头头,那是为了掩人耳目,你倒利用这一点来害我。”
气归气,班超表面上并未违逆小盈,带着红袖又气呼呼地回去了。
班司马只管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不料和最不想见到的郭恂撞到了一起。
郭恂见他身后一女子形影不离,便问道:“司马,你……”
“好了,郭大人,你回到都尉哪里尽管可参奏我渎职,超绝无怨言。”
“班司马你这是从何说起呢?”
“那你找我何事?”
“我昨个听田虑说那帮沙匪巢穴是个废弃的石堡,我想到那里看看。”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好奇而已,现在沙匪覆灭,已经没有了危险,不如就随了老夫这个愿望吧。”
既然郭恂执意要去,班超自然顺水推舟,便叫上李显和田虑等十几个兄弟与老主簿一起来到石堡外。
郭恂瞧着石堡的外型,像发现了宝贝一样端详了许久,又叫田虑点了火把,带领众人入内瞧去。这石堡顶上是尖的,下层则空间巨大,有复式的底层。李显跟随郭恂、班超进入堡内,在火把的照耀下,在石堡倾斜的墙壁上竟然隐隐发现有色彩的壁画,便惊喜地叫道,“司马,这墙上有壁画……”
郭恂、班超闻言,纷纷赶来李显这边,仔细辩认,见壁画虽已经被岁月蚀去了光鲜,却能很容易分辨出各种各样的场景,渔猎、耕作、游牧、祭祀、歌舞,无不带着奔放之情,尤其是人物刻画,几乎都是长须高鼻的模样。
“戈壁千里,不易生存,这里如何会有堡垒?为何修成这般模样?图上人生活富足,舞姿丰富多彩,性情奔放不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显等人迷惑不解。
郭恂不做声,笑眯眯地欣赏着古画,好似要考考班超这个史学世家之子的水平。
班超道:“这是西去的月氏人留下的图画,时间应有两百年之久了。大月氏向西方迁徙时,曾打败塞王,夺占西域。而且世事变迁,说不定几百年前这里也有绿洲,此处建堡不足为奇。”
听了班超的话,李显忽觉学识渊博的重要性,司马虽是武将,但对番邦典故也颇为通晓,难怪窦固会选择他去出使鄯善。
不过最能引起李显兴趣的还是“大月氏”这三个字。毕竟自己的父亲和那张月氏地图有着莫大的关系。
“郭大人、司马,可曾听说过月氏宝图。”李显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那是一张藏宝图,你不会联想到此宝藏就在这里吧。”郭恂一听哈哈大笑,但转而一想,又问道:“年纪轻轻就知道月氏图的事,你到底是何人?”
“他是当年夺回宝图的武将李炎之后。”班超答道。
“你是李炎的儿子?”
“正是。”
郭恂听后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竟然有了几分赞赏之色。
……
离开石堡后,接下来一天的行程枯燥乏味,前方沙漠逐渐变得潮湿,偶尔会看见稀稀落落的耐旱植被,一簇簇的,给过往的旅人展示着生命的倔强。
慢慢的,植物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一大块绿洲,茂密的红柳、芦苇、胡扬扑面而来,让走出沙海的众人百感交集。顺着树林中的古道,越过大团的胡杨林、红柳丛,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漫天泽国,这里就是蒲昌海(今罗布泊)。蒲昌海西侧有若干岔流,形成了面积广阔的三角洲。而曾经赫赫有名的楼兰古城就在这块三角地带中。
楼兰古国建国于战国时代,国境东起敦煌郡以西,西至精绝国的精绝城(注:即今尼雅城遗址),南至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北至伊吾绿洲,原本是西域的大国,但西汉昭帝时代,楼兰联合匈奴袭杀汉使,劫掠大量财物。楼兰的倒行逆施,终于激怒了大汉帝国。汉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平乐监傅介子持节出使楼兰。他携带黄金缯绣等大量礼品,以赏赐为名引楼兰王饮宴,并于宴席中将其斩首后悬于楼兰城北门,以镇慑西域各国。同时,另立在汉楼兰质子为王,并改楼兰国为鄯善国,迁国都于扜泥城(注:东汉时又称为驩泥城)。
到了楼兰距离鄯善也就不远了,众人在废诚外驻留一日后再次启程,经过一天跋涉后接近了鄯善东部的重镇伊循。
伊循城外有片胡杨林。穿越金色的林子,大伙们牵着战马来到一条小河边,尽情地畅饮冰凉清甜的河水,战马和骆驼也被卸下重载,安然地把嘴巴探进水里。
班超饱饱地灌了几口清水后便坐在岸边凝神细思。今天他发现红袖一直在默默注视着自己,西域女子的眼睛里有一种渴望,她觉得班超是个有力量保护自己又心地善良的人,能在这茫茫的西域大地上带来依靠和希望。班超却对这含情脉脉的目光有着担忧,他害怕红袖晚上再执意钻自己的帐篷,让自己裹着披风在帐外过夜。
班超在河边一块凸起的土堆上洗完了脸,心思重重地望着远处上游河面芦苇丛间一群正在嬉戏的白色水鸟出神。
“司马。”身后传来了李显的声音。
“显子,我正想找你呢,快来坐。”
李显走到班超身旁兀然做了下去。
“显子,现在图温的人也加入到了队伍里,整个使团已经变得鱼龙混杂,为了让兄弟们保持警惕性,我想让大伙同行不同营,宿营的时候分开,严禁使团的人和商队往来走动,你看……”
班超话没说完,就用余光瞅了瞅李显的神态,这些话很容易让对方觉得是在针对他,毕竟昨天显子和小盈让他抓了一个现行。
“司马,您下的令李显我全力支持。”
“哦,那令夫人那边……”
“我去说,司马尽可放心。”
“那好,那好。”本来班超对小盈甚是忌惮,这下李显吐口,自己也就少了一份顾忌。他这决定算是一举多得,既能整顿近日来日渐松弛的军纪又能避开红袖的纠缠,让使团重回正轨。
李显焉能不知班超是针对自己,只是想到小盈最近越来越大胆,自己也奈何不了她,当下班超提出要分营,就顺水推舟,以免以后闹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