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皇陵之中,一双枯槁的手掌缓缓从床前的遮帘之中探出。
“来.......人。”
声音苍然无力,显得很是让人痛惜。
初公公的身影急促的出现在床边儿,“陛下,您这是.......?”
“水......水......”
听到这里,初公公忍不住大怒,也不知今日是哪个太监当值,竟然是出现这么大的错失。
身子不敢怠慢,忙从一旁拿来水壶,小心的递到蜀皇口中。
余怒未消,心中依旧在盘算着。
“咳咳.....几更天了?”蜀皇微眯着眼,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初公公小心的将其扶起身子,依靠在床沿边儿上。“陛下,您睡了一整夜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儿下午了。”
“是吗?可.....可有什么急事从固棠过来?”蜀皇喝了几口水,口中也不再那么干了,说话也是顺溜了许多。
初公公脸上一僵,“没......没有什么急事儿。”
“说!”蜀皇又是回到当初一直以来的威严感觉,此刻病在床榻之上,更是平添了几分威势出来。
初公公慌忙跪下,“陛下,兖州之地石采奴隶暴动,多地府库被掠抢,雍州山匪横行,请书剿匪,还有固棠城中也是出现不少事情,杨煜杨大人开始执行税收变革,与票行中人亦是僵持不下。”
蜀皇深锁着眉头,喃喃自语,“那鲍旭那边可曾有私信过来?”
按照约定,一旦相府之中发来急件,那便定然那是有什么重大之事发生,这也是为何蜀皇可以安心离京。
“回禀陛下,相府之中并未有什么急件送来。”初公公低着头,仿佛在掩饰着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恩,那就好,你要多多注意那边的动向,一旦有什么事情定然要给我速速回报,不得有误,听明白了吗?”
“诺。”
言语之后,蜀皇就感到很大的虚弱感来临,很快就又像原先一样昏昏睡去。
初公公出了殿门便直奔着守候在外的太监走去。
“啪”
响亮的巴掌狠狠的甩在那当值太监的脸上。
“你个掉脑袋的,陛下在内喊了几句,你是聋了?还是嫌自己命长了!”
那小太监慌忙跪在地上,捂着略微肿起来的脸,支支吾吾的,“小的是奉了陛下的旨意,随意不得入内,这才.......没听清楚。”
“你!还敢顶嘴!”初公公怒火更胜,又是准备一个巴掌打过去,临到脸前,却是缓缓放下,语气也是放缓,“算了,仔细着点儿,若是再有下一次,咱家就宰了你!”
“是是是。”小太监忙不迭的点点头。
初公公一甩手上的拂尘,这才缓步离开。
推开自己的屋门,却是忍不住惊呼起来。
“你......”
屋中那人嘘声示意,一身锦衣,脸上遮着面巾。
初公公这才缓过神儿来,他知道来人的身份,只是突然之间撞见,实在是反应不及。
“你疯了?这个时候过来!”
愤愤关上屋们,左右看了看四周,看到没有什么人后,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公公莫怕,卑职已经看查清楚,这四周并无什么守备,不会有人知晓的。”那人蒙着面巾,瓮声瓮气的说道。
“那也不能白天就过来,若是被人撞见,咱家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哦?陛下醒过来了?”那人看上去冷静异常,并无任何惧怕之意。
初公公沉着脸,点了点头。
“你没有在汤药之中做手脚?”
“哼,咱家只是答应帮你们兜着事情,可没有说过会帮你们做那种事情。”
那人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这是什么话,当初公爷找你的时候可并不是这么说的,你这是要反悔不成?”
“我对公爷也是这么说,莫要管咱家的事情,你们这艘船还不知道稳不稳当,况且,陛下待老奴这般,你们但凡敢心存什么歹念,我立刻通知禁宫那边!”初公公狠狠的喝道。
“嘿嘿,公公莫要这样,既然是为着同一个目标,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消消气,卑职也就是多嘴这么一说罢了,别在意,别在意。”
初公公这才缓下脸来,“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公爷准备动手,就在这几日时间。”
“你们是不是疯了?前线打得这般胶着,几十万大军决战三边,你们现在要祸乱后方,岂不是毁了我大蜀百年来的基业?”
“公公放心,公爷已经得到消息,北齐近几日就会撤军回去,所有的军队都会从三边之地消失,这些事情不用公公担心。”
“他哪里来的消息?”初公公疑惑的问道,紧接着又是脸上狠狠一抽,“他.......他竟然敢......”
那蒙面男子忙摆了摆手,“公公莫要多想,不过是一些交易罢了,公公只需要知道现在自己的下一步动作就是,剩下的事情不必多管。”
初公公脸色阴沉了下来,“孔家果然是深藏不露,老奴当初也还是看走了眼。”
“公公言重了,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自家的侄子罢了,都是陛下的儿子,名正言顺,虽是手段稍稍过激了些,但是毕竟也是国统之尊,谁不都是一样?”
初公公轻哼一声,上下又是一番打量眼前来人,“我知道了,但是你给我回去禀报你家主子,我可以答应他当初的诺言,但是,但凡是有损陛下之事,咱家定然不做!”
那人见此,亦是知道事情已是告知完毕,自然也就不再多做停留,稍稍抬起手,见过礼之后,便是起身离去。
出去时,左右看看,便是宛如一阵清风一般,仿佛来时的样子,丝毫痕迹不露。
初公公脸色复杂的望着那人离去时候的方向,终于还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对于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想到事情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之后,他也就不再多想,只作自己别无选择。
很快的,初公公便又是不得不小跑着朝着蜀皇的大殿之中跑去。
陛下的身子越来越差,刚刚离开固棠的时候还可以隐瞒的住,但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渐渐被身边的小太监知晓。
为此,很多事情便必须这位蜀皇身边儿的红人来做,不然消息走失越多,就算是蜀皇自己,也是不能放下心来。
“陛下?”初公公惊呼一声,便是赶忙跪在蜀皇跟前,小心的伺候着。
大殿之中,只有这位帝王和一个太监俩人,都是两位陪伴久远的老者,自然是双目对望之中,满是感慨。
“陛下,您稍稍撑着些,老奴已是叫来御医,随后就到。”初公公略带着哭腔,即使是这位历经多少年风雨的老太监,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之后,也是心中无限的悲哀。
有的时候,并非是自身的坚强,而是世间的不允许。
蜀皇苍白着脸色,摆了摆手,“不用了。那些家伙也是看不出什么东西出来,随便开一些温补的药方出来而已,不用了。”
“陛下......陛下洪福高寿,此番定然是能够安然无恙的。”
蜀皇惨然一笑,身上的伤痛早已是折磨的这位九五之尊难以再秉持着身上的气势。
“这世间的事情,咱们两人还经历的不够多吗?山川变故,江山易手,纵然是人间的寿命,也是八十少有,如今朕能够到达现在这个岁数,也是早已经托了洪福了....”
初公公潸然泪下,跪在地上,长呼道:“陛下!”
蜀皇眉头一皱,仿佛是身上的某处又是开始发痛起来,“你这就安排下去,就在这几日,朕......朕要回都!”
初公公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自古帝王,病痛之时,但凡命令回都的话,那便是.......
一时之间,心中的痛感猛的窜入到心尖儿子里,只痛的初公公浑身发抖起来。
过了许久,方才缓了过来。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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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接头的男子离开殿宇之后,便是抄着小路,朝固棠方向而去,此次耽误的工夫较多,他自然不敢在轻易停留。
嘴中嘟囔着,对于刚刚初公公的疑惑,叨叨道:“哼,一个死太监,又岂是知道这不过是孔家的冰山一角罢了。”
固棠城中,孔家家主孔源手中端着一盏茶杯,轻抿一口。
面前上头正坐着三皇子殿下,静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个舅舅。
“舅舅觉得这些人可能成事儿?”
孔源淡淡的吹了口气,“这些家伙,自打陛下即位之后,便是远离朝堂之中,如今靠近殿下,也不过是心中有着欲望,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表现出来,殿下觉得,他们可会真心实意的助你?”
姜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哈哈,殿下莫要挂怀,这些事情或许现在殿下还看不清楚,但是随着时间渐渐向后,您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了。”
“舅舅不需担心,姜笙也已经不是三岁孩童了,这些挫败也是经受得起的。”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这就派人轻装隐匿,送殿下回府。”孔源终于是将一杯茶倒入到腹中。
不一会儿功夫,便是从屋外,走进来一个下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
送走三皇子之后,这才有着一个身影朦胧的手下走而进来,附到孔源耳旁,小声的说着什么。
孔源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那些个朝臣都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意思?”
“是。”那人小声道。
“张志忠是怎么搞的?老夫可是给了他不少银两,难道现在就算是送礼这点儿小事情也要老夫亲自去做?”
“回禀公爷,张大人这几日一直都在奔走,但是效果很是不好,毕竟当初大殿之上,陛下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已是亲口立下了太子爷之位,这便是正统,那些人恐怕也是只愿意.......”
“哼,这群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是恐怕日后留下恶名罢了,算了,不过是稍稍看看他们的态度,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是让人放心的,不用理会了,告诉张志忠,他能带多少便带多少,那边我不会再催了。”
“诺。”
“对了,季南风那边现在如何了?”孔源淡淡的开口道。
“公爷,季大人和鸠缘二人日前已经赶到固棠,而且按照公爷的吩咐,已是用人将那司农令辅司邹荀拿下,正在大狱之中。”
“是御刑司大狱?”
“是御安司私牢之中。”
孔源微微一皱眉头,“派什么人做的这件事情?”
“恩......好像是当初季大人安插在御安司之中的学徒。”
“恩,这还不错。”孔源总算是将一直以来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这倒是让一旁的那个下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儿。
“对了,告诉鸠缘,当心着点儿季南风。”
“公爷的意思是?”
“季南风一直以来我就不建议用他,做事行迹鬼祟,心中的鬼点子却好似不少,若不是三皇子殿下一直以来都极为看重,老夫早就有心除了此人!”
那下人自然是不会多言,只是低下头来,小声的说道:“诺,小的这就前去。”
“对了,命鸠缘尽快派人,去将当初的那件儿东西拿回来,事情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也没有什么必要再藏着掖着了,该有的本钱都亮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般大的诱惑之下,那些氏族之人还能静观几日?”
“诺。”
孔源这才点了点头,挥挥手,“你下去吧,老夫有些乏了。”
“诺。”
一阵风突然之间吹入到房中,使得房间之中的灯火一个劲儿的摇动着。
很快,屋子又是恢复到当初的寂静,一位老者静静的望着眼前那盏停滞的灯烛,仿佛能看出什么世间的玄妙一般。
孔源长叹一声,三皇子殿下今日一见确实是有了许多的改变,但是依旧无法掩饰其心底的那种慌乱。
这些,自己这个做舅舅的自然是都看在了眼中。
孔家家大业大,但是一直以来,都是被蜀皇所打压的首当其冲之列,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孔家的辉煌也是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他不会再任由着什么人继续这么做下去。
大皇子殿下,自打一开始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有人帮其谋划着,毕竟按照族谱宗家来讲,乃是皇室正统,自然简单。
其身边藏龙卧虎之辈比比皆是,若是日后一旦其得成正统之后,只怕是少不得其身边的那些有功之臣的封赏,到那个时候,孔家,可能又是要让出自身的大量既得利益出来,资助一个新的世家大族。
这些事情,孔源自然不希望看到,也就是说,自己这样做,其实也是逼不得已之举。
想到这里,这位老者眼中原本的犹豫,便在一霎那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咚”
拳头砸在桌子上,发出深重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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