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孤勇和惨烈,让昆仑大光明宫的月圣女单晴瑶都不由暗自心寒。
然而无论如何,闲云浪人今日全灭于法门寺——一念及此,她依然忍不住纵声笑了出来。
“你…以为自己真的赢了么?”
已经抢到了少皇金舆前,却被劲弩射中,绝云神尼撑着身体回头恨恨看着她,嘴角流下一丝血来,“我们不会白死的!你等着、等着看吧……”
语音未毕,她伸手在一支劲弩尾部一按,噗的一声穿心而过。
看着最后一个闲云浪人杀手死去,单晴瑶陡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霍然回头看着长安北方,日已中天——闲云浪人人马已经全数在此,今日一早小达摩只带了一人赴深宫。这般孤注一掷,势单力薄,就算能闯过十八重埋伏,侥幸到了紫宸殿也会被教王灭了才是。
然而为何禁城中、迟迟不见标志“事成”的红色烟花升起?
九重深宫里,如今又是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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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是大月氏开国一百五十周年的日子。
却很少有人留心到、这也是夺宫之变发动后的一周年。
更没有人留心到,在这个深秋的夜里,深得少皇和长公主信任的孙奇原独自来到了禁宫,穿过月下大片开放着的菊花,手里提着那个最美的血菩提。
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酒壶,将美酒一杯杯无声无息地浇入土中,眉间神色凝重沉痛,仿佛和土下幽灵喃喃交流着什么,隐约听去,却是“诛杀叛乱,救出主公”。
然后,他在殿外驻足了片刻,却没有进入景合殿去见楼兰大公主。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青衣的谋士就这样站在菊花丛中凝望,直到天色微亮,才似下了什么决心、回头向着紫宸殿匆匆而去。
然而,他虽然离去,杀意已经仿佛已经种入了那一片土壤里,每朵菊花都开得杀气四溢。仿佛土下支离的白骨、听到了昔日主人的召唤,想要挣扎着破土而出,为之一战。
那一夜紫宸殿里少皇的哭声愈发响亮凄厉,口口声声叫着“白色的小鬼”在“菊花里跳舞”——直到天亮时分孙奇原到来,才止住了哭声。武泰皇一见他立刻睁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欢喜还是畏惧,却是立刻安静了下来,神色木木的。
孙奇原从侍女手里接过孩子,轻抚着武泰皇漆黑的额发,眸中神色转换。
忽然间,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压迫力弥漫在空气中,凛然连退了三步,看着隔着院落的正厅方向。
夜里看不出任何东西,然而那一处发散出的杀气和压力是令他这样毫无武功的人都心惊的,不由变了脸色,脱口:“谁在那里?”
“前厅里的是长公主请来的贵客,”宫女不知内情,只恭谨回禀。
“教王?……昏目老人?陆皓?”
抱着出奇乖的武泰皇,孙奇原喃喃,忽地转头,便想立刻离开。因为长公主命令过不许少皇离开紫宸殿,宫女急忙阻拦,然而哪里拦的住?就在刺客,一道白光从前厅裂出,忽地将孙奇原面前的门重重阖上。
已经被发现了么?——那一瞬间孙奇原脸色苍白,忽地觉得咽喉透不过气来。
“把那个木傀儡交出来。”
黑夜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低低传来,近在耳边,“这种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刚才你又在景合殿外菊丛中做了什么?你究竟包藏着什么居心?”
“不。”
挣扎着,他回答了一句,一手抱着武泰皇,另一手却捏紧了袖中木人。
“哼。”
冷笑从黑暗最深处发出,孙奇原忽然有一种恍惚感:似乎那一团黑暗在慢慢扩散过来,把自己吞没。他竭力挣扎,然而身体仿佛被催眠了,居然丝毫动弹不得!
那团黑暗灭顶而来,一刹那、他脱口惊呼。
昏目老人!
他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昏目老人——陆皓!
很讽刺是么?
那个脸色苍白的枯瘦老人坐在黑暗中心,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巾,平平伸出手来。
孙奇原的眼神在刹那涣散开来,身不由己地向着教王缓缓走过去。
“叶洪潇!叶洪潇!”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团浓密的黑暗忽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昏目老人霍然回头,想也不想一掌挥出。
那一掌无形无迹、然而半空中的流霜却忽然凝定了,仿佛一瞬间被冻结。
不知是否错觉、夜空中陡然结出一条霜色的利剑!
然而那一条流霜凝成的利剑、急速前刺,却中止在另一只掌心。
瞬间光华大盛。
“阿鹜大护法!”
那一瞬间孙奇原回过神来,脱口。
只是一拂袖,那凌厉的气劲便被化解开来。
月下额环闪烁、白衣长发的护法手指迅速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形,气劲同样无声无息地破开了空气,三丈外紫宸殿喀喇一声,外壁霍然碎裂!
晨曦微光洒入,照在大殿正中的金座上、垂目毫无表情的高冠锦服男人身上。
权倾天下的地北地王,已经被幽禁了一年有余、成了一个活死人。
“候爷!”
乍一看到,孙奇原脱口低呼,抢步上前。然而黑暗中一声冷哼,他面前仿佛就有无形的墙迅速建立起来,居然半步上前不得!
“阿鹜?是你?”
黑暗最深处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传出,却带了十二分的诧异,“想不到拜火教也来掺合这件事了?不容易啊,居然能请动你出手!——嘿嘿,你我足有五十年未曾交手,这回倒正好凑巧。”
阿鹜没有回答,只是足尖一点、在半空一个转折,落在大殿飞檐上,缓缓伸出手来:“陆皓,你我齐名多年,今日且分出个高下来吧!——看看究竟是拜火教的秘术厉害、还是你们圣火令上的绝技厉害?”
残月下,白衣长发的护法宛如一个不真实的剪影,翩然出尘。
然而衬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仿佛集中了半空残月的力量,那个剪影的周身渐渐散发出夺目的光华来,宛如梦幻。
同时,紫宸殿中的黑暗、却越发浓重起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地扩张开来。
黑暗中心,那个黑衣金冠的老人忽然抬起手,解开了一直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巾。
“闭眼!不要看!”
茫然中,孙奇原听得阿鹜一声厉喝,“终极慑魂术!”
仿佛是多日一直闭目冥想、积聚着力量,此刻黑巾一抽去,教王的眼睛陡然睁开,双目在黑暗中神光暴涨、发出骇人光辉来!
那一瞬间、他只觉神智都被夺走,连忙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耳边风声微动,他知道是阿鹜大护法掠入,以拜月绝技直面昏目老人的慑魂术。
当白光刺入黑暗的刹那,一切便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地发生了。
最后孙奇原睁开眼睛,只看得到两道影子从紫宸殿掠出,一路从屋脊挑檐上踩过,无数楼阁在足下喀喇碎裂倒塌,半空的流霜已经在落地之前融化了。在那两个人力量交错的范围内,所有事物都显得如此脆弱,仿佛纸折般不堪一击。
在孙奇原回过神的时候,忽地看到景合殿前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厮杀声!
他精神一震,霍然抱着武泰皇站起——那是…“曼珠沙华的刺”!
终于发动了么?
在连过十八重关卡后,小达摩的白衣已经成了血衣——骨子里杀手般的悍勇依然在,然而面对着显然是早就布置好的重兵,他尚未冲到紫宸殿,还是有了力竭的感觉。
然而旁边的阿鹜大护法却一早自顾自走开了,毫不将他当作并肩作战的同伴。
是孙奇原……把他今日的行踪透露给了楼兰大公主那一帮人么?
墨魂剑斩入侍卫中,溅起血雨。那些侍卫有些是金发碧眼的西域胡人,应是出自拜火教修罗场的杀手,个个悍勇无比。
他一剑削去了一个黑衣胡人的半个下颔,然而那个人竟然毫不退缩,血糊糊的残缺牙齿死死咬住了剑刃,让他一刹那抽不出剑来。
就在这个刹那、另两个拜火教黑衣杀手立刻扑上来,前后夹击。
小达摩来不及抽剑,只能脱手弃剑、任那具尸体咬着墨魂剑倒地,以空手入白刃,硬生生截断了前方那个杀手的双臂。
然而此刻后心已是一冷,有一对尖锥刺破了肌肤。他足尖踢出,地上那把剑从尸体颅脑中穿出、急速插入了身后那个杀手的咽喉。
再慢得半分,他自己后心便要被刺出一个透明窟窿来。
小达摩从尸体上抽出剑,微微喘息,显然拜火教将主力都留在了禁宫,此刻身周重重叠叠的护卫越来越多。
景合殿外的菊花开得正好,然而那支“伏兵”却迟迟不见动静。
他妈的,孙奇原那家伙,终究是背叛了昔日主人站到了那个女人一边?
他喘息着恨恨骂,忽地想起陆皓在最后给他的那封密件里也说:“孙奇原是无法完全信任的”
因为陆皓感觉得出这个心腹幕僚对自己深怀恨意。然而因为当时生死之交离开敦煌不知所终,形势急转直下地恶化,在大局将倾的时候,除了孙奇原、没有办法找到更好的人来托付全盘计划——所以,陆皓只能冒险信赖了这个人。
然而,还是失算了么?
在看到修罗场十二黑衣再度逼近的时候,小达摩忽地被激发出了杀气,手指一点,墨魂剑凌空一个转折,跳入手心。
当年西域第一杀手提剑在手,睥睨着修罗场的小辈们,纵声长笑起来。
那样迫人的杀意和斗志、让面前的十二黑衣微微怔了一下,然而就在这一怔之间,大地忽然裂开了!
开满菊花的土地忽然裂开,兵刃的寒光从土中射出,数百苍白如鬼的脸从地下冒出来,提剑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和发间尤自带着土块和爬虫。仿佛被地面上的搏杀声惊动,那些土下爬起的人眼神发直,面色透出青黑,不管不顾、只是对着身侧所有人砍杀起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分明就是一年前夺宫之变中被就地埋葬的地北地王侍卫!
那也是地北地王身侧最忠心的死士,当年政变之时,这些贴身侍卫率先被楼兰大公主联合拜火教月圣女围杀。
那些宁死不屈的侍卫们不肯变节,最后血战力竭之下,纷纷服毒自杀。
因为政变之事尚需掩盖,不能外传,这些尸体在孙奇原建议之下、被就地埋葬在花圃中。
这三百壮士的忠烈之心,虽死犹然——然而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复生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