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头也不回:“箭伤不轻,幸好没射中心肺。用了药,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大夫,你行行好。把她抱到我身边,让我看看她。求求你!”
大夫止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息,把毕岑抱到单晴瑶身旁:“姑娘,你既然被抓进了黑风寨,就算能逃出来,名节也全没了。还不如就顺着点,把寨主哄开心了,还能过上点好日子。”
单晴瑶看着毕岑惨白的脸:“你是名大夫,难道不应该济世为怀,救助他人。”
“济世为怀?肚子饿时,谁来济我。”大夫冷冷一哼,转身离开了。
南异雪再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再一次请求守卫为单晴瑶松绑,还是被拒绝了。她只能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喂单晴瑶吃饭。南异雪靠得很近,单晴瑶也特意咀嚼得很响。
“老帮主派人送信来,说明日辰时会亲自前来,但要他们证明你平安无恙。”
“他们打算怎么证明?”
“他们要我下山去见老帮主。”
单晴瑶怔住了,靠在她耳边:“一定要让他知道山上有楼兰兵,这一切是大公子在背后指使。”
南异雪脸色大变:“大公子?”
单晴瑶贴在她耳边低语,南异雪忙不迭点头。也在此时,一只簪子悄悄地放入单晴瑶手掌中。
夜色深沉,单晴瑶闭目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看守她的两名守卫早就靠在帐边睡着了。单晴瑶的手在身后不断用簪子插入铁链上的锁,也不知试了多久,听了一声微微的“咔嚓”声,单晴瑶紧绷的喘息终于稍稍松了下来。
单晴瑶躺在榻上叫唤:“大哥,我饿了,可以去给我弄点吃的吗?”
睡得东歪西倒的两名守卫迷糊地醒来,对视一眼,一人推了另一人一把,那人只好走出帐外。
单晴瑶在榻上扭来扭去,娇嗲地叫唤:“大哥哥,我的身子好痒啊!你能帮我挠挠吗?”
守卫愣了愣,咽了咽口水。
“求求你了,大哥哥!”单晴瑶的声音更娇柔,眼神又妩媚又难奈。
守卫站起来,向单晴瑶走去:“哪里痒?”
“腰,腰那痒。”
守卫的喉咙微微抖动,俯身伸手向单晴瑶的腰探去。单晴瑶猛地伸手把铁链绕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扯住。守卫叫不出声来,拚命挣扎,单晴瑶紧扯不放,坚持了好一阵子,守卫终于昏倒了。
单晴瑶急忙爬起,跑到帐帘边向外张望。
初起的晨光照不亮婆娑的树影,照不明山寨的黑暗。
单晴瑶看向依旧在榻上昏睡的毕岑,眉眼绷紧。
她咬紧牙关,伏身向外潜行。
-
一家喜来千家愁。
满船清梦压星忧。
孙奇原从一重重禁宫走出来时,外面斜月已西沉。
他从最荒僻的侧门走出来,走过宫门口那座巨大的仙人承露铜像时,他蓦地抬起了眼睛——那个仙人铜像手上托着径丈大小的铜盘,而铜盘内,却伫立着一袭白衣。
斜月挂在深蓝色的天际,那个人站在仙人铜像的掌心、却有着比仙人更飘然出尘的气质,白衣胜雪、长发飞扬,仿佛飘然而来的天外飞仙。
就这样站在高处、低目看过来,不说话。
“阿鹜大护法!”
一直表情漠然的孙奇原终于忍不住脱口惊呼起来,惊喜。
“我知道那个人已经来到皇都……所以我也来了。”
那个人微微一笑,对他伸出手来:“按照约定,先给我金墨铃。”
——在他伸过来的手上,有一滴血缓缓凝聚、啪的一声滴落。
肩上那个伤,居然一直都未曾愈合。
孙奇原定了定神,冷静地道:“在下不曾随身带——请跟我回去拿,如何?”
天亮的时候,刺杀的结果已经传来。
似乎一反前七次的退让、这一次,禁宫大内派出了大批的好手保护兵部尚书。
第八次的刺杀完全失败——不仅折损了千斗力王和十三娘,甚至连负责联络的白三郎都被杀。
“他们终于出洞了?”
小达摩却有些惊喜、有些诧异,“该不会这么快啊。”
“因为此刻起、他们禁城内的防守已经固若金汤,自然不吝派出人手。”
孙奇原的声音在门外传来,那个青衣男子从黎明中走来,神色慎重,“公子,西域的援军已经到了。那个人、终于来到了长安!”
“谁?”
小达摩霍然一惊,抬头问。
孙奇原眼神凝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陆皓。”
“山中老人?!”那一瞬仿佛有某种惊悚的力量、让小达摩霍然站了起来,衣襟带翻了茶盏,“你说来的是山中老人?教王他、他,亲自来了皇都?”
早年的记忆如闪电照亮心底——教王,教王……那个名字曾和那一段残酷岁月一起、深埋入心底。隔了多年后提起,却依然有让他心神颤栗的力量。
那是一种深刻入骨的、反射般的恐惧,相信从修罗场里出来的所有杀手、在余生中都不能忘。
即使骄傲如他、也不能避免。
然而他很快镇静下来,冷笑:“想不到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吃这种翻山越岭的苦……野心不小啊。”
顿了顿,小达摩嘴角浮出一丝睥睨:“少不得,要和他会一会了!所有人都说他陆地神仙一级的人物、是无法打败的,我非要试一试。”
“不用试。”孙奇原的神色依旧是淡定的,“你不是他对手。”
“谁说的?”
小达摩冷笑。
“北地王。”
孙奇原淡淡回答。
小达摩忽地怔住,看着这个没有表情的男子:“陆皓?”
“是的。在大变来临之前,候爷曾冷静的全盘估计过形势。”孙奇原微微点头,“候爷早知道拜火教会彻底卷入皇都政局,他也估量过、除了那一个人,当世无人能是山中老人的对手——所以,我一早就按照他的计划、亲自去苗疆请了那个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孙奇原轻轻抬手,推开了身侧的窗子:“你看。”
小达摩的眼神定住了,穿过窗子,看到了游廊上静静伫立的一袭白衣。那个人不知何时进入探丸郎最秘密据点,正将手放在左肩上,轻轻揉着。淡淡的天光照在他身上,让这个人显得有些不真实,恍如一梦。
“阿鹜……阿鹜大护法!”
他脱口低呼出来,不可思议。
——此刻,站在皇都微露的晨曦下的、居然是那个和他在月宫圣湖之畔生死恶战过的拜火教大护法!怎么可能?……这个宛如天外飞仙,不沾一丝人间烟火的大护法,也被牵扯到了皇都这场纷争浩劫中!
天下武林自古分为正邪两派,七大门派中出高手辈出,各有擅场,难分高下。
百年来正派里最杰出的七位绝世高手,被称为“三皇四皇”,分别出自七大门派;
然而在邪教里,却一直是西域大光明宫和苗疆拜火教平分秋色。当世传闻中、拜火教大护法和拜火教教王是邪派中的绝顶人物,都号称达到了“脱魔”的境界,接近陆地神仙,足可以与三皇四皇抗衡。
而七大门派自十几年前突袭光明顶、和魔教拼得两败俱伤后,近年来人才凋零,已经不复昔年三皇四皇时期英才辈出的盛况。
目下放眼天下武林、也只有眼前这个拜火教大护法才有和昏目老人一较高下的可能吧?
然而这一切的权衡估计、是片刻后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
在看到阿鹜大护法的那一瞬,小达摩第一念及的,就是:单晴瑶呢?单晴瑶如何了?
那一夜,用无色之箭伤了拜火教大护法后,她有无受罚?是否安好?如今又怎样?
他只张开了口,尚未出声,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晨曦中那个白衣护法已经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她没事。她对颜开没有任何威胁力,他不会杀她——皇都这边的事情完结后,你去月宫将她带回来吧……我是不会再阻拦你了。”
那么,当时,你为什么要如此阻拦呢?——他下意识地想。
阿鹜大护法转过头去看着微亮的天际,淡淡:“因为我一个人看着这天地间的日出日落,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我很想找一个好孩子、陪我一起看。但现在,已经不必了。”
——那笑容,竟然没有半丝昏目老人的陇首山顶决战中那种压迫力和杀气,而是带着空明的、淡泊的、甚至些微疲倦的神色。
一个月内出了八起刺杀、只有兵部尚书李长乾侥幸逃脱。
长安城里已经议论纷纷,人人都在猜测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一系列的大案?
也在诧异朝廷为何还不作出反应——那个一向雷厉风行的摄政王,为何此次迟迟不见露面?
——甚至已经有人说,摄政王已经死了、朝廷只是怕消息传出去引起激变,而始终不敢对外宣布。
平民百姓们不敢公开说,但各种谣言还是不胫而走。
这几日,皇都里那些幽僻小巷、茶楼饭馆里多了一群群陌生脸孔的外来客,虽然操着各地方言、来自不同方向,似乎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有些甚至似乎来自塞外异族——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个个都带着刀剑,似乎全是江湖人。
仿佛天下武林各个帮派、此刻都选中了皇都开武林大会的样子。
而御林军暗中的调动、各路藩王打点进京了解情况的探子、十八处兵马隐秘的前来——这些,就不是那些百姓们所能看到、听到的范围了。
然而紧张肃杀的气氛一天天积累,仿佛天下的目光都投注在了长安,而这个古老的皇都上空战云密布、即将旋起巨大而呼啸的漩涡!
后天便是十月初十,大月氏开国之君神熙皇统一中原、登上皇位的日子——
按皇室规矩、武泰皇需前往法门寺上香,在供奉着的木主前为历代先皇祈祷,然后去往太庙举行盛大祭奠。
当今皇上武泰皇年幼,少不得楼兰大公主也要陪伴了去。
“十月初十,卯时,日出刹那。所有探丸郎、神武军手人从法门寺观心井暗道出、从游廊迂回,包抄大雄宝殿——佛像下已埋机关,暗弩三百,刺客九十,务必刺杀少皇与长公主于佛前!”
小达摩的话音是冷的,冷成一条直线、仿佛锋利之剑的剑脊。
他的手,也缓缓抚在一把墨色长剑的剑脊上——墨魂剑。那也是地北地王被软禁后、探丸郎组织不惜一切代价保存下来的东西。承影墨魂,原本同时出自当年昆仑大光明宫。如今,承影剑已经毁于拜火教大护法之手、他只能以至交留下的长剑,将那禁固着陆皓的一重重铁镣斩开!
一边看地图,一边摆弄着那个奇怪的白杨木傀儡,孙奇原无声点头,没有对这样的安排发表意见——其实,那一场最轰轰烈烈的刺杀是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
“那么,用七大门派的高手引开御林军,你就准备孤身深入大内、去紫宸殿救候爷?”孙奇原向来如止水的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抬起眼来看了一下小达摩:“实在太过冒险。或者,先调动十八路秘密进京的精英战士杀入?夺宫后,再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