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年听到的声音正是墨乔发出来的,墨乔的声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清脆中带了几分果断和温柔,是他想象过无数次的。这个背对着他,身着红裳,长发披散着的化妆着的女子正是墨乔。张九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她了,虽然一直和仙儿在一块,可是墨乔对他来说真的更加重要,无法或缺。如今这个自己梦中的女子正坐在那里,他甚至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时那个叫“娟儿”的丫鬟往外面来,张望了几下没有看到外面有任何异常,便回去道:“姑娘,没有人过来,山上野猫多,或许是猫吧。”只听得墨乔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哎,就知道这山上不是什么好地方,什么东西都往屋里钻。”旁边的几个丫鬟听姑娘不愿意了,都急忙低着头,不敢答话。
张九年这时候已经从刚刚的那种狂喜之中清醒过来了,他不禁暗暗觉得好笑,心想这丫头是怎么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变得跟个娇生惯养的大宅小姐一样。
这时候墨乔把镜子歪了歪,张九年从桌帘的缝隙之中正好可以看到镜子里的墨乔。这是一面昏黄的大铜镜,里面的一张脸虽然不是特别清晰,可是能够看出来她的脸上简直毫无瑕疵,一张红唇格外显眼,那张脸跟张九年记忆中的墨乔并不是完全一样,应该是因为墨乔画的妆太过浓了的缘故。她的眼睛这时显得更大了,虽然还很明亮,可是却没有以前那么灵动了。张九年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墨乔最近受了多少委屈。现在或许她就正在受着极大的委屈吧。
然后墨乔的眼睛朝这里看过来了,她从镜子里看到了外面搭着绸子桌布的桌子,她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眨动了两下,只听见墨乔又开口了,说道:“你现在才过来是不是太晚了一些?”然后便把后面的头发全部拿到肩头前面,轻轻用宽梳子梳理着。
张九年心里一动,心想墨乔这难道不是正在跟我说话的吗?
可是就这么一犹豫,便听到她后面的那个丫鬟一脸慌张的表情,说道:“姑娘我错了,是该来早一些的。”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全是各色的头饰。
墨乔“噗嗤”地笑出声来,然后把梳子放到了桌上,笑道:“我哪里是跟你说话呢?”
这时只见到那个张婆婆手里端着一个红漆盘子进来了,里面的白瓷小碗里面十几个小小的饺子,听到墨乔说的这句话,急忙答到:“姑娘我是慢了些,还请姑娘不要见谅。”
墨乔扭过了头看了一眼,微笑道:“你当时就不应该走的。”那张婆婆更加紧张了,踌躇着道:“姑娘……姑娘不是不喜欢吃肉馅的饺子吗?”
墨乔拿起一个头绳,把头发束起盘上,道:“谁说不喜欢呢,我现在又喜欢了呢。”那张婆婆脸露难堪,端着盘子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时候张九年已经确信了墨乔已经知道自己已经过来,并且藏在这里了,她说的几句话看上去是跟这个张婆婆说的,其实句句都是跟自己说的。又听墨乔笑道:“你也别慌,肉馅的饺子端走了便端走了,芝麻的也好。”
那张婆婆松了一口气,道:“姑娘要么尝尝这饺子,馅儿里有芝麻红糖捣碎的泥,还有花生仁儿和核桃仁儿。”墨乔叹了一口气,道:“花生仁倒也罢了,核桃仁儿我可不太喜欢。”
那张婆婆又是一脸的惶恐,只说着:“这……这……”墨乔微微一笑,道:“这么好半天,我肚子也饿了,便尝几个吧。”这时候墨乔已经把头发盘起来了,她以前一直是姑娘家的装扮,从没有这样把头发盘起来,张九年从缝隙中一看,虽然只是侧着的背影,可是也美不可言。
她端起小碗,拿起筷子,吃了一个黑芝麻馅儿的饺子,微微点点头,又吃了一个。便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不大的白猫不知道从哪里落下来了,正好落在墨乔面前的桌上。墨乔吓了一跳,随即明白了这是林罂粟的小塔。
这所有的情景林罂粟也看在眼睛里,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墨乔如何化妆上面了,她暗暗记着墨乔如何盘上头发,如何把两个蝴蝶头花贴上去,如何插上了一只明晃晃的金钗和一个垂着流苏的簪子。她在想墨乔头上带了这么多东西使轻功的时候会有多碍事儿,可是也立刻就明白了墨乔这样子是绝对不会使出武功的,而且她现在好像一点儿武功也没有。
这时候林罂粟看着小碗里面的几个小小的饺子,也觉得有些意思,自己这么大了,从未吃过这种馅儿的饺子,她知道墨乔没有发现自己,而再这么下去,她或者就把碗里的几个饺子都给吃光了,心里灵光一闪,心想需得告诉她我也来了,必须得给我留几个。
于是她把小塔轻轻放下,那小白猫便落在墨乔面前的桌子上。
墨乔知道了林罂粟也在旁边的时候,不禁心里一喜,她也立刻知道了林罂粟就在自己头顶的梁上面躲着。
旁边的张婆婆和几个丫鬟忽然看到一个白猫跳到了桌子上,都很惊慌失措,墨乔道:“没事没事儿。”然后便把碗放在一边,要去抱起那白猫。
这时,听到外面一个男子的脚步声传来,随即便听见那人开口道:“乔妹妹,在吃什么呢?”张九年听到这声音大吃一惊,这人正是南宫行。南宫行害得他太惨了,张九年早就想除掉他一千次了。这时他看到南宫行进来并没有妄然行动,而是仍潜伏在下面,压着呼吸声,没有出来。林罂粟只在几天前见过南宫行,这时知道他来没有好事儿,可是张九年没有行动,她也没有动。只见南宫行一身红衣,看上去洋洋得意,红光满面。
墨乔知道前几天南宫行曾见过林罂粟,而且被她的白猫小塔吓得不轻,这时急忙把白猫抱在怀里,一扯裙摆,把白猫小塔盖在里面,放在大腿上。随即墨乔笑道:“我在这儿吃这种糖馅儿饺子呢,来,你来尝几个。”南宫行已经走到墨乔跟前了,微微一笑,道:“我来尝尝。”说些便拿起墨乔刚刚用过的筷子,夹了一个送入口中。
林罂粟在上面差点儿叫出声来,她本来是要让墨乔留给自己的,这时候竟然让这个恶心的臭男人给弄脏了。
而张九年在下面手里紧攥着刀柄,他知道南宫行或许会对墨乔无礼,若是有一丝出格的举动,必须取了他的性命。
墨乔却并没有觉得异常的样子,她看着南宫行的模样,笑道:“瞧瞧你吃的那副模样,我来喂你吧。”说着从南宫行手里拿过筷子,夹了一个饺子伸出手,可是那饺子离南宫行的嘴还很远,她看上去一副懒散的样子不想起来,南宫行却笑眯眯着把头凑过去,墨乔把饺子往他嘴里送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让饺子碰到他的脸颊。可是南宫行没有丝毫的不舒服,看上去仿佛幸福极了。这时南宫行便想把手搭到墨乔肩膀上,墨乔把他手拽过去,半怒半喜地嗔道:“这里这么多人,你干什么呢?”
南宫行看着墨乔的模样,更是欢喜,一摆手,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墨乔颔首微笑,不置可否。那几人都低着头出去了。这时南宫行才伸出手,要去抱墨乔,墨乔拉过去说道:“今日过去,你我都是夫妻了,现在已经午后了,怎么这么猴急。”南宫行伸手拉着墨乔的手臂,道:“我这不是在后面忙的很,好容易抽出来个空,便过来看看你。”说着又要摸墨乔的脸,墨乔拉过去,笑道:“你去把门给关上了,一会儿谁偷偷进来了看到了不好。”
南宫行道:“你说哪里话,这屋里谁敢不吩咐一声就进来?”墨乔道:“要是你爹爹妈妈来了呢?“南宫行道:“哎呀,他们好好的来你的房间干什么?”墨乔道:“那你也把门给关上,怎么还没成亲,你就不听我的话了吗?”南宫行笑道:“听啊,我哪里不听了。这世上从此我只听你一人的话。”说着他就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南宫行这时候又到墨乔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墨乔,笑道:“你现在真好看。”墨乔笑了,说道:“如此说来,我以前就不好看了吗?”南宫行笑道:“以前乔妹妹你是玲珑可喜,现在是妩媚多姿。”墨乔一撇嘴,道:“就知道拿这话哄我。”南宫行笑着把头低下去,要凑过去亲墨乔的脸,墨乔忙把他头推过去,道:“别闹。现在我脸上化着妆呢,要么一会儿还得化。”南宫行笑道:“不碍事儿的,你花不花妆看上去都是一样美的。”墨乔咯咯一笑,道:“反正不许你碰。来这里,我给你看看我裙子下的东西。”南宫行吃了一惊,随即笑道:“乔妹妹你今儿终于彻底想开了啊。”墨乔笑道:“今夜就要入洞房了,早点儿看晚点儿看什么区别?”
南宫行说着便要动手扯墨乔的裙子。
这时候桌子下面的张九年几乎就要窜出来了,他要等到南宫行伸手碰到墨乔的那一刻飞出弯刀,别的什么都不要紧,先取了他性命便是,就是误了大事儿也不能让他碰墨乔一下,而这时候上面的林罂粟也吃了一大惊,她知道女人的双腿之间是身上最宝贵的地方,绝对不能让人触碰一点儿。她和墨乔关系好到极致了,因此绝对不能让这臭男人碰到墨乔一点儿。刚才等等也罢了,现在她也顾不得和张九年同时行动,必须下去杀了这个男人。
果然,南宫行伸手刚触到墨乔腿上的衣服,便见到一把刀从外面客厅的桌子下面飞出来,直往南宫行的后心飞去,而墨乔红裙子下面的白猫小塔也猛的飞出来了,以迅捷无伦的速度在南宫行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而上面房梁上的林罂粟已经飞下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副峨眉钢刺,正要捅到南宫行头顶,便看到南宫行的后心刺着一把刀,而小塔也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于是林罂粟一收手,用峨眉刺把南宫行推到一边,以防他再倒在墨乔身上或者血溅到自己和墨乔身上。
这时张九年飞出来了,他轻而快速地拔出弯刀,然后把南宫行轻轻放在地上,站在墨乔面前。
墨乔仍然呆呆地坐着,她笑吟吟地先看了林罂粟一眼,然后盯着张九年。只见张九年长身玉立,身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布衣袍子,腰间扎着一条黑色腰带,看上去像一头充满了力量的狼。而他手里提着的那把滴着南宫行鲜血的弯刀格外显眼。
而张九年眼中所见,只有这个身着红裳,端正地坐在凳子上,微微侧着身的女子。她肤光塞雪,美眸流萤,容中含笑,风致嫣然。张九年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端详过她的容貌了,而这许多日子以来对墨乔的所有思念和牵挂在这一刻都有了结果。
墨乔笑了,她咧开了嘴,道:“你提着这把带着血的刀干什么呀?”说着扭过头看着林罂粟笑。林罂粟和着笑道:“是啊,你看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你化了妆穿上红衣裳他都不认识了。”说着便过去拉上墨乔的手。
张九年尴尬地笑了笑,过去在南宫行身上擦拭干净了刀上的血,然后把南宫行的尸体踢到墙角,用红色的窗帘盖住。
张九年回头道:“你这几日受欺负了吗?”墨乔一昂头,挺胸道:“哼,他们敢欺负我!我略施小计便把他们给哄得团团转,并且啊,让他们以为我吃了七情迷魂丹,现在整个人都变了呢。”
张九年走过去轻轻一拍桌子,道,“真有你的。”
这时林罂粟道:“妹妹,那日都是我不好,非得来铜鼎峰玩儿,还得你这几日受苦。”墨乔佯怒道:“就是,你看南宫风那老头厉害不厉害?早就说了别惹他,这铜鼎峰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还不听。”林罂粟道:“哼,以后我再也不来这铜鼎峰了,那个恶心的老头,必须教训教训他。哎,只可惜昨天晚上和大哥哥没有把他给杀了。”
墨乔惊道:“你问这小子叫大哥哥?哎呦我的小妹子啊,你问他叫大哥哥,我不也得叫他哥了吗?”
张九年哈哈一笑,道:“你瞧墨乔还不愿意了。”林罂粟道:“哼,都是他逼我的。”说着昂起头站在那儿。张九年笑道:“你可得让墨乔评评理,我什么时候逼过你了?”墨乔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评理?想来我罂粟妹妹是不会骗人的。”张九年道:“嘿,合着你们两个一块儿取笑我来着。”
墨乔道:“好了,跟你们说正事儿吧。我被南宫行关了两日,然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郎中,说是能够配出什么七情迷魂散,然后让那郎中配成了给我吃。我心想要是这个有效,我把以前的事情忘了可怎么好呢?于是吃了便悄悄地挖喉咙给吐了出来,然后就装作各种奇怪,让那郎中过来亲自给我诊断,我略施小计便把他给糊弄了。然后我又吃了两天,都给吐了出来,后来便装作真的迷魂了一样,于是便说要成亲,心想多准备几日,等待你小子来救我,就算你被狗吃了良心,不过来我自己也好找机会逃走。结果昨天晚上你们便过来杀了人,我就说定要今天成亲,哼哼。我对付个南宫行还不轻松,于是我算定了今日你小子会过来救我,就随便化个妆,成个亲玩玩儿。”
张九年听着墨乔吐语如珠,不禁觉得心神皆快,心想乔儿果然还是这样,耍起精灵鬼怪来,谁也拦他不住。
于是他和林罂粟又把自己从昨天到现在经过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听到王选和范长虹也过来了,墨乔欣喜不已,她去年到今年在白枫堂的一年多,常常找范长虹请教武功,后来学了诛氏钳法之后范长虹便不是她的对手了。而王选虽然也是白枫堂的人,可是常年活动在中原一带,墨乔只见过几次,也知道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更是放心。
她听到张九年说起仙儿,知道她现在安然无恙,心里稍安,可是想到仙儿和张九年之间那难解难分的感情,心里也会有些不爽,于是便暗暗给张九年使眼色,张九年想起这几日和仙儿形影不离,尤其是那日在五毒教喝了云青教主的五毒酒,然后和仙儿发生的男女之事,更是觉得对墨乔不住。
可是墨乔不过是略微吃些醋罢了,她知道现在南宫风还没有除去,根本不是吃醋的时候,而以后估计吃仙儿的醋一定还会有不少。
奇妙的是,今天他们说了这么多事情,二人都没有提起方小楼的事情,张九年已经彻底信任墨乔心里真的做出了真正地答案。而墨乔知道张九年真正了解自己,因此根本无需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