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终于到了济南。
李忠孚下了车,郭复、王辰、老鹰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李忠孚快步走到售票口,想转车去青岛,然后再从青岛换乘轮船直抵威海卫,可谁知竟被售票员告之:胶济铁路济南至青岛一段现因故不能通车,通车时间待定。
李忠孚见窗口旁聚了不少去威海卫的乘客正在议论这件事,便凑过去听了一会儿,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是吴大洲造反了,率领一个师占领了周村、潍县,所以从济南到青岛这段火车已经中断了。
这下可急坏了李忠孚。短期通车已然无望,自己总不能在济南无限期等下去。更何况,不远处还有那三个一直虎视眈眈的瘟神。只要落了单,难保不被他们所害,这可怎么办?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俺现在该咋办?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就在李忠孚念念有词之时,身旁两个人的对话不禁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人说:“不通车了,咱可咋去威海卫?”
另一个没有答话,而是朝不远处正在搬运货物的几个苦力叫道:“老六,老六,你过来……”
时间不长,一个外表朴实的黑瘦汉子扔下肩上的货跑了过来:“哥,啥事?”
喊话的人问:“我要去威海卫,青岛这条路现在走不了,还有没别的路了。”
李忠孚听这个人也是去威海卫的,不由转头望去,见是一个瘦小的半大孩子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尤其是那个壮汉,身高罕见,比普通人能高于二尺有余。
看他们的穿着都是普通的平民,只是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大一小,形成甚为鲜明的对比,让人一望之下印象极深。
跟“老六”说话的就是那个身材高大的壮汉。
“要说省时省力的话,就得先到天津。”老六边思索边说,“然后再从塘沽口坐轮船到烟台,从烟台到威海卫的船多得是。”
“去给我买两张到天津的票。”高大壮汉刚说完,他身旁那个瘦小的半大孩子便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老六说,“要时间最近的一趟。”
“知道了。”老六接过钱朝售票口跑去。
李忠孚见状,忙走过去搭讪:“二位兄弟,你们也去威海卫?”
半大孩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反问道:“这么说,你也去威海卫?”
李忠孚点头道:“是啊,青岛通不了车,也在这儿犯愁呢?听刚才那位兄弟说,能到天津转船,这才过来跟你打听打听。”
“你听老六的没错儿?他天天在这儿扛活,哪趟车有个风吹草动的他都知道。”高大壮汉插了一嘴,便走到一旁活动起了筋骨。
半大孩子突然问:“你去威海卫干啥?”
李忠孚并没觉得意外,而是坦言说:“俺是去应征华工的。”
就在三个人说话之间,不远处一直在盯着他的郭复一伙也在合计。
“那小子还跟人答上茬了。”王辰双手抱着肩膀,朝李忠孚努了努嘴,“他能不能把咱给兜出去?”
郭复也略显紧张:“不能这么下去,咱得想个法子制住他。”
老鹰说:“可人这么多,不好下手啊。”
“不好下手也得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我就不信他不听咱的。”王辰言毕,把一只手伸进怀里,攥住匕首的手柄,朝李忠孚走去。
“咱也过去。”郭复看了老鹰一眼,紧跟在王辰身后。
这边,半大孩子听李忠孚是去应征华工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你是去当华工的?我们也是。”
“是吗?咱真是太有缘了。”李忠孚听对方这么一说,也是心生欢喜,忙从包袱里掏出一沓煎饼,递给半大孩子,“小兄弟,哥也没啥送你的,只能请你吃煎饼,你可别嫌弃!”
半大孩子接过煎饼,露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老兄,谢谢你了。”
李忠孚大度地摆摆手:“四海之内皆兄弟,不用谢。”
王辰已到到了他们身边:“姓李的,识相的话快跟我们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禁让李忠孚和半大孩子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向王辰。
没等李忠孚说话,就见半大孩子的脸色一变,朝不远处和他一起的那个壮汉喊道:“大有哥,快过来。你看看,这是谁?”
高大壮汉闻言,三两步便跨了过来,仔细一打量王辰,竟然哈哈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爷我找遍了半个济南城也没找着你们几个,现在竟自己送上门了。”
郭复、老鹰闻言大惊,他们几乎同时朝壮汉望去,心里不禁都“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原来这名壮汉和那个半大孩子正是跟他们在济南城里打过架的大有和小过。
当日因为小过偷他们的钱,几个人混战了一场。结果双方都没占到便宜,但大有的屁股被郭复戳了一刀,从表面上看还是吃了亏。
能在济南城市面上混的,都不是一般的人物。大有和小过也是这样。
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大有天生膂力过人,在济南西城一带打架是出了名的。当地的地痞无赖凡事都让他三分,虽然大有不屑跟他们混在一起,但出了事吃了亏还是免不了跟他们打个招呼。
这些人一听,也够仗义的,在济南城里找了好些日子。好在郭复他们走得快,不然的话,结果怎样还真不好说。
此时,大有朝郭复几个人逼近了几步。
老鹰吃过亏,知道大有力壮如牛,忙后退几步说:“不要乱来,这可是火车站。”
大有冷哼了一声,“大爷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这时,老六拿着火车票回来了,见几个人剑拔弩张,不禁把手放在嘴里打了个极响亮的口哨。不远处那些扛活的苦力听到口哨,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把几个人围在当中。
老六把火车票交到大有手里,指着郭复说:“哥,他们几个是不是想找麻烦?”
大有双手抱着肩膀,像个胜券在握的将军一样,在三个人面前走了两圈,冷笑几声说:“你们几个,还有啥说的?”
王辰紧握着怀中的匕首,闭着嘴一言不发。他似乎只是在等待,等待着郭复一声令下,他就要拔刀冲向对手。
老鹰心下打怵:“仗着人多,算啥好汉?有种就……”
大有上前一步,傲然道:“你敢跟我单打独斗?”
老鹰边说边往后缩:“我……我……”
大有一见老鹰的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即面色一寒,指着郭复:“你,给我过来。”
郭复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踏出一步。
候车的人本就不少,这边有热闹看,人们自然就围了过来。
大有冲郭复说:“你小子到是有种。那天你扎了我一刀,这帐咱怎么算?”
郭复铁青着脸:“你想怎么算?”
大有冷哼一声:“大丈夫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今天还你一刀,这没啥说的吧?”
郭复握了握拳头,见跟对方一伙的几个苦力正在缩小包围圈。
他心里飞快打起了盘算:对方人多势众,动起手来自己肯定吃亏。要是再把警察招来,身份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王辰见郭复一副进退两难的表情,便一步跨到他跟前,低声说:“二当家,跟这帮孙子拼了吧。”
“他们人太多,光棍不吃眼前亏,还是说两句软话先把他们稳住。”老鹰也跳过来,疾声说道。
包围圈越来越小,三个人背靠背站到一起,身上的汉水都渗透了里面的衣衫。
就在这时,忽听李忠孚的声音响了起来:“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就算了吧。”
大有回头一看,只见小过和刚才那个跟自己搭讪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大有撇着嘴,故意扯着耳朵对李忠孚说:“你说啥?大点儿声。”
没等李忠孚说话,小过忙跑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后举起手里的煎饼示意了一下。
大有看了看李忠孚,又瞧了郭复他们一眼,然后一挥手说:“今天算你们走运。滚!”
郭复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老六一伙人虽听大有发话了,但一时还明白怎么回事,依旧站在那没动。
大有朝老六摆手说:“没事了,没事了,都散开,散开。”
老六闻言,横了郭复几个人一眼,冲大有说:“哥,有啥事儿,你就吱个声。”
大有答应一声,腆着肚子继续挥手道:“都回去吧,回去吧。”
老六见大有这么说了,这才朝手下人挥手道:“回去干活!”一帮人呼啦一声顿时退了开去。
大有见郭复等人还呆在那,不禁大喝一声:“还不快滚!等着大爷请你吃饭不成?”
王辰怒从心起,还想逞几句口舌之利,却被郭复不动声色地一把拉住:“走,先离开这。”
三个人疾疾朝出站口走去,刚走出没几步,忽听背后传来大有和李忠孚说话的声音:“这位老兄,真没想到,你也要去威海卫?”
李忠孚答道:“是啊,刚听小过兄弟说,你们也要去那儿,看来咱们真是有缘呐。”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过也凑过来笑着说,“老兄,我们就搭个伴,一起走吧……”
郭复的耳朵最灵,王辰、老鹰没虽没留意,可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几个人的对话,心里一动:原来李忠孚要去威海卫。他去威海卫干什么?难不成金子藏在那儿……
郭复脑子转着,可脚下却丝毫不敢停顿,以至于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便再也听不清。
虽然如此,他心里还是甚为满足。他没想到,能在火车站遇见大有和小过,更没想到李忠孚居然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有和小过也要去威海卫,李忠孚又多了两个帮手,这可怎么办……
郭复领着王辰、老鹰在出站口兜了一圈,便又往回走。
王辰见状,忙问:“二当家,咱这是上哪儿?”
郭复说:“天津。”
“天津?”王辰、老鹰闻言不由停下脚步。
郭复解释说:“李忠孚的目的地是威海卫,他必然要到天津,然后再转船。所以,咱们得买到天津的火车票。”
老鹰问:“你咋知道?”
郭复说:“我耳朵尖,听他们刚才说的。”
老鹰一想到刚才的阵仗,心里不免发怵:“咱这么快就回去,能不能撞见刚才那伙人呐?”
郭复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钱,递给老鹰:“你说得对,咱们全回去,太显眼了,老鹰你去买三张到天津的车票,我俩在这儿等你。”
老鹰听郭复这么一说,颤颤微微地把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一脸惊骇地说:“二当家,我……我……”
“闪开!”王辰一见老鹰那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模样,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他,从郭复手里接过钱,“我去。”
老鹰挠了挠后脑勺,赧然地朝郭复嘿嘿干笑了几声,就走到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坐下。郭复无奈地望着老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