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姚宓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挣扎着,试图要发出声音,突然间天旋地转,她用力一挥手,只觉摆脱了一切束缚,睁开眼看了看周围,依旧是书房,桌上的香炉冉冉升起袅娜的烟,透出淡淡的兰花香气。
原来是一场梦,姚宓喘着气,双手颤抖着取出罗帕拭了拭额角的冷汗,喝了口手边已经凉透的茶水,这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不知道忙了多久,这一切都好像是与自己无关似的,戚芜踏着月色回到房中,对着陪伴着自己的湘蓉道,“好了,你也回去歇息吧,这几天你也累了。”
“可是公主…”湘蓉还要再说什么,看了看她平静微笑着的面容,直到自己无法违背她的意愿,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又一次空落落了,不仅仅是房间,还有心。
韩笙走了,留下了一管箫;席攸觉走了,留下了席渊和一场旅途;戚炎走了,留下了纪颜和不得不继续走下去的路;冉奚走了,留下了一段嘱托;如今连冉慕都走了,留下了以沫和一个早就已经无力支撑的自己。为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离开,为什么他们在离开的时候总要留下些什么,这些留下的东西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她的血液中虽然流淌着皇族好斗和争权的特性,但是她已经厌倦了这样的你争我夺,最后毫无所获。可是偏偏,这一个个离开,这一段段过程,将她一步步地往那个方向推去。她必须要去争斗,她不能再后退。
“你何尝为你自己活过?”那一把声音还在耳边,关切却不怜悯,戚芜不由得牵起一抹苦笑。
她生在这样的家庭,就应该知道,自己是断不可能为自己而活的。
既然是如此,那么,为什么不接受命运的安排呢?
清玄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憔悴的女子和衣睡在窗下的贵妃榻上,面容平和,嘴角的弧度倔强而决绝,他将香炉放在了不远处的桌上,然后将窗户关好,替她盖上丝被,吹熄了灯,关上门走了出去。
月色皎洁,他踏着月光回到宋氏旧宅的时候,看到萧然坐在廊下,独自喝着酒。
“酒入愁肠,不是个好归处。”他走到萧然身边坐下,微笑着说道。
“你去看过她了?”没有理睬他的话,萧然自顾自问道,见清玄点了点头,又道,“如何?好些了么?”
“这要看你具体是指什么了。”清玄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酒壶,放到一边,才悠悠说道,“我去的时候已经睡着了,但是就我看来,她虽然平静,只怕是因为麻木了,而不是真的看开了什么。”
听他这般说着,萧然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好了,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清玄说着站起身来,正作势要走,却听得身后的人开口道,“如果,如果她有心事的话,你多陪她聊聊。”
男子闻言浅笑着转过身,“有的时候,她需要的不是我。”说完,他未等萧然反应过来,便已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母亲。”裹儿发现最近姚宓总是发呆,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嗯?”姚宓回过神来,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裹儿,“怎么了?”
“母亲,您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呀?”裹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她。姚宓颇带歉意地摇摇头,“没什么,想必是最近太累了。”
“母亲,”裹儿拉着她的手,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母亲是不是不疼裹儿了?”
裹儿看着她的面容,心中的担忧终是放下了,牺牲了一个绮绘也不算什么,母亲不是连杜俊卿都牺牲了么。
“父亲,您要出去么?”羿蘅路过书房,却见戚况正走出来,平时此刻他应在房中练字才对,可眼下他换上一件白底画竹衣衫,不似是平日里在家的穿着。
“嗯,我要去看看你姑母。”戚况说着走出书房,转身关上门。一旁的少年听说是去看戚芜,竟有些雀跃,“羿蘅也能去么?”
“怎么?你想去?”戚况有些讶异。只见少年点点头,笑容清澈。“那就一块儿去吧,你哥哥呢?”
“哥哥在庭院,我这就去唤他。”
长长的雀阳街总是安静的,每户人家都掩着门,门后面是各自的小世界,过得倒也惬意,只是究竟这样的惬意是用什么换来的呢?戚况步下马车,抬头望了望门口的匾额,不由感到一阵悲戚。
家仆早已通报,侍女印着戚况三人往花厅心湖边上的楼阁走去。踏上三楼,视野顿时开阔。一名女子素白衣裳,乌黑的发间一根木簪素净非常。比先前瘦削了不少的容貌更惹人心疼。
“三哥。”戚芜站起身来,走到戚况面前,轻挽发丝的手上套着一只雕刻精美的木镯子,显得朴素却又华美。戚况打量了她一番,尚未开口,便听戚芜道,“怎么?三哥是害怕我郁郁成疾?”戚况闻言笑了笑,“总之现在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怎么会没事呢。”戚芜轻声地说着,低垂着眼帘。
“怎么了?”戚况担心地问道。
戚芜抬起头明媚地笑着,“每次只有出事的时候才能看到三哥姗姗来迟,平时都不见你踪影。”
“你也知道,我不喜外出。”知道戚芜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戚况霎那间吊起的心也慢慢放下。
“姑母,以后羿蘅一直来看您。”一直在一旁安静看着的少年开口道。戚芜的脸上难免闪过一丝欣喜,向他招手道,“羿蘅快过来。”
“好像也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一转眼已经长这么高了呢。”戚芜拉着羿蘅的手微笑着说道。羿蘅子喜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偏偏又没有一丝骄纵,让人感到如此亲近。直到长大后他才慢慢发觉,这种亲近里包含着遥远,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戚洵对于姚宓的出现或多或少有些惊讶。一段时日不见,她瘦了一圈,气色也不太好。“你怎么了?”待得宫女侍从都退下后,戚洵关心问道,姚宓在他手边坐下,“自从驸马去世以来,就一直如此。”
“驸马去世?这与你有何关系?”戚洵疑惑地问道。“我想永宁一定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有件事希望陛下可以应允。”姚宓站起身,郑重地朝戚洵欠了欠身。
“你倒是说说看。”没见过姚宓如此的男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是任她说下去。
“陛下知道,贤妃虽说是陛下的妃子,但是其实依旧只是延续前朝的女官之职。臣妾以为贤妃与永宁私交甚好,倒不如放贤妃出宫,在公主府旁另赐宅第,好多去陪陪永宁,陛下觉得如何?”
戚洵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姚宓。他不是不知道姚宓将宿嫣留在宫中是为了什么,可是今天她竟然会主动提出将宿嫣放出宫去。难道她不再担心宿嫣和戚芜二人再次联手对她不利么?看着她无辜的眼眸,戚洵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明白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姚宓拿着圣旨径直往毓敏宫而去。她自然清楚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是她并不担心,因为她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对于有用的人,要将其长处发挥到最高,不能一味地堤防。不得不承认,宿嫣在冉奚身边那么多年,其才能不容忽视,如此的人竟然只留在宫中软禁着,恐怕还是不妥,倒不如将她控制住之后让她为自己做更多的事情。
宿嫣接过圣旨之后并未表现出多少情绪,她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着姚宓的交换条件。她一直都明白,自由,并不是说有就有的。与自由如影随行的,便是约束。
“青儿。”戚芜从栏杆边收回目光,朝一旁的侍女说道,“你过会儿让他们去准备准备,不出明日,公主府要有新的客人来了。”
心湖边的楼阁上,素颜的女子只有左眼下的花钿在阳光下闪着细小的光芒。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月白色的丝绸衣衫,面料光滑,让人产生一种她本性柔和的错觉,衣摆处堆叠延伸的芍药安静而绚烂,衬着纤细雪白的手腕上的一对光面的木镯子,显出一股宁静淡泊的华贵来。那一头乌黑如墨般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髻,更透出一丝怡然。
五月中旬的天气,空气里已经可以嗅到点点的温暖和丝丝的花香果香。戚芜吩咐侍女离开后,亲自将宿嫣面前的琥珀色杯盏斟满散发着清香的温热液体。“最近我迷上了喝些花果茶,今日贤妃前来,自是要请你喝喝看,不知可合心意。”
“多谢公主盛情。”宿嫣恭敬地欠了欠身,双手捧着杯盏,小小地喝了一口,慢慢的,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连神色都放松了不少。
戚芜微笑着看着她,缓缓开口,“累了吧,这么多年了,都不曾真正的松懈过。”
宿嫣的脸色一怔,须臾,略低垂着头,显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戚芜见状也不再开口,径直站起身来,独自立在这三楼的平台前,扶着暗红的栏杆,神情疏朗。
“姚宓让你来,看看我究竟死心了没有。”看似在询问的话语,却是不容否定的语气,戚芜没有回头,她不需要再去看宿嫣的表情和眼神,因为她知道,她也是逼不得已。
但是,她已经倦了,来来往往的虚情假意下的伺机窥探再暗中打压。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宫闱之中,谁都不能逃开这些。
“是。”宿嫣的声音空灵悠远,镇定地吐出一个字。
容颜依旧夺目的女子笑得云淡风轻,仿若谪仙,她回转过身,悠悠开口,“你准备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