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就出去了,到哪溜达一圈呀?故地重游,是不是感慨万端啊?”坐在唐占海办公室的椅子上,肖刚看着卜慌笑着问道。
卜慌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到肖刚的手上:“故地重游不假,至于感慨万端就算了吧,满满的都是伤心的回忆,有什么好感慨的?监狱长,这么一大早的跑过来,有什么事情啊?您如果有什么安排,打个电话说一下我去干就行了,何必劳您亲自跑一趟呢?”
说完话,卜慌搬了一把凳子坐到肖刚面前,一边给他点烟,一边笑着看着肖刚。
“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也不是专门到三监区来找你的。今天是我值班,我到几个监区转了转,到了三监区这里想起了你,所以便停了下来,想看看你在干嘛。过几天你不是就要走了吗,这一走,什么时候再见面还说不定,所以啊,找你聊会儿!”肖刚一边吸烟一边看着卜慌,笑着说道。
“哦,如果是这样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又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们呢。”听肖刚这么说,卜慌长吁了一口气。
在见到肖刚的那一刻甚至在接到高风的电话,说肖刚在监区办公楼等他的时候,卜慌的心里确实在犯嘀咕:《育新周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照此前的约定,一旦任务完成,海福监狱就会立即给他办理正式的释放手续。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如果这个时候肖刚再有什么安排,他卜慌是不好意思推脱的,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回家的日期就要拖后。
“想不想再出去走走?这次一走你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再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吧,加深一下印象!”肖刚看着卜慌,一脸认真的说道。
卜慌点点头,站起身来笑着看看卜慌:“好啊,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唤回一些曾经美好的回忆!”
说完,两个人肩并肩走出办公大楼,沿着监区大院背后的那条土路慢悠悠的向前走着。
“监狱长,你不生气了吧?”把一支香烟递到肖刚的手上,卜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说道。
“生气?生什么气?你犯了什么错误了吗?”接过卜慌递过来的香烟,肖刚皱着眉头看看卜慌,一脸不解的问道。
“监狱长,您就不要再装了,您知道我在说什么!”看着肖刚一脸迷茫的样子,卜慌心里咯噔一声:如果肖刚此时的表情是真的,说明他还在因为这件事情生自己的气。
“放心吧,我早就不生气了,否则,我还能把你叫出来散步?理你的空都没有!”见卜慌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肖刚笑了笑,然后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
“社会上的大形势就是这个样子,我一个小小的监狱警察能有什么办法?金钱万能,一切向钱看,将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现象已经屡见不鲜,并且已经侵入到了四面高墙的监狱。这是大环境所致,不怪你,也不怪我。现在监狱这种托人情、找关系,帮着服刑人员安排改造岗位甚至减刑、假释、保外就医的事情多了去了,如果我为此生气的话,还不要气死啊?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不是你们文人所说的‘出污泥而不染’呢?再者说了,你能利用身边的资源提前走出监狱,这也是你小子的本事,我有什么生气的?只是我觉得你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有必要在你面前啰嗦几句。”
说完话,肖刚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然后看着卜慌说道。
卜慌停下脚步看看肖刚,轻轻的点点头:“肖监狱长,我虽然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马上就要离开海福监狱这个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离开像老师一样教育了我七、八年的您。但是,在我的心目中,海福监狱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您就是我永远的老师。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所以,如果有什么话请讲吧!”
听完卜慌的话,肖刚认真的点点头,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你这次能提前获得正式释放,是省监狱管理局李局长帮你办的,当然,这也与你在监狱期间的良好表现有关。据我所知,委托李局长帮你办这件事的是一个叫侯江的人,他是一家企业的老总。听说,他不但帮你办了提前释放这件事,而且还给你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的!”卜慌看看肖刚,认真的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是亲戚吗?不是。你们是朋友吗?也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卜慌出众的文笔吗?我想应该是,但绝不会完全是。卜慌,毫不客气的说,在监狱这种环境下,你的文笔和在写作方面的功底应该是最出众的,是所有服刑人员中的佼佼者。但是回到社会上,我毫不客气的说,像你这样水平的人太多太多了。可他侯江为什么会如此的器重你,并费了这么大的劲把你从监狱‘弄’出去?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这个侯江要想作通李局长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啊!”说完话,肖刚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卜慌。
听完肖刚的话,卜慌认真的点点头:“肖监狱长,这……”
“好了,你的压力也不要太大。”见卜慌听了自己的话之后直皱眉头的样子,肖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也许我想的太多,辜负和冤枉了人家侯江的一片好心。但是,卜慌,我要告诉你的是,目前的这个世界与七、八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作为刚刚步入社会的你,一定要看清楚、想明白,防止再步入歧途啊!”
“肖监狱长,我知道了,谢谢您!”停下脚步,卜慌握住肖刚的手,激动的说道。
“怎么样,这次回来有什么感想?”说完话,肖刚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先是递给卜慌一支,然后才拿出一支叼在嘴上,一边点火吸烟,一边看着卜慌问道。
接过肖刚递过来的香烟,卜慌并不着急点火,而是把玩着手里的烟,笑着摇摇头:“来监狱六天了,我虽然没有进过监区,但看看周围熟悉的一切,除了发自内心的亲切感之外,心里是五味杂陈啊!说实话,肖监狱长,我还要谢谢您,谢谢您没有让我进监区,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见了他们之后我说些什么!”
听完卜慌的话,肖刚有些吃惊的抬起头:“哦?为什么?”
“作为一名服刑人员,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走出监狱,重新获得自由,享受自由、幸福的生活。临出监之前,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想法,有想了又想的人生计划,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让我们这些即将出监的服刑人员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兴奋不已。但是,一旦真的回到社会上,那种无情的打击和发自内心的失落谁能想得到啊?”说到这里,卜慌望了望东方刚刚露头的太阳,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肖刚看看卜慌,默默的点点头。
“监狱长您知道,服刑人员刑满释放后的第一天,首先面对的就是家人。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分离之后,淡漠的是曾经血浓于水的亲情,而念念不忘的是你的犯罪给这个家庭所带来的连累甚至是耻辱。你会发现,生你养你、从小视你为掌上明珠的父母看你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以往那么的慈祥;曾经相濡以沫、恩恩爱爱的妻子对你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柔;而已经变得让你有些不认识的儿女看你的目光中也充满了鄙视至少是不屑。虽然从表面上看他们依然亲切,话语中充满了关怀,但仔细的看看,往日亲密无间的亲情已经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裂痕。这个裂痕需要多长时间和多少耐心才能弥补呢?没有人知道!监狱长,正疆的事情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啊!”
说完话,卜慌点燃了刚才肖刚递给他的那支香烟,然后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嗯,我能理解!”肖刚一边对着卜慌点点头,一边用手指了指路边上的一块石头对卜慌说道:“坐下说吧,我想和你好好的聊聊!”
卜慌点点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指着旁边的一块石头,看着肖刚说道:“肖监狱长,您也坐!”
两个人坐在石头上,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的笑了笑。
“出监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到当地派出所报到,落户口,这是必须过的一关,不履行这个程序,你就办不上身份证,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黑户。现在这个社会,没有身份证,你什么事情都办不了。所以说,即便是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愿意,派出所是必须要去的!”坐在石头上,卜慌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肖刚继续说道。
“刑满释放是法律对你们的犯罪行为进行惩罚的结束,拿上监狱发给你们的释放证,你就是合法公民了,到当地公安机关报到、落户只是个程序问题,有什么不愿意去的?是不是心里还藏着什么秘密,怕被公安人员发现啊?”肖刚笑着看看卜慌,开玩笑似的问道。
“那倒未必。”卜慌笑了笑,然后看看肖刚:“监狱长,我给你讲一下高风第一天到派出所的情况吧?想不想听?”
“想听啊,太想听了,这个书呆子可能吓坏了吧?快说说看!”肖刚饶有兴趣的看看卜慌,笑着催促道。
“高风到派出所报到的那天,他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陪他一起去。高风胆子小,你是知道的。可是他并不知道,我的胆子也不大呀,那种地方我想去吗?”说到这里,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无奈的冲着肖刚摊摊手。
“哈哈哈哈哈哈!”听完卜慌的话,看着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肖刚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和高风走进派出所的时候,接待我们的是一名美女警官。刚进门的那会儿,美女警官对我们相当客气,可在高风把释放证明交给她的时候,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先是上下左右把高风看了个仔细,然后,拉着细音说了个‘哦’字,然后才扭过头去对着后面办公的一名民警喊道:‘小张,来了一个‘两劳’的!说完话,就再也不理我们了。由于那位女警官的声音太大,来派出所办事的人们都听到了,而且全部把目光落在了我和高风身上,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俩。害的我和高风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的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唉……”
说到这里,卜慌余悸未消的哆嗦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的摇摇头。
“后,后来呢?”见卜慌这个样子,肖刚憋不住笑出了声。
“后来,那位被叫做小张的民警走了过来,并把我们带进一间办公室,看了高风的释放证明后,很快就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但是他并没有让我们走,而是一边喝茶,一边给我们‘上课’。这个要注意,那个不能干,啰啰嗦嗦的说了快半个小时。当时我就想,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我们这些人还没有在监狱里自由,‘出来’干嘛呀?”说完话,卜慌又习惯性的冲着肖刚摊摊手,一脸的无奈。
听完卜慌的话,肖刚认同的点点头:“是啊,对刑满释放人员的歧视是一种社会习惯,政府官员也好,执法人员也罢,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亦是如此。要想改变这种偏见,除了全社会的努力之外,你们本身也要有这种心理准备。时间会淡忘一切,经过时间的磨炼再加上你们自身的努力,这种状况又会越变越好。放心,压力不要太大!”一边拍拍卜慌的肩膀,肖刚一边接着问道:“在你看来,现在刑满释放人员的就业情况怎么样?”
有意无意的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卜慌看看肖刚:“肖监狱长,您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想法:在监狱的时候,您们警官对我们进行的教育特别是出监教育都是骗人的。你不要不高兴,这是真的!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卜慌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
“啊?为什么呀?”听完卜慌的话,看着他对着自己哈哈大笑的样子,肖刚大吃一惊。他心里清楚,卜慌是个很认真的人,一般情况下特别是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从来不开玩笑。今天他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肖刚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为了提高服刑人员的改造质量,帮助刑满释放的人顺利就业,监狱是想了很多的办法,比如说开展了很多的职业培训等等。监狱花了不少的钱,付出了很多的心血,服刑人员们学的也很辛苦。但是,等我们回归到社会上却突然发现,这些在监狱学到的技术已经很落后了,根本用不上。所以,当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觉得学了一身的技术、满怀信心的回归社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学到的是人家早就不用的技术的时候,那种失望是不可言喻的!因此,我个人的意见是,监狱要在服刑人员职业培训方面进行改革。您觉得呢?”说到这里,卜慌一边给肖刚递烟,一边看着他,
听完卜慌的话,肖刚认真的点点头:“卜慌,你的意见很中肯,对于我们今后的教育改造工作帮助很大。下周就是监狱工作会议,我会把你讲的这些东西带到会议上去,对罪犯的职业技术教育必须改革了!”
“哈哈哈哈,监狱长,您没有觉得我马上就要出监了,在您的面前没大没小,说话太放肆吧?”看着肖刚一脸严肃的样子,卜慌先是哈哈一笑,然后有些担心的问道。
“说的什么话,你的这些意见是我花钱都买不到的,如果不是朋友,你能冒着得罪我的可能,跟我说这些吗?我不仅不生气,而且要代表监狱民警、代表服刑人员谢谢你。快点,想想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毫无保留的说出来!”肖刚冲着卜慌摆摆手,一边催促着卜慌继续说下去。
“在监狱的时候,监狱民警一直在和我们说,当地的司法部门是我们的‘娘家’,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给我们提供最有利的帮助。可是,肖监狱长,事实并非如此啊!”见肖刚这么说,卜慌放心了。他往肖刚面前凑了凑,接着说道。
“哦?怎么个情况?”肖刚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看着卜慌着急的问道。
“比如说就业。这是你刚才提出的问题,我现在……”
正在这时,肖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肖刚看看卜慌:“先打断你一下,我接个电话、”
说到这里,肖刚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划开了接听键:“张科长,我是肖刚。”
“肖监,您在哪里?”电话里传来了监狱狱政科科长张伟急促的问话声。
“我?我在三监区啊。您有什么事情吗?”
“啊?您就在三监区啊?没有和监区打招呼啊?”
“没有啊,我今天值班,到三监区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跟他们打什么招呼啊?”
“您快点去一下三监区的办公楼,刚才监区唐占海副监区长给我打电话,说晚上在菜地值班的那个老犯人张春林出事了,现在生命垂危,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往那里赶呢,您先……”
没等张伟把话说完,肖刚就挂断了电话,着急的对卜慌说道:“我不跟你聊了,三监区值夜班的那个张春林出事了,生命垂危,我要去看看!”
“啊?什么?张春林出事了?我刚从他那里来的呀!”听完肖刚的话,卜慌吓得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看着肖刚吼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