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军新接收了一批虎蹲炮,这应该算是阳妃谷军工基地生产的第三种型号的虎蹲炮了。与之前的火炮相比,这一批虎蹲炮的炮身略有加长,筒壁也加厚了,最关键的是,密封性能也有所提高。
在虎蹲炮的轰击之下,右翼出击的骑兵无功而返,朱友宁皱了皱眉头,河西的火炮果然犀利,正如同张存敬和朱友谦所言。朱友宁挥了挥手,派出了成散兵阵列的步兵。
根据他听来的经验,再结合眼前的战场情况,朱友宁知道,以对面镇西军火炮的射程,若不主动出击,单凭着防守,只能干挨打而不能还手,因此他只能如此,或许天下的藩镇军队,遇到河西军,都不得不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西面十余里外的长乐崖,这里是一处狭长的黄土山沟,李胜甲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镇西军发出信号。去年在漠南草原东西纵横数千里,李胜甲从来没有想到,这种草原任驰骋的感觉是如此地爽快。
去年刚入冬,他带领着天德军一部,杀向了大青山,然后接到了李弘益的调令。原本李胜甲是很不愿意参与到中原藩镇的厮杀中来的,作为一名纯粹的军人,他觉得自己和天德军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防备着草原的达靼部落,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南下。
然而李弘益的调令一至,他立刻挥师西归,并马不停蹄地继续南下,浑炜则留在了西受降城,折嗣祚跟着他,领着驱赶着大批牛羊的天德军,过了灵州,向泾州战场而来。
折嗣祚正坐在一旁,用磨刀石耐心而仔细地磨着他的横刀。跟随李弘益之后,天德军的装备可谓是焕然一新,作为军官,折嗣祚也领到了一柄姑臧军工坊打造的横刀,横刀是特制的,这是李弘益给军官们的福利。
在他们的头顶,山沟的顶部,有数名斥候拿着千里眼,向东方密切地张望着。折嗣祚心情很好,前年李弘益在西受降城夸他是“折家将”,折嗣祚顿时热切了起来,听李弘益话里的意思,是希望折家成为武将世家嘛!
他原本对于升官与否看得并不是很重,否则也不会舍了定难军给他在麟州的官,非要到丰州来当兵头了。但是想到李弘益话里的鼓励,折嗣祚觉得,是时候有所追求了。
他哼着歌,看到李胜甲背对着自己,站在一旁,抬头看着天空,笑了起来,说:“将军,还是跟着郡王厮杀得爽快。这一次大战朱温,咱们要叫天下人知道,为大唐守卫北疆的天德军,也不是吃素的!”
李胜甲转过身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世人都说河西骑兵首看飞虎祁连,是时候展示我天德军士的风采了!”他心里其实还有些疙瘩,觉得自己此次南下,违背了当初说过的话。
但是听折嗣祚如此一说,他突然觉得,河西与宣武的大战,可不是藩镇的争权夺利,而是保卫天子,他们可是堂堂正正的勤王啊!
为了缓解后勤压力,李弘益命李胜甲等前来时,驱赶了一大批被征服的达靼部落向征服者献上的贡品:牛羊。因此天德军赶到会州时,应该过了新年。
就在几天前,休整了不到一个月的天德军,从泾州的良原县出发,渡过蒲水,在百里城呆了几天,等魏元景气势汹汹地杀向麟游,李胜甲晚了几天,带领着天德军继续南下。
李弘益给他的命令是,等待镇西军的信号,然后掩军扑杀过去。所以李胜甲等人在本地向导的带领下,一路躲在山沟突破之间,防备着被朱友宁的斥候发现。
李弘益在河西,一直以自己的方式,采用着一种并不激进的改革,一点一滴地影响着河西四镇。各项制度完善,而且李弘益从不向各军中派遣监军,所以天德军虽然变为了河西的一员,却不像朔方军那样,已经逐步学习着河西其他各军。
李胜甲对天德军仍旧有足够的影响力,李弘益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除了从河西军事学院派遣了教员,深入天德军中,对各基层军官进行再学习和教育之外,便再无插手。
天德军这两年过得可是舒心多了,虽然丰州的财政统一由姑臧调配,但是天德军的军备物资供应,从来都很是及时,而且也没有任何克扣,这让李胜甲觉得舒服极了,只觉得这样才是一支军队该有的样子。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着镇西军发来的信号。李胜甲原本还有些焦虑,看到折嗣祚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知道这是这位粗豪中带着精细的行军司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安稳军心,他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李胜甲善用长枪,他最喜欢的就是三国的赵云和本朝的薛礼薛仁贵,所以但凡作战,他都穿一声银甲白袍,骑一匹白马,冲锋在最前列。
他取下长枪,用抹布仔细擦拭起了枪头,心中却想到了李弘益说过的一句话: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不希望诸位战场拼命,只求一点,那就是成功。李胜甲很喜欢这句话,留取有用之身,远比热血上头冲阵厮杀更加重要,他知道这是李弘益在劝阻自己这样喜欢阵前带头冲锋的将领呢。
御驾塬,朱友宁看着战场的形势,眉头紧皱,一直就没有松开过。这已经是五天来两军第三次大战了,镇西军就像是乌龟壳一般,无论他如何调度兵力,总也啃不动一口。
朱友宁已经付出了近三千的伤亡,伤兵营中一片哀嚎,但是朱友宁心如磐石一般,他从军多年,早已经见惯了生死,对于战场厮杀的士兵,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个会活动的数字而已。
为了防备河西的战斗方式和武器攻击,朱友宁想尽了办法,最后无奈地发现,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计损失,不管伤亡,命令手下士兵死命向前冲。
只要能够突破对面的镇西军的第一道防线,后面的仗就好打了。然而连战三场,朱友宁始终不能突进镇西军阵前三十米,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布设的马车架子,上面插满的尖锐长枪,成为了他的骑兵始终无法逾越的一道防线。
听着耳边传来的连续不断的虎蹲炮特有的闷响,已经威力更大的红衣、白虎炮的炮轰,还有一炸炸一片的床弩发射的火药箭,朱友宁心都在滴血,在河西军这种近似于无赖的饱和远程攻击之下,他突然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魏元景站在望车上,用千里眼一直观察着战场的形势。李弘益给他的命令很明确:尽可能地消灭朱友宁部的有生兵力。所以他一直忍着,寻找一个最好的时机,然后发信号,引导等待数日的天德军骑兵冲杀而来。
这一场大战从上午厮杀到了下午,魏元景布设的半月阵,在朱友宁连续不断的冲击之下,始终牢牢地占据着战场,不管朱友宁的骑兵从两翼如何迂回、侧击、诱惑、骚扰,镇西军始终岿然不动。
魏元景谨慎得近乎保守的作战风格,让朱友宁很是无奈,他试图寻找镇西军的漏洞,却悲哀地发现,镇西军的防守和它的进攻一样犀利。
在魏元景的步步为营的紧逼之下,朱友宁突然觉得很是疲惫。他精神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自己的大军会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坚持不住了。
李弘益已经到了鹑觚县,他又为镇西军带来了二十门红衣炮,就在几天前运到了前线。有近六十门红衣炮持续不断地轰击,朱友宁的骑兵不得不后撤了数里,安抚着惊慌的战马。
人的适应能力在某些方面总是要比动物强一些,三次接阵对战,朱友宁的士兵们已经熟悉了火炮的爆炸声,但是战马毕竟是动物,最害怕这种猛烈的声响,哪怕是训练有素,听到火炮的轰鸣声,依旧是焦躁不安。
如此一来,朱友宁的军队,便丧失了唯一能够对河西军产生足够威胁的骑兵,魏元景再三确认之后,心中大喜,看来远处的朱友宁骑兵又后退了百余步,知道今天这支部队是无法上阵了,于是他对身边的参谋官说:“发信号!”
不一会儿,几枚硕大的冲天炮仗飞上了半空,爆出了绿色的浓烟。魏元景抬头看着信号弹,心想:好叫尔等知晓我河西的骑兵威力如何!
长乐崖上,有眼尖的斥候用千里眼看到了信号弹,立刻在沟顶挥舞起了红色的旗帜。李胜甲跳了起来:“他娘的,等了三四天,总算是等到了!快,全军上马!”
折嗣祚比他动作更快,翻身上马,催促着身边的亲卫骑兵:“快,是时候叫朱温小儿见识一番我天德军骑兵了!”他和李胜甲一样,擅使大枪,看着挂在马鞍边得胜钩上的大枪,心想:此番定要饱饮宣武贼军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