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胜甲引天德军骑兵,出了山谷,向御驾塬奔杀而来时,朱友宁也看到了对面阵前上空的绿色信号弹,他眉头皱得更深,虽然不知道河西军是怎么向天空发射出这种东西的,他却敏锐地觉得,这应该是一种信号。
他立刻传令:“四面广派斥候,命骑兵守后营!”然后他继续看着犹在胶着的战场,看着身侧的抛石机、床弩不断向镇西军前发射,心里对河西的火炮更加羡慕。
天德军因为位置关系,靠近达靼,骑兵们的战马优良,十余里的直线距离,虽然中间要绕过数道山峁沟壑,也不过是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战场附近。
派出的斥候已经将战场的消息探明回报,李胜甲和折嗣祚等人略一合计,便绕过一道山峁,向朱友宁的左后方冲杀而来。
李胜甲依旧带头冲锋,他大吼:“便教朱温知晓,我天德军威武万胜!都随我冲啊!河西万胜!”
作为一支常年在北境抵挡达靼部落的军队,天德军以骑兵居多,若论轻骑兵冲锋,可以说与天生骑兵的草原民族不相上下,在与阴山达靼的常年作战之中,天德军早已经有了丰富的战斗经验。
李胜甲或许和天下名将还有些差距,但是对于天德军,他可谓是指挥起来得心应手。御驾塬是麟游县北的一片平地,而李胜甲的冲击方向,却是塬下的山谷,朱友宁派出的斥候,早早地就被河西军更加精锐的斥候狙击处理,因此当朱友宁陡然听到猛烈的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他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八千天德军骑兵,在一员银甲白袍白马的将领带领下,从塬下冲了上来,迅速地分为两队,恶狠狠地朝自己的后方大营扑杀而去。
是日,朱友宁两万余军队,被八千河西骑兵突近,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朱友宁勉强约束了手下,带领着不到七千部下,逃了出来。李胜甲继续乘胜追击,将朱友宁赶过了岐阳,退往了郿县之北。
朱友宁一面据城而守,一面加紧派人向长安报信求援。而御驾塬上,缺乏足够骑兵追击的镇西军,最终也只俘虏了不足五千人,其余士兵纷纷四处逃散,藏到了黄土高原向关中平原延伸的余脉中的山峁沟壑之中。
而此时的朱温,正在长安大发脾气。就在十余日前,被朱友宁派出来追击李存孝的朱友伦,从郿县追到鄠县县南,最终也未能追上李存孝,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带领着两千精骑,消失在了牛首山的甘谷。
朱友伦大怒,想要继续追击,被部将劝阻,悻悻地准备返回,恰好遇到了朱温派出的信使,于是跟随着带领三千骑兵,返回了长安。
朱温对朱友伦一向很是看重,觉得自己这个侄儿可比自己那几个儿子争气多了,曾夸赞地说:“此吾家之千里驹也!”数年前刘仁恭攻魏博内黄,朱友伦以前锋夜渡黄河,夺得战马千余匹。李罕之投附朱温,也是朱友伦领骑兵前往接应的。
这一次与李弘益的大战,朱温做了一个噩梦,眼看他将带来关中的军队都调了出去,身边没有可信的将领,于是将朱友伦调了回来,放在身边保护自己,这样他才能够睡得安生。
而崔胤身为宰相之首,又执掌了禁军兵权,他虽然热衷权势,好歹也知道,自己有现在的地位,都要靠皇帝李晔的信任和支持。眼看李晔因为朱温在长安,一直提心吊胆,心中苦闷。
为了让李晔缓解紧张担惊的心情,崔胤便出面,请皇帝观赏马球比赛,然后他找到了朱温,希望朱温派出军中的马球高手,为皇帝表演。
朱温想了一想,就派出了朱友伦,他也知道自己到长安之后,朝廷大臣惊忧不已,更别说饱受惊吓的天子李晔了。为了缓和这种君臣对立的关系,朱温对崔胤的提议很是重视。
然而倒霉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朱友伦带队与禁军的马球队比赛,他少年心性,只觉得能够在天子面前击鞠球,可以说是莫大的荣耀,因此一上得场来,表现得就很是兴奋。
他马术精通,球技也极佳,在马背上翻飞,灵活无比,连续打出了两计好球,引起了满场的喝彩。结果在争球过程中,朱友伦急于表现,不慎被队友的马匹拦了一下,一时坐不稳,从马背上撞倒下来,一头跌落。
朱温也陪在皇帝身边观看,一看朱友伦坠马,吓得跳了起来,又担心君前失仪,张皇地乱看,好在李晔惊愕过后反应了过来,开口说:“快传御医!”朱温才大起了胆子,大吼:“快请御医,快请御医啊!”
然而御医还未赶来,被抬到场边的朱友伦,已经折断了脖子,一命呜呼了。朱温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他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场再常见不过的马球比赛,居然就折了自家最有前途的侄子!
朱温伤心无比,对于朱友伦,他可是看得比自己的几个儿子都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们的本事,本欲是将朱友伦留给子孙,作为辅佐的,结果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温连哭了好几天,心情悲痛,也无心处理朝政。倒是回到宫中的天子李晔,又惊又怕,他听说了朱温的反应,也知道朱温对朱友伦的无比看重,看着冷清清的皇宫,涕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崔胤也是害怕极了,他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却办了坏事,想到朱温一贯残暴的名声,担惊受怕,居然病了一场。
朱温哭了数日,悲伤过度,一股怒火都发向了崔胤。在他看来,正是崔胤的提议,朱友伦才被自己派上球场,他越想越气,如果不是因为朱友伦撞了自己的队友而不是撞得对手禁军,只怕他现在已经带兵杀进崔胤府中了。
朱温哭着对李振、敬翔、蒋玄晖等亲信心腹说:“皆我之错也!若我不调友伦回京师,何至于此耶?上天不公,夺吾千里驹,痛煞吾也!崔胤老匹夫,包藏祸心,此必是此贼害吾侄!”
李振支支吾吾,朱温瞪了他一眼:“是有何事,快说!”李振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敬翔,只希望等会儿朱温若再发火时,这位敬子振能替自己说两句好话。
敬翔微微点了点头,李振心中感激,只觉得敬子振果然仁义,吞吞吐吐地说:“刚收到岐州战报,我军…败了!”
朱温身体一晃,急切地问:“友宁可还好?”李振说:“制胜退守郿县,所部存七千余,又有败兵陆续逃回,还有大约九千人。”
朱温听得朱友宁没事,心下稍安,但是想到自己对阵李弘益败了一场,他原本就脾气暴躁,忍不住破口大骂,将李振等人骂得狗血淋头一般。
敬翔等他骂过一阵,这才开口说:“梁王勿忧,李弘益在泾州只有不足三万兵,况且我军在奉天还有两万大军,河西军号称攻势犀利,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他顿了一顿,说:“我军自汴西来,路途遥远,王爷,以属下的意见,还是请天子临幸东都吧!”朱温火气消了一些,他还是舍不得就此弃了长安,这里可是大唐的国都,天下的京师,若真的迁都,就意味着他必须将关中留给李弘益,朱温可是真心舍不得啊!
李弘益在鹑觚县,他身边还是只有镇西军、朔方军一半、以及彰义军一部,算起来兵力只有两万多一点儿,而他从姑臧带出来的周成、颇超乞光部四千骑兵,还有从西受降城南下的半部朔方军,并未留在泾州。
此时周成正带着四千玉门军骑兵、三千朔方军骑兵,一共七千骑,自临泾来到了庆州,在安化城见到了坐镇的张琏。
周成对张琏说:“泾国公,郡王的意思,是命下官配合国公,先夺回华池,占据鄜州,切断朱温与北面定难军的联系。军情司消息,定难军李思谏受朱温数次邀请,一直未下决断,咱们不能叫这些党项人与朱温联手,平地多了腹背之敌!”
他原本想骂李思谏是野人的,但是一想到颇超乞光就在身边,于是连忙改了口。颇超乞光笑了笑,跟随李弘益多年,他的眼界也开阔了许多,只觉得自己这一帮低调地躲在夏州的同族,实在不值得河西信任。
张琏大喜,他虽然对周成了解不多,却知道李存孝一直想将周成要去飞虎军,李弘益也一直不愿意松口。周成可是跟随李弘益的老人,资格摆在那里,因此他也不托大,只是说:“得周将军相助,鄜贼可破矣!”周成便在沙盘前指指点点,张琏连连点头,以拳击掌:“此计甚妙!”
三月初,就在长安的朱温还未从丧侄之痛中走出来,先是收到了朱友宁麟游大败的消息,他勉强支撑,调兵遣将,将兵力从奉天向武功县一带转移,接着就收到了第三个坏消息:鄜州大败!
符道昭占领了华池县,进而逼近了蟠交县,他知道李思安做事鲁莽,于是令李思安守合水乡,这里是直罗县与华池县的中段,靠近鄜州边界,是从鄜州运粮草的必经之路。
而周成根据斥候、军情司探子传至参谋司的情报,领五千骑兵,自乐蟠县北,走小道自南而北,率先攻击合水乡的李思安。因为他知道,李思安是经不起自己的挑逗的。
果然,原本就对河西军不大看得起的李思安,因为被发配来守卫后方,只觉得自己被符道昭轻视了,被周成的骑兵骚扰不堪,愤而出兵,被周成设伏杀败,李思安仅有不足百人逃了出来。
逃到华池县的李思安,见到了符道昭。符道昭大惊,叹了口气:“华池是守不住了,撤吧!”他不敢顺原路返回,于是引大军北逃,退往了延州。而周成则再下直罗,半个鄜州落入了河西军之手。
听得鄜州大败消息的朱温,难得没有发脾气,他沉默了片刻,对李振、敬翔等人说:“迁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