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日,李弘益忙碌地准备着,连新年都没有心思欢庆。为了筹集军费,李弘益以河西银行做保,以酒榷和自家的玻璃作坊为抵押,发行了二百万贯的战争债券。
河西的世家百姓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债券,却知道河西军一贯是百战百胜,自李弘益入主河西以来,似乎还没有失败过,再加上酒榷和玻璃的诱惑,债券很快就销售一空。
过了一月中旬,天气便渐渐转好,已经有小半个月未曾下雪了,李弘益的意图,依旧是河西率先发起攻击,这小半年的防守,让他觉得很是憋屈,现在手中有了钱,最起码这一场与朱温的大战,他也能够负担得起了。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战斗竟然最先由朱温发起。原鄜州节度使李周彝投降后,被朱温封为元帅府行军左司马,调往了河北道任职,而行军右司马符道昭则出任鄜州。
符道昭是骑将,素有武略,善用骑兵,以勇猛闻于世。他在去年年底被朱温调入了关中,副手则是朱温手下精锐骑兵踏白军都指挥使李思安。
李思安生性勇猛,智谋稍逊,善使飞槊,与符道昭二人一向配合得很是默契。符道昭在鄜州,两人听说守卫庆州的彰义军颇有几分归义军的真传,心中很是不服气,他们一直在河南道东对付李克用、王师范等人,还从未与河西军交过手。
于是两个人一合计,决定先拿庆州试一试刀,于是二人领骑兵自鄜州直罗县沿华池水北上,突进至庆州华池县附近。
张琏一直驻守在庆州安化城,他的任务是防备东面的鄜州、南面的宁州,同时还要防备着定难军南下,任务可谓是相当艰巨。
庆州是黄土高原的丘陵沟壑地形,符道昭买通了知晓道路的本地人,在山梁土峁间钻来钻去,避开了彰义军的巡逻斥候,昼伏夜出,然后突然杀到了彰义军的营外。
彰义军大将薛宗讷大吃一惊,不过看到踏白军不过六千骑兵,顿时放下心来,排出阵势,准备与符道昭大战一场。
然而运气似乎并不在彰义军这边,薛宗讷以虎蹲炮反击,结果一批火药包受潮,有三十多门火炮哑火了。他赶紧命令火炮都重新装换,结果负责一门虎蹲炮的炮手慌乱中,不小心填了过量的火药,导致虎蹲炮炸膛,炸死了七八名炮手,连带着引发了小半个阵地的殉爆。
薛宗讷好容易将阵前的慌乱压下,再也不敢使用虎蹲炮了。而没有了虎蹲炮的射程压制,这个时机被符道昭敏锐地抓住,令李思安领两百精骑,自侧翼突杀进来,彰义军大败,不得不退往蟠交县,华池县落入了符道昭之手。
张琏大怒,自上次河西与李茂贞原州血战之后,这么些年来,这还是他的地盘第一次被攻占,连忙派军支援,勉强将符道昭挡在了蟠交县东北。
符道昭胜了一场,立刻向长安的朱温报捷,李思安更是得意洋洋,大笑着说:“符将军,关内都说河西火器犀利,这一阵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河西那位武威郡王,也不过尔尔!”
符道昭并未被一场胜利冲昏了头,他知道李思安虽然作战勇猛,但是缺乏谋略,往年只要是他带兵出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于是说:“贞臣兄,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河西能够称霸陇右关中,岂是浪得虚名?一场小胜而已,咱们可不能因此而轻视!”
李思安对于符道昭很是服气,见他说得认真而严肃,得意之气稍收敛,却依旧觉得,彰义军如此表现,河西军也未必有多可怕,想来是只会吹嘘,恰如井底之蛙一般。
朱温在长安得了捷报,欢喜无比,对诸将说:“符司马果然不负所望,都说李弘益火器如何厉害,看来也并非找不到应对之策嘛!”张存敬和朱友谦脸色羞红,他两个泾州败了一阵,虽然得众将劝免,没有受军法处置,但是朱温却把两个人晾了起来,现在有名而无权,没有外出领兵。
张琏的战报传至姑臧,李弘益冷笑着说:“偏朱温有骑兵,我河西就没有了么?”当即飞鸽传书,命驻守在宝鸡、汧阳一线的李存孝出击,给朱温点儿颜色看看。
朱温进入长安之后,原本欲将岐州占领,但是去年泾州一战失利,他便将兵线收缩,只占据了麟游、岐阳到武功县一带,让出了普润、雍县和岐山三县,形成了一段空白的缓冲区。
岐州人口稠密,军情司在这里安插了不少密探,于是李存孝在军情司提供的情报帮助下,领两千精骑,顺着渭水东去,在郿县北袭击了一支朱温自长安发往麟游的运粮队,放了一把大火,烧了数万石粮草,然后呼啸而过,消失在了岐州南部。
这可惹恼了驻守岐阳的朱温侄子、衙内制胜都指挥使朱友宁,朱友宁先后击败了王师范和李克用手下的大将周德威,少年得意,这一次带兵三万,前来岐州防备泾州的河西军,可以说是独当一面。
他见不得李存孝如此嚣张,便派自己的弟弟朱友伦前往追击,同时去信长安,请求出击泾州,然而他还没有等到使者回信,魏元景便领镇西军率先攻了过来。
曹用行在去年年底冒着风雪,终于赶回了凉州,李弘益便留他在姑臧坐镇,同时也让万里奔波的玉门军休息一番,他则带着周成和颇超乞光,领四千骑兵,向鹑觚县而来。
每临大战,李弘益总喜欢亲临前线,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并非是不信任手下的将领,而是这一次与朱温的战事,事关重大,他身为四镇之主,必须亲自前来。
朱友宁的两万余军队,可是去年才在潞州击败了周德威,士气正是高涨的时候,他又少年得意,眼看河西军主动来攻,于是排出阵列,准备厮杀一阵,也好为自己扬名。
魏元景的带兵风格在整个河西最像李弘益,属于那种保守而缺乏灵动的,不过镇西军原本就是同玉门军一样,是以火炮为主的,指挥这种阵地战,并不需要像指挥骑兵那般,充满了激情。
于是镇西军与朱友宁的大军在麟游县北的御驾塬相遇,然后摆开了阵势。这里是一片丘陵低缓的地形,朱友宁神色沉静,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忙碌的镇西军。
他自幼聪敏,喜怒不形于色,少年便研习兵法,为人慷慨倜傥,很受朱温的重视和信任。朱友宁三十多岁,却已经有近二十年的从军经验,同魏元景一样,他用兵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稳字。
魏元景此时正端着一枚千里眼,注视着对面的宣武军队。薛宗讷兵败的原因,已经由河西军部传遍各军中,魏元景早早地就命各火炮营自上至下,随同火炮作坊派驻军中的工匠一起,将武器装备都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还是不放心,特意将虎蹲炮等火炮的炮位设置得更加有间隔,同时两翼的骑兵也已经派出了数队,在四周游弋哨探。
他已经知道对面的将领是朱温的侄子,看到对面军阵整齐,旗号鲜明,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看来朱友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并非是靠着血缘宗亲上位的。
朱友宁也在注视着镇西军,魏元景名声不显,他只知道对面这一支应该是镇西军,想到自己在前来岐州之前,从张存敬、朱友谦甚至孔勍那里打探的消息,对镇西军充满了好奇。
天空灰蒙蒙的,朱友宁盯着关内特有的黄土地,只觉得这片土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荒凉。他暗自猜测,越是向北、向西,只怕土地会更加荒凉,然后他又想起了李弘益的发家史。
朱友宁是第一次步入潼关以西,他只是听闻来往的商队,说过河西的风情,知道肃州以西一直到故安西、北庭之地,多是沙漠,而曾经的归义军就生活在沙漠间的小小绿洲。
朱友宁对李弘益很是佩服,他是无法想象,当初的归义军,是如何在漫天黄沙之中生存下来的,而李弘益又是如何一点一点地积累实力,用了十多年,席卷了整个陇右道和小半的关内道。
佩服归佩服,战争不能以个人的情绪所左右。他看到镇西军士兵仍在布设火炮,眼看身后大军逐次到位,立刻下令,右翼骑兵冲锋,不给镇西军任何机会。
在轰然的虎蹲炮炮击声中,漫天的石子弹被抛射了出来,黑压压地朝着朱友宁阵前飞来。李弘益与朱温的第二次交战,在泾、岐州战场,正式拉开了序幕。
魏元景回头看了一眼,红衣炮、白虎炮等体型更大的火炮,正被士兵们忙碌地推至预设的炮位,而后勤辎重的辅助兵们,正在组装着床弩、投石机等。
终于有四门到位的红衣炮,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魏元景很喜欢听到炮声响动,这声音在他耳中是如此动听,他转过头来,调了调千里眼,向左翼本来的宣武军骑兵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