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连虎叹道:“北地郡接连楼兰边境,楼兰时常来犯。你哥哥驻守北地郡时就多次出迎驱赶楼兰兵。可是就算有驻军,也不一定能守得住村民的周全。鲁爷的马盗会暗中为村民追击楼兰兵。但马盗也需要钱币来养活,于是就要去抢劫商队,甚至军饷。”
“我昨日一人前来,又不是商队,也没钱财,他们又为何追着我不放?”
单晴瑶不解地问。
“他们不是看中你,是看中你骑的马。你还真会挑,把安华马帮中最好的马偷走了。这种好马,马盗看了怎会不想抢?”
单晴瑶霍然开朗:“怪不得他们射箭是向我射来,不是射马。”
滕连虎怒瞪她一眼,单晴瑶吐了吐舌头,忙岔开话题:“我看鲁爷对你恭恭敬敬的,那马盗是不是也归你管?”
滕连虎点点头:“所谓盗亦有道,安华马帮旗下的马盗必须要守安华马帮的规矩。”
“什么规矩?”
“第一:不伤妇孺;第二,不取性命;第三,财留三分。”
单晴瑶追问道:“长安城的那些商家也是安华马帮旗下的吗?”
“十之七八,不过也有些大的商家与其他势力联营。安华马帮不可能独吞一切。”
“你要在西域帮哥哥,又要在这打楼兰兵。难怪你那么忙,连长安也不回。”
“长安城的事有兄弟帮忙照看,我已经轻松许多。长安城里不见刀光的争斗才是最可怕的。你别看兄弟平日一派从容,他心中藏有许多累,许多苦。所以,你少闹点事,他会少烦恼些。”
单晴瑶嘟嘴道:“我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啊!”
滕连虎注视着她:“能上北地王府提亲的都是达官贵胄,有一些锲而不舍地提过几次亲。你以为北地王府三番两次地拒绝提亲就没得罪人。兄弟花尽心思从中周旋才能保住和气。”
单晴瑶委屈道:“那些上门提亲的公子我也不知道在哪招惹的。就算是见过,也就一两次,谁知道他们一转头就跑上门来。那我以后就待在榻上,再用被褥包住自己,看看还有没有人找上门来。”
说完对马下一鞭,疾奔前去。
滕连虎轻叹自语:“你不知道只要见你一眼,就会被你勾去魂魄吗?”
大漠的影子,不再映射单晴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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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皓左手扶着膝头,右手缓缓抬起,指尖微弹便有一片微黄飞剑缓缓飘出,门窗早已紧闭,殿内没有丝毫微风,然而不知为何,那片飞剑仿佛可以凭空借风,竟是像秋风中的落叶般,飘飘摇摇穿过整座大殿,向红叶禅师处落去。
在那片飞剑飘进红叶禅师身前两尺时红叶禅师竖于身前的右掌食指骤然一屈,随着这个动作,他以身相拟的护教明王法像趋向圆满,身周气息骤然实数倍。
天赏杀将势敢当。
在这道雄浑实的佛宗气息前那片飘摇的微黄飞剑显得那般孱弱不堪,就如同秋风里的落叶,然而二者甫一相遇,那道飞剑瞬间凶猛地燃烧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暴涨成巨大的火团,把红叶禅师的身体笼罩其间!
面对着如此猛烈的刀火红叶禅师却是神情不变,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竖于胸间的右掌中指再屈,以身相拟的护教明王法像多了一道静柔之意,殿内的天地气息受这道静意所感温柔落下在他身体外形成一道极大的屏障。
火焰笼罩住红叶禅师的身体,灼烧着那道极猛的天地元气屏障,发出一种怪异的僻啪响声,似乎是干柴被烧裂,又像是水壶被煮干,然而飘摇火焰间可以清晰地看到红叶禅师眉眼宁静,那道无形屏障稳定依旧,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刀火依托剑影不可持久。
当飞剑上的剑影消散于空中,笼罩在红叶禅师身周的火焰自然也随之渐渐熄灭,那层无形屏障反射着最后的残火,流光溢彩,似极了美丽的玻璃罩,便在这时红叶禅师于罩内睁开双眼,望向道殿对面草席上的陆皓,目光平静而坚定。
接下来似乎应该轮到这位佛宗强者反击了。但陆皓说过,如果自己先出手,红叶禅师便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而他正是这样做的。
就在刀火灼烧红叶禅师身周无形天地元气屏障的时候,第二张飞剑已经悄无声息飘出他的衣袖,贴着乌黑哑光的地板飘向红叶禅师,当刀火最终焕散,红叶禅师睁开双眼意图反击时,那张飞剑开始施放出磅礴的剑影。
磅礴暴雨从天而降。
然而现在是在道殿内,殿便有屋顶,哪里来的天?
暴雨便是从道殿内约三丈高的空气中无由生成,然后哗哗落下。
画面显得极其诡异。
红叶禅师的昆仑法像,能够凝天地元气为无形的护甲。
这不是大漠普通人能比拟的。
修至精深处,可隔绝世间一切无形无质的力量,比如内力比如刀火,然而这场从道殿半空中落下的瓢泼大雨乃是实物,那道无形屏障根本无法阻拦,顿时从头到脚都被淋至湿透。
陆皓差一点误看成五指玄丹手。
微寒的雨水顺着单薄僧衣哗哗向下淌,也在红叶禅师微黑的脸颊上纵横,他看着远处草席上的陆皓,心间生出极强烈的不解,这第二道刀为什么会是一道水刀?
先前那道猛烈的刀火让他确认陆皓在刀道上的造诣果然精深,如果不是自己早已修成身似诸天法像,只怕一个照面就要吃大亏,然而水乃世间最柔最弱之物,若要单以水刀破敌,那必须修到崆峒派的境界,才能积世间万水为至刚至强。
可陆皓明明距离崆峒派还有极遥远的距离。
雨水在红叶禅师的脸上淌流着,冲涮着他的不解与疑惑。
这些雨水看似磅礴,实际上对他造不成任何伤害,他决意不再思考这些问题,竖于身前的右掌中指忽然弹出,指尖弹中滑落眼帘的一滴雨珠。
事实上红叶禅师的手指并没有真的触碰到那滴雨珠,只是他的意思触着那滴雨珠,然后雨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嗤的一声划破殿内空间袭向陆皓面门,疾若羽箭!
陆皓似乎没有看到这滴雨珠,没有做出任何躲避动作,只是低下了头。
红叶禅师隔着眼前瀑布般的雨帘,隐约看到那滴雨珠没入陆皓的头发里不禁神情微凛,暗想若让真伤害了对方,烂柯寺该如何向书院交待?
然而出乎意料,那滴雨珠似乎对陆皓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静静低着头。
而他施出的第三道飞剑,已然飘到红叶禅师身前,就在道殿半空落下的那场暴雨渐歇之时,骤然释放出所有的剑影,凝在飞剑上的精纯气息渗进了每一滴水中。
暴雨骤止,那些雨水却依然在红叶禅师的身上、在乌黑哑光的地板上流淌,随着那道剑影的渗入,这些雨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凝,地板上淌着的水流化作微缩的冰川,红叶禅师头顶淌落的雨水化作微缩的冰瀑!
强烈的寒意笼罩着空旷的道殿。
红叶禅师僧衣里的雨水,脸上的雨水全部凝结成冰,睫毛都化作了冬日屋檐下的冰棱般,整个身体都覆上了一层透明的冰甲,就仿佛是一座冰雕的佛像。
这座冰雕佛像与乌黑地板之间的水也已结冰,有过寒冬生活经验的人都知晓,似这般冻住甚至要比沥青粘附更加结实,而红叶禅师整个人都被冻在冰里,无法发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摆脱这种困境,似乎只有等着被陆皓轻而易举击败。
然而红叶禅师虽然声名不显,但他毕竟是芙蓉城没关古寺隐居长老的关门弟子,佛法修为更在佛宗七子之上,又哪里是这些刀冰能够击败的?
红叶禅师被冰所凝,身不能动心却能动,唇不能动意却能动,只闻得一道浑而充满悲悯气息的声音,从他胸腹间响起,意味难明却大有庄严之感。
佛得!
随着佛偈响彻空旷的道殿,红叶禅师睫毛微微颤动,上面凝着的那些冰雪簌簌落下,单
僧衣上的冰甲寸寸破裂,尤其是僧袖之前冰雪尽化,双手终于获得了自由。
僧人礼佛用的便是双手,所以佛宗功法最重要的也是双手。
红叶禅师双手获得自由,毫不犹豫双掌一阖,两道明王印左右互印,一股雄浑的金刚意顿时从他身上喷
而出,轻而易举地将身周所有刀冰震成碎粒。
数万粒碎冰悬浮在红叶禅师四周。
殿外最后的暮色从窗缝间漏进来,被数万粒碎冰反照折射,顿时化作无数道金色的光线,红叶禅师身在金光之中,以身相似的明王法像终于到了圆满境界!
便在这时,陆皓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佛光之中的红叶禅师,一直扶在膝头上的左手骤然一紧,把那道暗中握了很长时间的飞剑捏碎。
陆皓在大明湖畔施出颜瑟大师留给自己的锦囊,观束字剑影之后心有所感,在回长安旅途中悟出了自己修道生涯中第一个动意刀。
就是现在施出的绿衣剑法!
这道绿衣剑法没有飘至红叶禅师身前,因为是动意刀,陆皓也无法动用今日在雁鸣山畔观冬湖悟出的法门,剑影遥遥而去,显得有些微弱。
金光之中的红叶禅师眉头微蹩,因为他也感觉到了这道剑影的弱小。
陆皓施出这道绿衣剑法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而是笼罩在他身周的那数万粒碎冰。
绿衣剑法剑影落下,那些微小的碎片变得更加微小。
比冰粒更微小的是尘埃。
冰是水。
水化作的尖埃是云,或者是雾。
换成小达摩,会如何对付?
无数的云雾弥漫在道殿里,仿佛这个世界忽然来到了高空云海之中,遮掩住了所有的视线,甚至扰乱了所有的天地气息。
便在这时,云雾骤然波动起来。
云雾微散,现出陆皓的身影。
他的身影己经来到了红叶禅师的身前。
只差咫尺。雾未散‘—道身影却穿雾而过‘来到红叶禅师的身前’在他眼眸里留下道黯淡的影子,让这位佛门青年强者始终宁静的眼眸,终于出现了紧张的痕迹。
看着破雾而至的陆皓,红叶禅师做了两件事情:合什的双掌分开,右手的拇指向掌心揌去,由明王印转为心印,左手由竖立转为横向,掌面向前以明王印的最强姿态直接面向陆皓,同时他腹骤然微缩,深深吸气便要道出佛偈。
随着两个佛宗手印相辅而出,他身周的雾气骤然大乱。
清白的云雾透着极微弱的殿外暮光,仿佛要在不同的空间区域里凝出不同的,而当那声佛偈的第一年音节从他腹间响起时,那些虚无缥渺的天地之息骤然凝形,开始向下飘落。
有的碎成数瓣如雨落下,有的连枝带茎整枝落下,密密匝匝笼罩着他的身体,这些瓣枝茎里蕴藏着两道手印感召的天地元气,又有佛偈助持,一旦触碰到敌人的身体,便会暴绽开来,怒而伤人。
右手定佛心,左子明王怒,再辅以震敌心神的佛偈,在极短的时间内,红叶禅师便施出了自己最强大的佛门功法,不得不说这位烂柯寺长老的关门弟子,佛心精纯坚定,便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依然能够保持平静,做出了最准确的应对。
相对于普通人,无论道佛,大漠杀手最大的优势便是速度,当普通人还没有看清楚那道亮光时,便会被那柄飞剑刺穿咽喉。
当普通人还没有来得及躲避时,便会被那漫天的雨镇成浴血的妖孽残尸,红叶禅师当然知道陆皓不是普通人,但是面对对方诡异的破雾突袭,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惜他忘记了一件事情,所谓速度或者说时间流失速度上的优势,需要一定的空间距离才能体现出来,而此时陆皓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近在眼前。
当那些美丽的天地之息从雾中缓缓飘落时,当红叶禅师的双手还在掐指结手印时,陆皓只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一拳砸到这名僧人的脸上。
两道鲜血喷溅而出。
一阵痛苦的咳嗽声中,红叶禅师左手的心印和右手的明王印都散了,那些自雾中飘落的天地之息也焕散于无形,最后雾也散了。
武林中最强的禅师,连沙渊也望其项背的禅师。
云消雾散,道殿回复幽静空旷。
陆皓缓缓收回拳头。
红叶禅师擦掉脸上的血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