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礼记•射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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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辰时,图阿果真在后门等着。
掩盖不住六道金杀将的风采。
他身穿天蓝紧身骑马服,甚是英伟威武。
单晴瑶一身浅黄男装骑马服从后门拉着马悄悄溜出来,笑意满盈道:“柳大哥果真没食言。我们去哪?”
图阿暖笑道:“走北门,去城郊树林,那里有许多野鹿出没。”
单晴瑶轻盈上马:“好!那就比一下谁射的野鹿最多!”腿一夹,马已扬长而去。
出城门时,单晴瑶本想拿出滕连虎的令牌,但看见图阿拿出令牌,卫兵立即让道,不禁愣一愣:这位柳大哥来头不小啊!
去到城郊树林,图阿把弓箭交给单晴瑶,却又忍不住问:“你真的会射箭?”
单晴瑶拿过弓箭,狡慧一笑:“不信,我们比一比。你若输了,可别恼!”
她的笑容像垂柳,在图阿心里拂来荡去,撩起一圈圈难奈的酥软。
单晴瑶的箭术远超图阿所想,才不过两个时辰,她就射中了两头野鹿,三只兔子。
单晴瑶看见图阿惊震的表情,更是得意:“怎么样,我的箭术如何?”
图阿缓了缓震撼的心神,由衷赞许道:“你果真是箭术超凡,我自愧不如!”
“我饿了,烤兔子吃如何?”单晴瑶笑靥在图阿眼眸中盛放如花。
“好!”
单晴瑶利落地用匕首把兔子弄好,再钻木生火,搭起木架,把兔子放在火上烤。
“你这种,顶多算射礼。”
图阿听了这句话,明显是对自己的轻视。
射礼的诸多细节中,处处闪耀着人文精神的光芒。
而尤为可贵的是,与其它不少礼仪样式相比,射礼中的等级观念、专制色彩等劣质部分相对较少。比如,主持乡射礼的是宾,而不是地方行政长官。
宾是尚未获得官爵的处士,但德行卓著,由宾来担任射礼的主角,显然是为了提倡尊贤的风气。人选一经确定,州长要亲自登门约请。
行礼之日,州长要在序门之外迎宾。
在射礼的三番射的环节,大夫身份虽然比较高,但射礼要求,他们也要与士一一配合为耦。
这种不论等级身份、崇尚德行、讲究平等的精神在传统文化中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射礼分为四种。
一是大射,是天子、诸侯祭祀前选择参加祭祀人而举行的射祀;大射前燕饮依燕礼,纳宾、献宾、酬酢及奏乐歌唱娱宾,宴毕而后射。
掌管大射礼仪的司射,袒露左臂,执弓挟矢到阶前请求射礼开始,有司将弓矢献给君王,并设置计算成绩的"中"和算筹,以及惩处违礼者用的"扑"。
中是盛放算筹的器具,刻制成兽类跪伏之形,背上可容八算。
按规定君王用"皮树中"(皮树是一种人面兽身的动物)、"闾中"(闾是一种独角兽,如驴)和虎中。大夫用兕中,士用鹿中。
二是宾射,是诸侯朝见天子或诸侯相会时举行的射礼;
三是燕射,是平时燕息之日举行的射礼;
四是乡射,是地方官为荐贤举士而举行的射礼;
射礼前后,常有燕饮,乡射礼也常与乡饮酒礼同时举行。
据《仪礼》记载,周代社会的每年春秋,各乡下属的州,都要会聚民众习射,并且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程式,称为"乡射礼"。
乡射的比射以二人为一组,称为"耦"。
天子的射礼用六耦,诸侯用四耦,大夫、士用三耦,称为"正耦"。
乡射礼用大夫的正耦,所以是三耦。
司射从州学中挑选六名德才兼备的学子,配成三耦,然后进行所谓"三番射":第一番射侧重于对射手的教练,第二番射侧重于比赛,但参加者除三耦外,还有主人、特邀的佳宾和众宾,根据射击的成绩,分出胜负。
第三番射与二番射基本相同,但有音乐伴奏。
乡射礼不仅是一种娱乐,还有敦化民俗的作用 。
单晴瑶看见图阿惊讶的表情,甜笑道:“怎么样?长安城的小姐没有人能烤兔子吧?”她把一只兔子腿拔下,递给图阿,再拔下另一只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图阿看着她的不拘小节,展颜笑起,也大口地吃起兔子腿:“月氏的小姐都像你一样既有女儿美态,又有男儿气慨?”
单晴瑶盈盈一笑:“对啊,月氏的女儿位位都是爽朗洒脱,不像长安小姐,扭捏作态。”
“长安小姐们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姐的棋艺甚是了得,其他的又如何?”
单晴瑶拿出锦帕擦了擦手,从腰间挂着的长锦袋中拿出玉箫:“你听我吹奏一曲便知。”
悠远的箫音扬起,委婉缠绕之声回荡于树林间,有微微的幽怨,细细的惆怅,更多的是悠悠的柔和,清清的爽朗,在人心头蔓入感伤,又引出了期许。
图阿的眼眸里涌起了醉意:“小姐如此绝妙的箫音,竟听醉了!没想到,与小姐竟擦肩而过这么久。”
单晴瑶迷惑道:“擦肩而过?没有啊?”
图阿微笑不语,半晌,悠然道:“你可曾入过宫?”
单晴瑶摇摇头:“我才不要去皇宫,那可是个大笼子,进去了就别想飞出来。”
图阿怔愕道:“长安城没有小姐不想入宫的。得到皇上恩宠可是恩泽满门,福泽绵长。”
单晴瑶不屑道:“你说对了一点点,得到皇上恩宠的确是恩泽满门,那不得恩宠呢?岂非在这偌大的牢笼里孤独终老。如果不小心冒犯了圣颜,可就是祸及全族。皇上那么多妃子,今日宠爱这个,明白欢喜那个,妃子们为了争宠明争暗斗,日子太难过了。”
图阿脸色微黯:“或许皇上只是没有遇上心仪的女子。遇上了又怎会再宠爱别人?”
单晴瑶不服道:“你不是皇上,你怎知他不会?总而言之,我,绝不想入宫。外面的日子多逍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才不要被关起来。”
图阿看着她,眼中的黯然瞬间消逝,留下一片笃定:“没有人会把你关起来。你以后想怎么逍遥都行。”
单晴瑶轻笑道:“那是当然!”
回程时,已近黄昏,单晴瑶尽兴而归,心情甚好,一边策马徐行,一边哼着曲子。
图阿静静地聆听,忽然,幽幽道:“单晴瑶,我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五个月后会回来。你等我回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单晴瑶撅嘴道:“你又要走啊!唉,可以陪我玩的人怎么都那么忙?”
“谁陪你玩?”
单晴瑶眼珠子转了转:“不告诉你!”
图阿淡淡一笑,眼中闪着不容置喙的光:“没有人可以比我让你玩得更尽情。”
单晴瑶柳眉轻挑:“你说话的神情真像我哥哥!对了,要写信给哥哥,让他接我回大月氏。长安太闷了。”
图阿急道:“就等几个月。我保证带你去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
单晴瑶脸上的雀跃沉了下来,她轻叹了口气:“就算哥哥同意,外公也不会让我回大月氏的,又说什么哥哥管不了我。”
图阿脸上隐隐的焦虑退下,微笑道:“等我回来。我会让你知道,长安比大月氏更有趣。长安才是你最应该留下的地方。”
单晴瑶嬉笑道:“好!”
图阿举起手:“击掌为盟。”
单晴瑶粉唇轻扬,举起手向他的掌心拍去:“击掌为盟。”
这一抺清灵的笑意飘荡在夕照下,如梦似幻。
“四哥哥:
你猜我今日去了何处?想你也猜不到。
外公的一位学生图阿大哥带我去北城郊树林打猎。
策马奔驰,挽弓射鹿,实在玩得尽兴爽快,好想日日如此。
可惜柳大哥要离开长安一阵子,他答应回来后再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原来长安城也有让我意想不到之地。
单晴瑶”
滕连虎不能置信地看着布帛。
柳大哥?打猎?尽兴爽快?好想日日如此?她竟然与一个男子去打猎?
石触进来时,看见滕连虎脸上极少出现的失神,很是诧异。看到案几上的来信,不由然心中暗笑。
“帮主,单晴瑶小姐天真烂漫,无男女之防于心,与一名男子去打猎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若滕公子知道单晴瑶小姐与男子去打猎,又玩得开心开怀的,相信会很生气吧!生气,就回封信训上几句,让单晴瑶小姐知道男女之防也好。”
滕连虎看了看石触温和的笑脸,走向案几,举笔就书。
“二公主:
我今日遇见四公子,他提到你与一名男子去城郊打猎。孤男寡女去荒郊野外,你要惹起多少事端?城中的公子还烦你不够,还要烦到城外去,你是特意要我担心、生气、恼怒?
佳人无心,君子有意,你怎么不懂避忌?公子来信时,时有提起北地王府如今提亲之人络绎不绝。我是又气、又恼、又急。你就不能为了我多留府中,再忍耐几个月?
抑郁于心,夜不能寐。箫音不解,离愁别绪。念伊于心,伊可相同?
滕老帮主”
滕连虎把布帛折好,放入竹筒,对石触道:“连夜加急送给兄弟。”
叔温和一笑:“单晴瑶小姐着实让人恼也不是,爱也不是,却又念之不绝。帮主,你还是早日着办大婚,单晴瑶小姐进了门,烦恼也就少了。”
滕连虎望向天上明月,单晴瑶的笑颜彷如在皎洁的银光中回荡,扰人心,乱人绪,却又念之如蜜。
乌远良还在用早膳时,单晴瑶的脑袋就探入。
乌远良见单晴瑶满脸苦恼,微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有事?”
单晴瑶嘟嘴苦道:“兄弟哥,如果你不小心把人惹生气了,你会如何把他哄回来?”
乌远良暗暗窃笑,却面容淡然道:“那就看是什么事情?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失。”
单晴瑶急道:“是无心之失。”
乌远良温笑道:“那就向他赔个礼,道个歉,下不为例便是。”
单晴瑶秀眉紧蹙:“我见不着他,如何赔礼道歉?光写信好像,好像,诚意不足。”
乌远良微微一笑:“若要有诚意,或许可以自己为他做些什么。我听总使说,滕公子这几日都与他在北地郡曹公馆。长安城去曹公馆就三个时辰快马,有什么要送过去也方便。”
单晴瑶双手捧腮,眼珠子转啊转。做些什么好?绣图,太慢了。
洪潇捧进来几碟点心给单晴瑶:“小姐,吃点点心吧,是厨房新做的。”
点心?单晴瑶灵机一闪:她从不曾下厨,如果亲自下厨做一个点心,滕老帮主的气应该会消了吧!
单晴瑶猛然站起:“小达摩,带我去厨房。”
她这才怅然若失,原来洪潇已经不在身边。
单晴瑶想起青丘女毕落在府里时,做过不少又精致又美味的点心。
可惜她只念着吃,没想过学。
青丘女毕落倒是对她说过红枣糕是如何做出来的,脑子禁不住努力回想。
去到厨房,厨师厨娘们都急着想帮忙,却全被单晴瑶轰了出去。
单晴瑶对洪潇道:“我要自己一个人做一道点心,你们在外面等着。”
于是,整个厨房就只有单晴瑶一人在里面忙这忙那,一会儿粉飘飘,一会儿烟满布。
洪潇站在门外,心惊胆颤,忙叫仆人提了好几桶水在厨房外候着,怕厨房真的着火,也可立即救火。
乌远良见单晴瑶和侍从去了厨房许久未回,走来查看是怎么回事。厨房外满院子的人都是惊慌得如临大敌,从窗户看入,里面烟雾重重。他禁不住皱眉道:“她这是要做什么大菜?”
侍从忍俊不禁:“小姐从未下过厨,第一次下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菜肴来。”
乌远良失笑道:“只怕会是泣鬼神吧!”
从早上,过了午时,再到了未时,单晴瑶终于捧着一小碟深红色的点心,满脸满身又白又黑地从厨房走出。单晴瑶笑意满盈道:“做好了!兄弟你快点派人送去。今晚滕老帮主就可以吃到了。”
乌远良瞄了瞄这碟形状怪异的点心,困惑地问:“这,就是你花了半天做出来惊天动地的菜肴?”
单晴瑶娇嗔道:“这是红枣糕,又香又甜,滕老帮主肯定喜欢。”
乌远良哑然失笑:“这是红枣糕?”
单晴瑶鼓腮冲乌远良瞪了一眼:“这是我亲手为滕老帮主做的,他一定会喜欢!”
“总使:
看来滕老帮主一生气,二公主就哆嗦了。
她今日可是在厨房忙了半天,几乎把厨房给烧了,才做出这几块红枣糕。
我想要尝一口,她都不让,你可要细细品尝!
我已查明,图阿确为北地王的学生,是大司农柳杰的二子。他明日会随太子前去幽州,约半年后才会回长安。
兄弟”
“滕老帮主:
二公主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会乖乖地待在府中等你回来。
我亲手为你做了红枣糕,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如果你喜欢,我以后每天都为你做,可好?
二公主”
石触把重新热好的红枣糕拿进来,笑道:“单晴瑶小姐亲自下厨,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帮主可真要认真品尝。”
滕连虎暖暖一笑,拿起一块红枣糕放入口中。他脸色一变,禁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