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折墌城南岸,镇西军大营,巴嗣汉和苏磐跪倒在地,等待着李弘益的责骂。李弘益皱着眉,这二人不遵号令,擅自与朱友谦部交战,虽然胜了一场,却不可不罚。
他知道两个人的心思,巴嗣汉和苏磐都是骑兵出身,虽然转到地方为折冲府校尉,但毕竟还是属于骑将。河西军的赫赫战功,多半都是玉门军打下来的,玉门军是一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难免会让骑兵有些羡慕嫉妒。
这一次二人违令出兵,很显然就是想为骑兵正名,他愿意看到各军各兵种存了一口心气彼此争功,这说明军队士气强盛。于是说:“你二人不遵号令,自行交战,虽然胜了,这一次的功劳就抵了。每人下去找军法司领军棍,下次再犯,定斩不饶!”
巴嗣汉和苏磐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军法是免不了的,只是说:“郡王,两州民兵战场拼杀,我二人有过错,儿郎们却无错,军功只罚我二人,还望郡王开恩啊!”
李弘益瞪了他们一眼:“滚下去领军棍!士兵用力,我自然记得!”巴嗣汉嘿嘿一笑,行了军礼,拉着苏磐便退下去找军法官了。
良原县外的一场胜利,并不足以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李弘益皱着眉,看着眼前刚送来的情报,王建在剑州方向又增派了兵力,李存孝和慕容阎昆联名求援了。
王建在山南西道大败了一阵,又被李存孝二人反攻入剑州,他的本意是与河西求和,彼此再不侵犯。哪知听闻朱温引兵入朝,他的心思再次活络了起来。
王建占据了整个剑南道,他想找一条出川的道路,但是东面夔州方向被成汭坚守,多年未曾攻下,只好转道北来,哪知河西军更不好对付,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与成汭死磕。
哪知转过新年,朱温领大军西来,他知道机会来了,朱温和李弘益必定是要有一场大战的,他正好可以渔翁得利。于是继续向剑州方向增兵,还义正言辞地说,河西军阻挡了他勤王的道路,是不臣之举。
这可把山南西道节度使徐彦若气坏了,当初李弘益武功一战,打得李茂贞无能为力,将山南西道的两个州退还给朝廷,哪知王建眼馋,立刻将手伸了过来。后来李晔下诏,王建眼看路途遥远,后勤不济,这才退让了回去。
徐彦若被贬官,还未上任,王建又来侵犯,他如何不恼?若不是李存孝和慕容阎昆翻越群山,杀向利州,只怕他现在就得狼狈地逃出梁州,少不得要去李弘益那里避难了。
这两年徐彦若苦心孤诣,维持山南西道的几个州县,好在冯行袭在金、均二州消停了下来,他才勉强站住了脚跟。
眼看朱温入朝,少不得欺凌天子百官,王建不思国恩,明知道李弘益是肯定要和朱温交战的,他却加大了对剑州的攻击力度,说是给朱温提供帮助也不为过。
因此徐彦若去信成都,将王建大骂了一顿。王建冷笑着将来信扯碎就着蜡烛烧了,他觉得不管朱温把持朝政还是篡位,都与他无关,靠着剑南道天然的地理条件,他大可以关起门来称王,一学当年的刘备。
从内心底,他还巴不得朱温篡唐,这些年李晔给他添的堵已经够多了,他也实在是受够了。
李弘益皱眉的原因,是因为从陇州到剑州,栈道难走,而飞虎、祁连二军又都是以骑兵为主,兵力运输有限,但是若攻下剑州,突入绵州,剑南道就可以任由骑兵纵横了,所以他一直舍不得将李存孝二人调回来。
与朱温的大战不容有失,李弘益现在必须有取有舍,按照参谋司的推演,只要在剑州方向多投入六千熟悉山地作战的步兵,就可以勉强突破王建在梓潼一带的防线,到时候就有利于骑兵的冲锋了。
可是李弘益现在连六千步兵这个最低数量的军队都拿不出来,归义军七州之地,就把玉门、神武两支军给拖住了,从长远利益来看,维护丝绸之路的平安才是对河西最为有利的。
他无奈地去信李存孝,告诉他和慕容阎昆,若剑州无法坚守,便退往利州,死守剑阁。只要剑阁还在自己手里,一旦自己缓过劲儿来,随时都可以对王建再度发起攻击。
然后他再次翻看张琏从庆州传回来的军报,张琏领薛宗讷在蟠交城下与孔勍大战了一场,小胜了一阵,但是一支人数大约在五千左右的朱温军从宁州突袭乐蟠,乐蟠已经落入了敌手。
张琏是来请求再增援百具虎蹲炮的,他表示安化、蟠交一线,自己暂时还可以守住,请李弘益暂且放心。
这勉强又算是一个好消息,韩逊将半部朔方军带到,在西受降城驻守的另半部朔方军,已经南下,过了温池县,而天德军也已经联系上了,他们这一年来纵横草原,正在阴山山脉东麓的武川一带巡视。
眼下这一仗,是李弘益多年来难得遇到如此被动的一次。一想到朱温待到关内的七万大军,他就觉得脑袋大。而且对面的对手张存敬有勇有谋,大约是上一次与张琏对阵,已经慢慢学会了如此对付火炮,所以李弘益这里打得很是憋屈。
张存敬总是试探性地攻击一番,然后他很快就发现,河西火炮的攻击频率和间隔是远不如弓弩的,于是以大木排为盾,刀盾兵在前方,弓弩手躲在盾后,不断地利用火炮的间歇期反击。
这个应对的战术实际上当年李弘益在原州与李茂贞血战时也曾经遇到过,但是很显然,张存敬比李茂贞强得太多了。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李弘益现在手中缺乏一支可以冲锋的骑兵。
巴嗣汉和苏磐带来的民兵,主要还是补充为弓箭手,主要是张存敬的兵力太多,两万人不停歇的攻击,镇西军和半部朔方军士兵,很难有休息的机会。
现在李弘益只有等,等到过了九月,风向转变,他就可以发射毒烟箭了。李弘益的阵地在北,而张存敬是自南攻来,这是天时不在河西一方啊!
时间又过了大半个月,朱友谦已经率部前来与张存敬会合,并听从张存敬的指挥,而李弘益这边,半部朔方军终于千里迢迢地赶来,然而一支疲军,是无法立刻上战场的,于是李弘益手中的兵力,依旧只是镇西军、半部朔方军和不足六千的民兵。
远在剑州的李存孝和慕容阎昆也坚持不住了,李存孝带出来的飞虎军,只有不足四千,而慕容阎昆最先带来四千人,然后陆续增援来两千人,加起来不到一万,要面对王建连续增援的三万军,实在有些吃力了。
更关键的是,河西的物资粮草运输不足,若不是徐彦若苦苦支撑,只怕全军早就断粮了。于是无奈的李存孝,与慕容阎昆略一商议,放弃了与王建的对峙,迅速地朝剑阁退去,准备坚守剑门关。
李弘益心里对王建愤恨不已,但是却无可奈何,若是还有什么好消息的话,那就是曹用行领兵杀至焉耆城下,逼迫仲云部再次输币,又引兵北去,在金山一带与仆固札答小战了一场,俘获牛羊万头,好歹缓解了后勤压力。
李珽在姑臧连月操劳,他疲惫地对韦庄说:“待大事了,某必须要向郡王请假,太累了!”韦庄也是一脸疲态,每一次大战,都要牵动整个河西各部门,他咳嗽着说:“郡王来信,让咱们再次以河西商会为担保,向诸商人借款,公度,你怎么看?”
韦庄原本一直是以表字称呼李弘益的,这也是李弘益的要求,但是韦庄得知曹用行的父亲名叫曹端景之后,就立刻改了口。唐人避讳是非常严重的,曹家虽然并不过多在意,但是曹用行一直以来,也只称呼过李弘益的表字寥寥几次而已。
韦庄重礼法,这是他的态度,结果就是,许多人也跟着对李弘益换了称呼。李珽想了一想,说:“折逋家的凉州春如今卖得越来越多,但是酒榷份额有限,每年产出亦有限,折逋坚顿数次来请求增加酒榷,韦公如何看?”
韦庄说:“再给他二十万酒榷,但是我河西官府要占五成的股份!”李珽犹豫了一下,说:“还是请示郡王吧!”增加酒榷,就意味着增加投入到酿酒行业的粮食,而李弘益一向极其重视粮食,这个就不是他们俩能够做得了主的了。
当李弘益收到李珽的请示后,沉默了片刻,立刻就批复同意了,而且他还建议,将原本一直由官府占大头的矿场、工场、冶炼、锻造等行业,再度向民间资本开放,唯一的要求是:以钱粮折算!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急了,但是面对朱温带来的压力,他不得不这么做。于是在一场连续下了三日的秋雨后,风向终于转了。李弘益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天色放晴,做好了一切准备,然后主动向张存敬大军进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