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扬重叹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当时你怀孕在身,我怕你担心,没把真相告诉你。长安的刺客是怀玉派出,他们不是想杀单晴瑶,是想杀你和孩儿。”
青丘女毕落惊得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子扬。
回想当日一幕,那些刺客的确是想甩开单晴瑶向她奔来,只是单晴瑶死缠不放。
楼兰王恨声道:“如果不是单晴瑶拼死相护,你和孩儿怎会还在世上?这样恶毒的女人,我怎能再恩宠?”
青丘女毕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玉子扬道:“她是龟兹公主,因大月氏与龟兹结盟,我一定要推她为左夫人,给她最盛大的册封典礼。就此而已!她以后就在后宫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左夫人,我此生不会再传召她,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青丘女毕落心中万念涌动。想起单晴瑶身陷险境,鲜血淋淋的一幕幕,她禁不住恨恼怀玉如此狠心。
但想起她从此孤清一人,孤独终老,心里不由然一片苍凉。
十年飘忽如一梦。梦醒之时宛如隔世,却不知道相见还能说些什么。
或者,此后干脆离开拜火教、跟了他去敦煌?十年前她便应该跟了他去,然而阴差阳错地、她却一箭射穿了他胸口。此后天涯相隔。
如今虽然迟了十年,但以后的岁月想必还有很长吧?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她每一念及、就觉得无法呼吸。
魔渊女毕岑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陡然泛起嫣红,忽地叹了口气——已经想起来了么?
什么金针封脑、什么摄心术,最终都还是败给了人心强大的念力啊。
在痛苦挣扎中射出那一箭后,楼兰公主终于将一切该记起来的都记起来了吧?然而……如今却是这样的局面……
看着日头慢慢移到正中,老妇忽然吐出了一句话,将单晴瑶所有幻梦击碎:“小达摩如果是来赴约了、那么如今楼兰公主也应该已经带着五万回纥人马,将敦煌灭了罢?”
单晴瑶浑身一震,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深意,脸上刹那褪尽了血色。
原来是这样!
二姐姐用慑魂术控制自己、将洪潇引来祁连就是因为这样!
单晴萱她要急袭敦煌,将这个丝路要冲收入回纥手中!
“单晴瑶,可笑了,你都不知道回纥和回鹘其实是一个国家的两种称谓!”
该咆哮的一直在咆哮。
“回鹘是铁勒诸部的一支,北朝后期开始处于突厥汗国统治之下,东突厥汗国瓦解以后回纥取得独立,和铁勒其他部落一起隶属于唐。”
“在大唐的帮助下,回鹘灭突厥汗国,建立回纥汗国。788年回纥改名回鹘,848年黠戛斯灭回鹘汗国。其后漠北地区回鹘部落分为四部,一为乌介可汗为首的南下部分,从河套南下,由于侵扰唐朝边疆被灭,部众多数融入华北汉人。
所以,她用自己当作棋子、将洪潇调离了敦煌!
她急急转身,在雪山顶上举目望去,果然看到极远处腾起了漫天黄尘,似乎有大股人马在来回驰骋。
“楼兰公主此次计划极为机密、连我也是临时才得知她要借兵回纥攻打敦煌。可她千算万算、一定没想到龙依莎会代替小达摩来赴约。”
仿佛有些感慨,老妇长长叹了口气,“这一下,我也不知道洪潇还来不来赴约?来了,又会如何?还是不要来的好罢?或许他已经觉察了回纥的异动、所以让人代替赴约而自己留在了敦煌?”
单晴瑶忽然全身一震:如果洪潇来赴约,看到龙依莎被自己重伤、敦煌又落入了拜火教和回纥手中,他会不会……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引他入彀?
如果拜火教和回纥灭了敦煌,毁了他的故土、烧了他的家园——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们还有什么余地、可以再度相见?
十年前、他被出卖,含冤莫白;十年后、却是她被当作棋子!命运狰狞的利爪始终紧扼这他们的咽喉,始终不曾给了他们半分机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脱口惊呼起来,用手捂住了头,浑身发抖。
“可怜的孩子……”
看到女子恐惧的脸,老妇眼里也充满了悲悯,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教王他们不过当你是一枚棋子啊……连我也不过是一枚棋子。那些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只顾自己争夺,谁会顾及棋子的感受?”
单晴瑶身子不停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血不停从伤口中涌出,结成冰,她感觉自己神智都慢慢恍惚起来。
然而她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祁连山下的来路。
洪潇……不要来,不要来!但愿你察觉了单晴萱的计划、并未离开敦煌!
老妇抚摩着她的长发,爱怜地看着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单晴瑶,你太天真了……那些机心权谋、你一辈子都看不穿啊。我一手把你带大,却眼睁睁看着你一次次受苦。唉……你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应该置身江湖和天下纷争。”
顿了顿,长老沉吟着,仿佛在下某种重大的决心,嘴里却问出了这样的话:“单晴萱下令:一旦决战完了、便要我带你回去——你还要回去么?单晴瑶?”
虽然神智逐渐模糊,可楼兰公主依旧蓦然一震,微弱地挣扎着、极力摇头表示反对。
“那么,可怜的孩子、我带着你回你的故乡去,好么?”
长老贾粟望着东南方的天际,喃喃,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楼兰王渡世,怎么会是这种渡法呢?不该是这样…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我实在也厌倦了做一枚棋子……我这把来自苗疆的老骨头,就埋到岭南的瘴气中算了。”
单晴瑶眼里蓦地闪过了一道光,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力气回答。
神智慢慢从她身体里离去,她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皑皑雪山下的苍茫大漠,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看到山下极远处一个淡淡的影子,如风般掠来。即便是多年未见,她依然一眼认了出来。
他来了?
他终归还是中了单晴萱的调虎离山之计,离开敦煌来祁连山了!
那么,敦煌,要万劫不复了罢?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再见面的余地了。泪水从她眼角长划而落,滴滴凝成冰珠,她绝望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影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神智在慢慢消失,一阵急怒攻心、一口血吐在了白衣上。
“他来了!”
雪峰上、魔渊女毕岑也看见了那个影子,蓦然低声惊呼,“我们走!”
白马低低吼了一声,跃过来驮起了陷入昏迷的主人,如跳丸般消失在冰川后。
太阳高悬于冰峰之上,冰雪璀璨晶莹。
四围风雪呼啸,祁连绝顶上居然没有一个人。而雪中纵横交错的足迹、断裂一地的冰,无不显示着片刻前这里刚有过怎样的生死拼杀。
白衣神童是以风一样的速度掠上雪峰的,在一眼看到峰顶景象的时候、却仿佛化成了岩石。一行兽类的足印混杂在人的足迹中、向着东方远去;而冰雪上满是结了冰的血,黑衣男子脸朝下匍匐在血和雪里,一动不动。
恍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看着远处还没有消失的白马影子,他立刻就像拔脚追出,然而脚绊到了地上黑衣人的身体,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追上去的企图,跪倒在雪地里扶起了重伤的人。
“龙依莎!龙依莎!”
小达摩叶洪潇一把抓起那个雪地里的黑衣人。
那个人的胸口上血肉模糊,仿佛有利箭对穿而过。看着这个本该回到长安的、却出现在这个雪山顶上的人。
陆皓失去理智地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只疯狗!他妈的又多管闲事!”
来不及多想,他伸手到龙依莎衣服夹层里摸索着,从狼藉血污中抽出了一片碎裂的金色布帛——映着朝阳,居然有一种透明的光芒。
叶洪潇忽然间长长松了一口气。
天峰衣!
那是天罗煞血场当年发给最优秀的杀手的护身软甲,用昆仑雪山上的冰蚕丝混和了密银织成,可以让杀手们在刺杀中保证自身的安全——在十年前逃出苗疆那一夜,也就是那一件天峰衣,救了他的命。
那家伙是穿着这件软甲来的……原来、还不算笨到家。
清理伤口、取药、止血、包扎,用冰块来暂缓胸口过于激烈的血流。
一度心脉停顿了,他便孤注一掷地将手放在断裂的肋骨上,用力按压,一直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重新跳动。
虽然长久没有做过这些事了,但这种本能依然烙印在他灵魂里,处理严重伤势的手法熟极而流。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甚至无暇抬起头来、去看白马离去的那个方向;或者,看看三百里开外敦煌城头上腾起的黄尘。
除了咬紧牙关和死亡争夺着挚友的生命,他不顾上别的——就像十年前龙依莎一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带回一样。
包扎完毕后,他虽然想立刻带龙依莎回敦煌治疗,却不敢移动他的身体。
因为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这样严重的伤势、既便是高手也需要绝对的静止。
他抬手按住龙依莎后心的几处大穴,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体内、护住他微弱的心脉。
他只是没有料到、如今已经成为“贾粟长老”的龙依莎,还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些年来分别处于长安城和敦煌,两人身份日渐显赫,身处的境地却也越发险恶。
习惯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他,也已经渐渐失去了当年那份肝胆相照的刎颈热血,内心猜疑渐生。
前日在莺巢对龙依莎说的那番话、虽是为了激他走而故意冷言相向,然而,那些疑问、难道他平日心里就从未出现过么?
或许,龙依莎对自己也不是没动过猜疑的念头吧?
可在看到他即将赴这个死亡之约的时候,那个曾经出卖过他、也救过他的挚友,却毅然跨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前,代他受了这支鸣镝响箭。
这一箭、已将所有撕裂东西的都弥补回来……
日头从祁连雪山顶上缓缓向西移动,影子从一点开始慢慢拖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龙依莎的手指动了一下,内息转强。
果然不愧是天罗煞血场里当年的第一杀手, 这个千锤百炼过的身体、即便是受了这样的重伤还复原的如此之快?
“……”
龙依莎身子往前一冲、用手撑着雪地,吐出一口淤血。
失去血色嘴唇开阖着,焦急地要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力气,只好先安静下来,暗自调动全身血脉积攒力气。
“不要说话!”
叶洪潇发觉了他的意图,一掌按在他后心,怒斥,“快推血过宫,自己调息,这样我才好把你弄下山去看医生!”
“别管我!”
陆皓却忽然拼了全部力气,大叫了一声。
血随着他不惜一切的怒吼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满地,黑衣的贾粟长老咆哮起来:“回敦煌!快回敦煌!我听魔渊女毕岑说,回纥大军今日要突袭,咳咳……你若不赶快回去……”
小达摩叶洪潇霍然一惊,回头看向百里外的东南方——那里,黄尘漫天、战云密布!
这样的声势,绝不是区区拜火教可以做到的。回纥突袭敦煌?回纥今日真的突袭敦煌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雪地上直跳起来,凝望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