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我,快、快回敦煌!”
黑衣上染满了血迹,冰渣子簌簌掉落,然而龙依莎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从日出到现在,已经、已经快一天了……我怕敦煌…落入回纥手里。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妈的,我们、我们居然都中计了……”
小达摩叶洪潇微微发抖。
极目望去、东南方的战云密布,隐约显露出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回纥的狼子野心、他十年来无日无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
然而只因单晴瑶……只因那个女人的忽然出现,令他忽然发了狂一般把一切都抛下,落入了对方的计算。
可另一方面……那个身经百战、权倾天下的贾粟长老,居然也同时昏了头?
“敦煌、咳咳,敦煌守军不过五万……但看对方声势,绝不在天罗煞的杀将之下。猝然发难,而军中无帅群龙无首……我怕、我怕敦煌就要……”
龙依莎只在绝顶上俯瞰远处的黄尘,断断续续催促,忽然间急速做了一个动作,似乎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咳咳,丝路要冲若落入回纥手里,中原局势就不受控制了……你别管我,赶快回去……”
“你这样的伤势,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叶洪潇霍然回头,眉间也是烦乱已极,厉声。
“你这个疯子!为了权势不要命了么?我带你回去!”
龙依莎忽地笑起来,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话:“她被带往南方苗疆去了。不快点,就追不上了。”
小达摩叶洪潇一惊,呆住。
贾粟长老脸上也有感慨的表情,用手撑住雪地,慢慢站起来,带着满襟的鲜血,抬手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东南的敦煌:“你要去哪一边?咳咳,还是……留下来?必须快些作出决定,没有时间了!”
夕阳红如血,将冰峰映照的晶莹剔透。
眼前的是绿衣神剑,陆皓。
绝顶之上,两名同生共死过来的挚友默然相对。
远处战云密布、烽火连天,已经到了刻不容发的地步。
不远处,是那袭再度逝去的梦里华衣,他毕生的至爱。
到底谁为她拭泪,谁能与她偕老?
梦里华衣,月下倾城。或许只能用这残破的余生,流着滴滴清泪与深深的爱恋来守着今生这无法企及的距离与相守。
而眼前,却是为自己赴约、伤重垂危的朋友——要去哪一边?
一边是多年的夙愿和梦想、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而另一边、却是在烈烈战火中燃烧的故乡和家园!孰轻孰重?孰取孰舍?
雪地上尤自有血点点泼洒,结了冰、宛如一朵朵火红的曼珠沙华开在雪峰之上,凄厉而诡异,暗示着不祥的结局——单晴瑶……单晴瑶!
我又一次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错过了你。
那一瞬间、小达摩叶洪潇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掌捏紧,透不出一口气来。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切实地压下来,几乎要将他的心智和脊梁压碎。无数声音在心里呼啸、挣扎、怒吼,那样激烈的争夺在刹那间几乎把他的心撕裂开来。
然而他的眼睛自从第一眼看到,就无法从远处的黄沙战火上移开。
虽然看不见战况、可那些哭喊奔逃的百姓和奋勇血战的军队,却是历历浮凸在了面前。那般重压之下,他嘴里说不出话、却是向敦煌的方向不知不觉地移出了一步。
那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步。
“哈哈哈……”陆皓在这一刹大笑起来,瞳孔扩散,情绪异样地高扬起来,“世事艰难啊,洪潇!你今日可知?莫怨我当年对你不起。”
然后他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小达摩叶洪潇,眼里有一种奇异的笑,坦荡而澄澈:“这回好了,当年累你受了一箭、我今日还你一箭;我那时出卖了你一次,你今日也扔下我一次——总算扯平了!我们回敦煌去罢!”
黑衣的贾粟长老以手按地,跃下了冰川——那样迅捷的动作,几乎看不出是一个重伤的人所能做的。怎么……怎么陆皓他一瞬间还能爆发出如此精力?这样严重的伤,即便是武林高手、也无法举步吧?难道他这几年来又练成了什么功夫、能短时间内恢复自己的体能?
在小达摩叶洪潇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贾粟长老已经奔向了山脚他来时骑的那匹黑色骏马,翻身而上,对他大声招呼:“快走,回敦煌去!迟了、我们又要准备打一场收复战了!”
来不及多想,小达摩叶洪潇飞身掠上自己那匹大宛名马,冲下山去。
一黑一白两骑如闪电般,冲向远处战云密布的敦煌。
大宛的夜照玉狮子马和天山的乌电骓,都是万里挑一的名马,日行千里。
此刻并肩驰骋在酷热的大漠里,宛如疾风闪电。
“你要不要换一种坐骑?”
“哼,怎么了,嫌弃了?”
“不是,每次我都可以说出一种马了,这匹马实在看腻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
陆皓笑着说。
“听好,玉顶西凉驹,铁叶青,金睛墨角兽,黑煞兽,花皮疙瘩虎,火云战马,铁青马,银獬豸,乌獬豸,云霞兽,玉顶火龙驹,玉白驹,双角麒麟兽,雪里钻,卷毛吼(挠头狮子),墨角癞麒麟,照夜玉狻猊,青煞兽,追风骠,紫燕骝,“雪压红梅”玉狮子,乌龙靠雪山,抱月循环乌獬载,追风玉狮子,银云豹,青砂兽,飞云骓,汗血宝马,绝尘驹,千里胭脂雪,独角粉龙驹,梅花雪里站,“透骨龙”,麒麟马,浮雪乌骓马,踏雪火龙驹,挠头狮子登山雪,透骨乌龙骓,狮吼兽,胭脂红,千里一丈青,追风荷花豹,九点花斑豹,千里赤,梨花白,追风菊花马,九点菊花马,卷毛乌骓马,赤红马,火眼金睛兽,赤炭火龙驹,白骦马,一字墨麒麟,骝花烈焰驹,日月骦霄马,撵月白龙驹,超山越影白龙驹,万里烟云兽,火骝驹,铁血枣红马,银河驹,雪中霜,赤电驹,铁骊青,一丈雪,赤狻猊,雪骐驹,碧骢驹,鹁鸪青,万里雪花白,黑斑豹,独角喷焰兽,挠头狮子黑,挠头狮子雪,千里银河一点白,金线白龙驹,花云豹,艾叶青龙兽,青云兽,黄骠透骨龙,青头金眼兽。”
陆皓连听已经听恶心了。
“怎么样?老夫见过的,还算全吧?”
黑衣的贾粟长老在疾驰中一直没有说话,紧紧握着马缰将身子贴在马背上,神智似乎有些恍惚,脸上居然没有露出重伤的痛苦之色。
几个时辰后、敦煌在望,贾粟长老才仿佛缓过了神,从马背上直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探手摸了摸伤口,摸了一手的血。
然而他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苦痛,从怀中摸出一物、再吞咽了几颗,便只管尽力策马前奔。
旁边小达摩叶洪潇的眼睛定定盯着前方滚滚黄尘,瞬也不瞬,剑眉蹙起、恨不能一步跨到敦煌城下。
沙风烈烈,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匹夜照玉狮子马被他催着一路狂奔,半日内从祁连急奔三百多里,此刻也已经累得口吐白沫。
风沙中传来血的腥味,耳边也依稀听得到刀兵相接的刺耳声音,急奔中,小达摩叶洪潇发觉地上的死人越来越多,已经是入了战圈。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敦煌城外十里,全成了战场。
刚掠入战场的边缘,看到层层叠叠的兵甲和如林的云梯、投石机、火炮,小达摩叶洪潇就倒抽了一口冷气——为了这一场突袭,回纥至少出动了五万人吧?
自己不在,断牙那家伙仓卒之间、能指挥天罗煞的杀将抵挡住这样的进攻么?
刚一想到此、他的目光落到敦煌城头上,就看到回纥的三面大纛已然矗立在上、猎猎飘扬!一名全副戎装的回纥番将按刀站在大纛下,带着铁盔、穿着短铁铠甲,威风凛凛。
那,赫然是几年前被他击退过的血手沃尔坦!沃尔坦身边站着的,却是回纥公主、拜火教的楼兰公主单晴萱——这绝对是一场深思熟虑的进攻,回纥是决意要对都护府动兵了!
那一瞬间小达摩叶洪潇几乎失声惊呼出来——不过一日、敦煌城已经被攻陷了?
“洪潇!”
失神的刹那,他听到陆皓唤自己。
黑衣的同伴脸色苍白、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却不出声地抬手、指了指城头,再比了一个“杀”的姿式。
联手刺杀沃尔坦?
小达摩叶洪潇在马上微微一怔,看着陆皓。
他们两人虽然出身天罗煞血场,昔年纵横西域、也曾联手行刺过诸国王室,但如这般直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却依然是从未冒过之险!
陆皓重伤在身、居然还敢提出这般大胆的建议?
“十年来你养尊处优、到底还行不行啊?或是不敢?”
陆皓勒马,躲避着乱兵,忽地大笑起来,“如果不敢、这次我来‘明杀’,你做‘暗刺’便是!”
自从天罗煞血场一起当杀手开始,他们两人联手行刺时向来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无缝。
明处之人冒的风险极大,要吸引住对方全部的注意和武力;而趁这个机会、暗中的真正刺杀者便能将目标一举格杀。
“他妈的见鬼去吧!”
一语相激、仿佛一碗烈酒直灌下去,天赏杀将扬声大笑起来,胸中腾地有火焰燃起,眼里有多少年未见的豪情和杀气。
“纵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明杀’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小子来做!”
长笑声中,小达摩叶洪潇策马冲入了战团。
剑光如闪电连续腾起,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然而万军之中,三尺青锋毕竟有限,一连斩了十余人后,他干脆收了剑,劈手从一名步卒手里夺下一柄近一丈长、六十斤重的斩马刀来,挥手便是雷霆一击!
“那小子被激出杀气来了啊……真可怕。”
站在原地的陆皓有点惊骇地喃喃自语,看着白衣神童挥舞着巨大的斩马刀冲入敌阵——这样庞大笨重的武器、和小达摩翩翩浊世佳小达摩的气质是格格不入的,乍一看上去有点可笑。
然而当每一击都取去数人的性命,血花飞溅的时候,没有人再顾得上去想别的,只是骇然奔逃,如沃汤泼雪。
那边回纥军队悚然奔逃,血刀王沙渊上的大将沃尔坦也被惊动、向下看了过来。
陆皓方待跟上去,可胸口剧烈的刺痛让他差点握不住剑,连忙探手入怀,又拿出了那个小瓶子,看也不看地将里面的药丸悉数倒入了口中。
他的眼神转瞬又有些恍惚,然而只是过了一瞬,疼痛仿佛便减弱下去。
陆皓一声低喝,杀了一个回纥番兵,立时手脚麻利地将那杀手身上紫羊皮战袄和铁盔剥了下来,穿到了自己身上。
他拍了乌电骓一下,通人意的宝马立刻长嘶一声,夹在乱兵中冲向城门。
还不到城下,马背上的人已经消失了。谁都没有留意这个杀手去了何处——陆皓就像一滴水一般融入了战场,瞬间消失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