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连浦眯了眯眼睛,这个秘密的确够妖魔化穆华龄的,身为太后居然有如此嗜好,如果单拿出来无非是毁了她的清誉,若是再加上青帆的账一起算,那穆华龄可就真的无法在舆论中安然了。
“不仅如此!”孝和黑白分明的眸子迎了上去,说道:“我抓了那个何春的太监,送进慎刑司里上刑后他交待,我们知道太后有服用紫河车的习惯只是冰山一角,有时没有了上佳的紫河车,就会饮服童女的鲜血,她不敢明目张胆的饮服,便令何春在民间绑了一些流落街头的小姑娘,从她们身上放血。”
晏连浦放碗的手都有些抖了,党争也好,争帝位也罢,他从没想到穆华龄竟是个饮人血,食人肉的恶魔,“孝和,这样的事情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何春的口供可以证明,而且根据何春的交待,我们找到了一个孤女,她两次被放了血,难道这些还不够确凿吗?”
的确够确凿得了,如果食用紫河车是怪癖,那喝人血,害孤女那便是不为律法所容,“你可知道这么多年她为何处处维护一个没什么价值的成妃,就是因为成妃便是她的刽子手,寻找紫河车,寻找孤女,何春不只是成妃手中唯一的棋子!”
世人常说皇宫是天下最不干净的地方,人心之恶不弱于地狱,晏连浦自小长在这里,只觉得是天下人言过其实,直至今日听了这些,他方才脊背发寒。
……
穆华龄在等晏连浦来,一早起她精心的梳妆打扮了一番,太后的朝服,凤冠,还有那一双和田玉的镯子,光是水头一大截,便看上去价值连城,这一双镯子还是她封后那年先太后赏赐的,当年先太后说过“贵褚风华,天下无双!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一双玉镯”,她一直珍藏,不舍得戴。
可先帝从未曾正眼看过她,她血统的高贵他毫不在意,她凤仪天下,他视而不见,她的端庄、矜贵根本不是宸妃那样出身粗鄙的女子能够比的,要论美貌她又何曾输过,像宸妃之流不过是在先帝面前会流泪,会哀求,会下跪,柔弱的不堪一击,她是世家之女,冰肌玉骨,就算是掉在地上也是震出一声响来。
端坐在殿上,看着那个贱人的儿子进了来,手里还带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领在手里,就凭这样庶出的竖子也配叫她母后,穆华龄嘴角是轻蔑的笑。
“听说喻孝和怀了身孕?你带着这孩子来是想告诉哀家什么?”她倨傲的眼神,颐指气使的问道。
晏连浦蹲下身子,安抚身边的小姑娘,轻声的告诉她不要怕,挽起了她的袖子,露出那一截藕臂,上面赫然的两道疤痕,如同蜈蚣一般的扭曲难看,与那韶华年龄不相匹配。
“太后肯定不认识这个小姑娘,可是你却不止一次喝了她的血,所以朕今日一定要让太后见见她!”
穆华龄坚不可摧的神情似乎垮塌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天真如同小鹿的小姑娘,惴惴的看着自己,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成妃背叛了我!”近乎咬牙切齿。
“不是成妃背叛了你!”晏连浦起身,带着那孩子上前一步,“是上天要惩罚你!你在做丧尽天良的事情的时候,都有一双眼帮你看着,你喝下去的鲜血,吃进去的人肉!”
那双稚嫩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让穆华龄心底恐惧,鲜血的味道她不会忘,那些新鲜的少女的鲜血,能够留得住她的青春年华。
她怕死,怕老,怕镜子里孤独的自己须发尽白成了孤独的怪物,所以她要留住自己的容颜,待到她的皇儿登上帝位。
“不止这一个孩子,还有几十个,几百个被你害过得孩子,如果天下人知道当今太后是一个噬人血,啖人肉的恶魔,你可还伪装的了那一副伪善的外表,徒有的尊贵!”
那孩子的目光还在天真的看着自己,她一步一步的上前来,“很疼!”声音稚嫩,“好多孤女都像我这样,还有小泥巴,她本来就虚弱,饿得受不了了,说是可以给她吃的,便让那个人放了血,可是血放的太多了,小泥巴就死了,手里还拿着那个馒头!”
“滚出去!”穆华龄扫落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晏连浦将那孩子搂在了怀里后退一步,只见穆华龄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
“哀家不会给你机会诋毁哀家!”她邪恶的笑了起来,吓得小姑娘抱紧了晏连浦的身体,将头埋了起来,“我不会给你机会让天下人批判,哀家是太后,这胥盛的太后!”
说着,那柄匕首倏尔抽了出来,猛地刺入喉间,血浆喷溅而出,然后又粘稠的流了出来,在襟前,在案上,在地上,似乎满目鲜红,晏连浦用手捂住了那孩子的眼睛,他也没想到穆华龄早就准备好了了解自己的性命,她不再辩驳,抵抗。
人死了,不能再说话,不会辩驳任何事,也不会承认任何事,带着所有的秘密、羞愧闭上了眼睛,去地狱或是天上没人知晓,可人间她做的恶,行的善都戛然而止。
晏连浦紧紧地捂着孩子的眼睛,抱在怀里,看着穆华龄倒在了面前的案上,她自尽不过是为了晏遇尘,为了不让自己的名誉受损,牵扯到荣惠亲王的名声。
她自持出身高贵,地位尊崇,当然不想将一个妖魔的形象留给自己的后人,为晏遇尘登帝的路途蒙上一层阴翳。
“太后殁了!太后殁了!”晏连浦抱着那孩子出了云寿宫时,进去的宫女疯了般的大声喊道。
这云寿宫向来是后宫是非汇聚之地,勾心斗角,攻心暗算,明枪暗箭,却从没有此刻这般的血腥过,连那个跑进去的宫女都再也忍耐不住的呕了起来。
太后与皇帝的党争这下算是打成平手了,都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晏连浦一党痛失臂膀,一时间残缺无法复原,可也斩去了太后党的‘首级’,让太后党失去方向,像是共工般绝望,胥盛的皇宫如同蒙上了一层血雾般的红色。
为平西王守丧而准备的素衣不用脱去了,当朝太后殁了,按照规矩,还是要继续行国丧的,这个崇拜鲜艳颜色的国度,接连着在黑与白之间,明面沉默着,背地里窃窃私语着。
可日子不还是要继续吗?皇后的肚子还是要大起来的,喻家的世子还是要长大的,荣惠亲王还是要继续争帝位的,而普通的百姓则盼着一日一日的复去后,解除了国丧,过上正常的生活。
荣惠亲王守在灵前三日未动,该下葬抬往庆山陵了,晏遇尘还是跪着守在灵柩前不肯动,云寿宫内超度的和尚嗡嗡的声音让凡是踏进去的人都心里都发毛,“王爷,别跪着了,太后该下葬了!”太后身边的桂姑姑劝道,没人敢上前说话,桂姑姑是跟着太后几十年的旧人了,方才劝了晏遇尘。
晏遇尘还是没有动,一身孝服,头上戴着孝带,整个人这三日消瘦了不止一星半点,桂姑姑擦了擦眼泪,见荣惠亲王这样也是心疼。
“王爷,太后素来疼爱王爷,知道王爷这些日子如此不爱惜自己一定会担心的,王爷还是保重,也让太后早些入土为安!”桂姑姑再次劝道。
晏遇尘闭上了眼睛,留下了他此生最后一滴泪,缓缓地起了身,是他的无能才让母后自尽的,是他的无欲无求让母后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却少有成就,如今母后去了,他也不能再这般浑浑噩噩了,不然如何让母后安于九泉。
晏遇尘亲自抬棺下葬,太后出殡天下缟素,漫天散落的纸钱,还有他心死般的眼神,晏连浦不许孝和靠近云寿宫,他知道晏遇尘此时一身戾气无处撒,孝和凑近了只能是成为点火的信子。
所以孝和只能远远地看热闹,站在皇宫的角楼上,看着在最前面抬棺的人,他平素也喜欢白衣,不过是月白色的衣衫,白玉束冠,今日惨白色颜色再看不出一丝的温润洒脱,孝和知道让她感觉得到晏遇尘有所不同的不只是那一身变换了颜色的衣衫,而是他眼神里的成长。
过往的晏遇尘或许对皇位是淡薄的,在母亲和近臣的逼迫下依旧提不起一丝的兴致,可是现在孝和不敢再确认,毕竟人在气愤时是不理智的。
就像她当初捉奸陈路和闵淑珺,直接进去一个花瓶就把人干倒了,恨不得当场手刃了奸夫淫妇,可时过境迁,与闵淑珺的仇也报了,她方才回想了几次,似乎她与陈路的感情从没有很深过,只不过是名存实亡,而闵淑珺她不也是早就知道她的为人。
戾气散了,心也太平了,只是有关生母的仇恨未必就这样容易看开,就如同晏连浦,有关宸妃的恩怨,直至如今穆华龄都殁了,他还是未曾原谅过。
“娘娘风大,您还是披上点吧,若是皇上知道您来着儿,又要唠叨您了!”碧桃拿了披风为孝和披上,皇上一早上吩咐过了,不要去云寿宫,这云寿宫倒是没去,可是热闹还是凑上了。
“碧桃,你若是现在还不停口,本宫现在耳朵里就要起茧子了!”孝和立在城楼之上,看着那出殡的队伍向宫外去,直到远远地化作了一个点。
“望不到了,回去吧!”
不知道何时晏连浦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孝和捋着被风吹的纷飞的发回身看了眼,他负手而立看着自己,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看来他是不肯戴孝的,只是选了件类似白色的衣衫。
“就知道你不会听话,现在回去吧,高处风大!”晏连浦拉着孝和的手下了角楼,楼梯颇陡,而且还是旋转而上,几乎是下楼梯的整个时间里晏连浦都在不停地埋怨孝和怎么爬的这么高,这么陡的楼梯她就是把太医的话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