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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没有前途的山医

2018-02-02发布 5753字

虽然青川之地已经很久没有下雪,但这不代表冬天不冷,毛毛冷雨细细地在下,滴浸行人的衣裳,打湿路边的野草野花,如果现在是燥热的夏天,那么孩子们一定会玩摇树杆‘下暴雨’的游戏,但现在这温度下可没谁家孩子那么傻。

冷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泥泞的山路一踩一个脚印,黏糊糊的烂土粘在何生郎的厚草鞋上,他今年虚十岁,很喜欢听走这条路时‘咂呱吱、咂呱吱’的声音,爱犬大黄愁眉苦脸地一路跟在后面,起初出门时它摇尾巴的兴奋劲早就荡然无存,现在它浑身又湿又脏,白白的四爪满是泥泞。

何生郎很清晰地记得晴天时旁边山景的模样,三座高低不依的青山挤压在一起,山脚之间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有时听到山民在对岸互唱歌谣他也会接上一段呢——不过且不说现在灰蒙蒙地在下雨,即使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这太阳还未真正升起时也不会有人在山脚溪流旁的。

父亲何中一声不吭地走在前头,手中跟所有人都一样也握着辅助爬山的拐杖,最特殊的是他还有一个手怀抱着亚麻布包,那蓑衣似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另一个在父亲前面名叫鲁夫的带路年轻人倒是腿脚快——不过他因此半路摔了一跤,现在还可以见到他半腿是泥。

在抵达山坡顶端时他们暂时停了下来,一眼可见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里有一个木质小破屋,建在松树林与岩石之间,如果眼神够细的话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林中的那汪清泉,鲁夫打开残破的木门让何中与何生郎先进去,屋中简陋但不漏水,不过地板潮湿,幸运的是有干草堆放在一边,何生郎和父亲一起把草堆铺在地上,要是能搞出一个取暖的火堆就更棒了,但显然现在是不可能的。

鲁夫关上门走了进来“跑了一夜山路了”他解开蓑衣扣结,把潮湿的衣角简单挤干“过去有几个老猎人在这边搭了个方便的小屋,我们先在这儿喘口气吧。”

“住山上就是麻烦”何中嘟哝着打开布包拿出一块圆圆的厚硬饼,扳开一半给何生郎,其余的都放了回去“要是住在千下城里就好了,干什么都方便。”,鲁夫不冷不热哈了口气,何生郎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把手上的一半饼又掰一小半送到大黄嘴里,然后摸了摸它毛嘟嘟的脑袋。

“你要是住在千下城可就糟喽,奶奶的病可该怎么办~”鲁夫挠了挠头憨笑,这年轻人瘦而结实,脑袋上大下小平下巴,鼻下唇下是毛茸茸的胡子,“病几天了?”何中思索着问。

“到现在算上要有五日了”他摊手“本以为也就是几天就好的,结果越来越严重,大家伙急得厉害。”

“年纪大了就这儿都是毛病那儿都是毛病,加上最近阴寒之气比较重”何中分析“补点阳气滋润下可能就有效果了,但具体什么情况还是要看一下。”

“有何先生在那肯定是叫人放心的。”

“眼睛红吗?”何生郎突然问道。

鲁夫一愣,茫然地看着何生郎。

何生郎重复“鲁奶奶的眼睛红不红?”

何中立马指责“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要乱问”父亲用目光警告“大人讲话小孩子也不要乱插嘴。”

何生郎低下头咀嚼着厚硬饼,大黄蹭着他的衣服舔着小主人的手,周围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安静,鲁夫寻找着话题“要说住在千下城也不见得好,听说近几年千下城里一下子换了三四个国君呐,现在青川之地又统一了变成顺国,总之乱得哩,搞不好过几年又有什么新的事情折腾喽,一折腾肯定都是刀枪打杀。”

“山里的剑齿虎可不比刀枪温柔”何中笑笑“不管怎么说,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

“小何长得挺俊”鲁夫撒谎,严格来说何生郎并不帅,他肤色铜黄有一个塌鼻子,眼睛也比较小“将来定然也是个好山医。”,此话一出何生郎眼前亮了下,但父亲接下来的话又令他黯淡

“过了十岁他就要去山下镇子里跟包师傅后面学木匠。”何中眯着眼看着鲁夫,诚恳道“那才是干正经事,山医没得前途的,到头来不要跟我一样连老婆都看不住。”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由于家里太过于贫穷,被有钱人看上的何生郎生母在一天夜里毅然决然地丢下了父子俩跟别人跑了,到现在人估摸着早就出青川之地了。

鲁夫不说话,他只是找话题的,别人家的事情谁都管不着,整个场面第二次陷入了安静,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看到雨竟然不下后众人再次起身,踏着湿润的泥路闻着芬草的香味随着日初一起前进着。

从猎人小屋出去后那是下坡路,为了怕打滑众人走得相当慢,大黄显然不怕这点,一路跑着下了山坡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向人们炫耀自己的本事。

等到抵达鲁家庄后那已是白日当空的正午,在鲁夫的带领下他们到了一处‘大户人家’——山里的大户人家跟山下的肯定没法比,三个夯土房被木篱笆给围了起来,不怕人的土鸡随意地在庭院中走动,虽然在此之前何生郎很想睡一觉,但是到了这儿后困意又立马消散,他自幼就着迷父亲妙手回春的‘魔法’,常跟于父亲走遍山野收集药草,对各类配方更是熟记于心,在他眼里山医是相当伟大的职业,这周围好几个山头里山民的性命可都‘掌握’在一个山医手中,那种救完人后发自内心的纯粹欢喜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

鲁夫开了门,跟院中几个家人快速简单说了两句话后就拉开了正中的一间屋门,挥着手连连让何中进去,何生郎看了看这户人家各人的样貌,没有多迟疑也跟着父亲钻进了屋。

庭院中铺满稻草的小雨棚下缩着一只黑黑的田园犬,大黄对它叫了几声,两只狗便围着在一起玩儿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咳嗽,鲁奶奶卧床不起,床边她年近三十的大女儿鲁花正照顾着她,见何中山医来了鲁花连忙挪开位子一边道谢一边前去给何中与何生郎倒水,何中坐在鲁奶奶床边皱起眉头,仔细把脉,那表情好像是在解读什么极度复杂的密码似的——何生郎最喜欢父亲这个样子了,他觉得简直帅呆了!

鲁花取出抽屉中纸包的粗砂糖,小心撒了点倒在两个陶杯中,然后再将架在屋内正在烧的铁壶拎起,壶底微弱的炽红快速退散,开水均稳地灌入杯中,她皱起眉头“何师傅,俺娘身子就这样越来越弱,早头灌了点米汤给她也一下子全吐出来了,你可得好好看看。”

“我爹可厉害,这点小事肯定没问题。”何生郎笑道,鲁花露出欣慰的微笑,何中默了句“小孩子不要乱说话。”然后露出一副有所眉目的样子,他看着鲁奶奶半眯不眯的眼,伸手过去把她的眼皮翻开,仔细一看,布满血丝“这是第几日了?”老山医要再问一遍。

“算上现在,快五天了。”糖水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何生郎立刻要去喝被鲁花告了句“现在太烫了。”。

在何生郎崇拜、鲁花期待的目光中,何中长长地‘嗯’了一声,这声嗯猛然打断“先前你妈可得过其它什么病?”他再补充“症状也算!”

鲁花艰难回忆,模糊道“好像是——那得有三年了吧——鬼节那会儿我妈白天给我爹上坟让我们几个后辈先回去,她说要给俺爹独自说点话,结果太阳都下山了还没回来,外面还下起了暴雨”何生郎聚精会神地听着,而何中则暗暗摇了摇头“然后我们几个后辈就去找她,人是找回来了,但发烧发了三天,不过后来好了。”

何中又短暂思索了下,嘴里自语念叨“嗯咳嗽、红眼、但并未发烧~”他打开亚麻布包,那简直是个百宝箱,他先是取出几方药包,但想想不对,又换了回去,然后再仔细观察了下鲁奶奶的眼睛,然后再配出了一组新的,接着还没结束,又想了下,再换了最后一组,然后收起了亚麻布包“蛇皮”

“啊?”

“有没有蛇皮?”何中轻咳了下“你妈是得的冷火病,阴寒之气堵塞了她的气脉,内部阳气又不贯通放不出来,只要配合蛇皮做药引就可以治好。”

“哎呀真是太谢谢了”鲁花又茫然起来“可是蛇皮——”

“不是抓条蛇剥下来的皮,要蛇自然蜕的皮”何中强调,然后起身“小辈人可能不懂,老一辈的人明白的,一般人家屋下都有护家灵蛇的”他看了看这屋子,算得上是鲁家庄最大的一户了“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蛇洞什么的,就你家附近吧,我觉得应该有,最好就是用自家蛇的蛇皮,这样效果最大,找到的话配合我给的药,不出意外三天就没事了。”

接着鲁家全家都开始了找蛇皮,果不其然,在一处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小角落里竟然藏着一个蛇洞,这蛇洞贯穿着整个房基,力气大的几个小伙子凿开缺口接着火把的光望去,只隐隐约约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游动了下,接着他们果然发现了好几张皱巴巴白花花的蛇皮,用树枝扒出来后几个胆子小的女生吓得叫了起来,立刻就有小伙子提议把房基下藏着的蛇给杀了,听得这话山医何中说道“这是护家的灵蛇,保了你们家不被妖怪和脏东西侵袭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你们要是杀了灵蛇是要遭天谴倒大霉的。”

此话一出,女生们也不叫了,几个小伙子默默点头重新把缺口填好,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还扔了块鱼肉进去,并对着蛇洞磕了一个头。

在用蛇皮作为药引配上何中的草药,并用黄酒泡煎后给鲁奶奶灌下,由于山路遥远所以何生郎与何中暂于鲁家休息了一日。

神奇的事情在第二天就发生了,虽然症状还没有好,但鲁奶奶已经不怎么咳嗽了,并且嘴里开始会念叨着什么话,“看,这就是效果,坚持服药就行,就算病好了也要继续服一段时间”何中说道,何生郎则表现地比鲁家人还要高兴,鲁家人感激不尽,在何中继续给了点建议,比如注意饮食和保暖、春天前不要让老人家到处乱走后,就轮到收费了。

山上的收费和山下的收费不一样,铜贝币在这里极为稀少就更不用说什么银币金币了,大家也都更乐意以物换物,所以山医看病也就没有一个固定的收费标准,往往都是山民们看着意思给。

而且何中这个山医也有自己的小规矩,如果鲁家是普通穷人家那他肯定不会自己跑这么远,因为想必也收不到几粒米,所以穷人找他看病都是亲自跑过去,记得四年前那个夏天就有一个姐姐背着发烧的弟弟跑了一整夜的山路找到了何中家里,何中治好了小男孩后知道他们穷得可怜也就没问他们收费,敷衍了句‘欠着吧,以后再还。’就结束了。

但鲁家不一样,能让何中本人亲自带着儿子冒着冷雨走这么远山路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家,虽然单看也不怎样,但和其它人家对比就知道还是算富裕的。

这不,大女儿鲁花拎着三四斤的麻辣野猪肉灌肠就递送给了何中,何中表面那一套抗拒还是得做的,鲁花与何中推脱几下后鲁家人道了句“就当给你家小子长长肉”后何中这才笑着接过,“还不快谢谢姐姐阿姨。”何中摸了摸儿子后脑勺,何生郎连说谢谢,接着鲁夫又拿了一串雅鱼干给硬送上,直接交给何生郎,并抢在何中开口前瞪目直指“再客气就没意思了啊”他语中警告,在何中接过道谢后大家又欢笑了起来。

就连天气也在为他们欢呼和鼓舞,雨后天空放晴,山林的香味在阳光下散发出来,之所以叫‘青川之地’就是因为这里的山川四季如春,父子俩拿着食物唱着歌谣一路走着,大黄摇着尾巴紧跟于后。

“爹,我想当山医。”走在路上时何生郎借着唱歌的欢快劲说道“我要治病救人!”

父亲何中叹了口气“别说这些没出息的话”

“为啥就没出息了?”

母亲几年前逃走的事情父子俩早就习以为常,但这并不是重点“当山医受苦受累没钱拿,到头来老婆都娶不到,我是没办法喽,年纪大了”何中砸吧了下嘴“但你不一样,等到了明年春天你就去山下镇子里跟包师傅后面学做木匠,现在你是赶上好时代了,现在都说青川之地在快速发展,工匠拿得钱本来就高,现在是更高了,你加把劲就能讨到好老婆,就能让我孙子也过上大户人家的日子。”然后父亲嘴中又念了句“还山医,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

虽然何生郎非常喜欢治病救人的感觉也非常崇拜父亲,但自幼贫苦生活的他成熟地明白只有改变家境才是唯一的出路,“嗯”他不情愿地吐出了这一个字,忧郁地跟着父亲继续走着回家的路。

何生郎的家住在一处半山腰上,他们的屋子则搭建在分隔于这半山腰小村落的另一个丘崖上,那边采光更好便于晒干药材,而且更重要的是地势独特可以防住点村中小偷小摸的人。

在跟几个路过的村民问好后何生郎与父亲回到了家中,儿子帮忙烧水砍柴,父亲则整理药材和书籍、切菜烹饪晚餐,在饱饱地吃完咸气满满的腊肉粥后何生郎最喜欢的环节到了,由于父亲年轻时是个云游者,所以识字,何生郎更是也自幼在父亲的教育下学会了阅读书籍,但他还是更爱听父亲读小说——这本是他过去很小的时候睡不着时父亲的‘伎俩’,但现在慢慢地已经俨然成了一种习惯。

说起来何中也是个失败的云游者,他满肚子圣贤书倒是没有,被云游者普遍认为‘不正经’‘下九流’的小说倒是多得很,除了‘大王刀客’、‘北国无雪’、‘仙茶一品阁’这些作家的武侠、仙侠、玄幻作品外,‘古苏落水猫’的言情作品竟然也有——也正是因此他年轻时游了诸国也都没有任何前途,一个连《若云》、《大云》都不懂的云游者有个屁用?

何中自己内心也表示等到老年有闲工夫后自己也写本作品,因此他也喜欢念故事,这样一来跟儿子何生郎可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儿子,今天我们继续念《辰良修仙传》”他理了理喉咙,翻到那一章节“在龙辰良于屠龙岛打败了九宗魔教教主飞凡后便得到了唐家小女唐沫雨的爱慕,然而事不随人愿,在之前囚天宗比武大会上囚天宗宗主的儿子囚罗帝因得不到唐沫雨的爱慕而暗自给她下毒,其招数极为险恶,但是唐沫雨和龙辰良却都不知道这个事情,好在后来”天色正在越来越暗,外面的蝉儿鸣叫,大黄摇着尾巴也渐渐困了起来、它蜷缩在干柴堆里打了个哈欠,何生郎吮着手指静静地听着这一切,眼皮也逐渐沉重~

“那夺命狂徒手舞两把各一百五十斤的狂煞混沌斧站在龙辰良面前一声暴喝‘何等小儿?竟敢在本大爷面前口出狂言!还不速速下跪求饶!大爷我也好给你个痛快!’,岂料此话一出龙辰良非但不怒,反而嘴角淡淡冷笑,和九宗魔教教主比起来这夺命狂徒只是一个蝼蚁,他足足有一万种方法让这大汉瞬间死亡,但现在,既然这狂徒已经吓到了唐沫雨,那就休怪龙辰良要好好教训一番他了”读到这儿何中楞了下,因为儿子的呼噜声已经传来,他把小说折页放在书柜中,将被子给儿子盖好,喝了碗水便也脱衣上床,吹灭最后那微弱的羊油灯后也快速进入了梦乡

“汪!”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还是在夜里,深不可测的繁星与银河高挂于天际

“汪汪!”

(狗类的低吼)“汪汪汪!”

何生郎缓缓地睁开眼,他揉了揉眼睛“大黄?”周围黑黑的,借着夜光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屋内东西的轮廓

“汪汪汪!”狗还在叫,“爹——”何生郎刚要询问,但看到父亲在旁边深睡就没有说话,加上现在喉咙也正干燥,他也就顺便起床到井水缸里舀了一碗喝,这期间狗还在叫着,听这声音是在外头【大黄钻狗洞出去了】他心说着打开了屋门,清晰的月光下,大黄正对着一个草丛发出嘟噜嘟噜的低吼“大黄?”

在近距离看到主人后田园犬尾巴摇起用嘴巴指着那个方向,还在叫,何生郎探头观察,隐隐约约中,那草丛里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瑟瑟发抖,何生郎走过去一看,看得是一只灰白色的小狐狸,正瞪大那充满恐惧地圆溜溜棕褐色大眼瑟瑟发抖地望着何生郎。

男孩下意识抬头,看着头顶的峭壁,明白了一切【原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