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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2008年,五一

2018-01-26发布 2816字

“二哥,我!起来没有?”我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几成,但是对于他的决定,我有着极大的疑惑,或许,多少有一点谴责。

“没呢,昨晚DOTA打的有点晚了,怎么了?晚上搞两把?”谈起游戏,他似乎精神了点。

“我听我妈说,你和你对象分手了?”我迫不及待的追问,也不知道我一个太监为什么会这么着急,难道就是为了希望自己的阵营多一个同志吗?难道这就是最原始的对群体的向往?

“嗯,分了,咋了?”二哥也对电话里我这种紧迫感到莫名其妙。

“是不是你和你爸你妈吵架了,他俩非逼着你分呢?”

“没有啊,这可真没有。还是感情不到吧,而且毕竟两地距离太远,不合适。”他轻松的说着,确实没有严刑逼供后的那种压迫感。

这下困惑的依然是我,是,我也知道,我们和平这种小地方,距离天津是有点远,而且我们这样的三线以下城市,连个飞机、动车都没有,要是将来有一天,两家结了亲,过年回娘家,坐车都能把腰坐断,火车,那更是被挤成肉饼的节奏。

“二哥,你就不难过?”我对他异乎寻常的平静感到一种距离,似乎我们不是一个门类的品种,我们血液的温度,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也难过吧。但是还是得考虑现实,你就像大哥一样,陕西那么远,来回多不方便。趁着年轻,赶紧分,谁也别耽误谁,咱得对人家负责任。”

看来我们的认知确实存在着不小的差距,至于二哥谈到的责任,我更加不敢苟同。如果说你担心距离,当初你们认识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虽然现在流行以年轻为借口,尤其大学里流行上学恋爱、毕业分手这样的剧本,但是我们为什么要随波逐流?我女友不也一样,她一个太原人,距离和平也有不短的路程,我畏缩了吗?没有!至于责任,不涉及到法律的责任我还真说不清了。

“三儿,多会儿回来了?回来一起去看爷爷。”二哥这下看来真的清醒了,居然也谈到了正经事上。

“我五一不回了,学校事情多。你没事了多去爷爷那转转,家里那台电视旧了,经常得帮他调调频道。现在就你一个在身边,辛苦你了。”我突然觉得,话题从责任那里已经结束了,断的干脆,但是血腥。

“行喽!你和你爸也不要吵了,好好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坐下来慢慢谈。”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从小在姑父的棍棒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二哥,如今居然安慰我要顺从父母,难道他是被打的没了脾气不成?但毕竟我俩一起长大,我不会把父亲那尖酸刻薄的讽刺用在他的身上,我只能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行,知道了。随后再说,我还有事。”

挂了电话,我确实有事,我的事就是继续打电话,只不过,电话是打给大哥的。印象中,这是我今年第四次给他打电话,前三次分别是过年前,过年完他走的那天,清明前一天。

“三儿!”大哥的声音清脆爽朗,看来是起床有一阵子了,说不定这会儿在忙着什么。

“老大,忙呢?说话方便不?”其实我对大哥是有一种真切的距离感,却是被学历划分开的。现在每每家里人谈起大哥,都喜欢在句子的末尾用“研究生”或者“硕士”终结,这似乎比任何标点符号都更加让语言出彩。但是此刻,我似乎找不到更亲近的人,来谈谈这样的话题。

“没事,放假休息,中午陪你嫂子逛逛。有啥事,说吧。”

“老二和对象分手了,你听说没?”我直接把问题抛了出来,因为我迫切想知道大哥的频道和我在不在一起。

“不知道,没听说。”我从他这句话也能听出来,他似乎还是不愿意和大伯、大娘联系,“好端端的怎么分手了?”

“用他的说法,觉得异地恋不合适,他回市里了,打算找个工作,可能想在本地找个对象吧。老大,我觉得吧,还是学校里感情比较真挚,你说了。你和大嫂就是个楷模。”我似乎不是在和大哥聊天,而是在向偶像致敬。

“呵呵,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但是分不分手,还是让他自己做决定吧,毕竟是人家两个人的事。你咋样?还和小对象处着呢,爷爷打电话说你和你爸还是不联系?”

大哥每周都会和祖父通电话,除了关心的问候一下老人家的身体,也能适当知道一点家里的情况,只不过,家里现在最大的话题就是我和我的父亲。“先不联系,一打电话,说不了三句话就开始吵,还是躲着点,清净。”

“有意思,我也不是劝你啊,但是我的情况和你们不太一样,你要是愿意听,我也简单跟你说说。”我听到电话那端的大哥轻轻咳嗽了一下,这是要长篇大论呐?

“三儿,我和你嫂子,是大学同学,而且我们谈恋爱的时候,经历了一个特殊的时期,你也知道,就是SARS。其实说实话,我对爱情这个东西不太懂,可能是因为从小看的这方面的书比较少,甚至是少之又少。所以呢,一切就是那么平淡。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你嫂子主动,我比较被动。但是SARS这个事情本身,却给我们的关系,围上了一层粘固剂。”

“我记得那年我们的学校被隔离起来以后,一开始的那种恐惧,真的现在已经无法想象,就好象本能的我看见蛇就会躲避一样,一旦靠近那段记忆,我就条件反射的想要忘记。所有人每一天都在惶恐中度过,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身边的哪一个人就会被贴上感染的标签,而且你更不知道,这个人被带走后还会不会回来。而且,人一旦被贴上标签,即使你回来,也没有人再敢靠近你。这就像我们对待乙肝和艾滋病人是一样的,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们都是被孤立的一群人。每天都希望和人聊聊天,但是又不敢太靠近,更不敢和任何人有身体接触,说话都得保持一米以上、甚至三米以上距离。现在想想,当时那种环境下,真的都以为世界末日到了。尤其是看着电视上报道每天又有多少人被确诊,却迟迟不见相应的治疗手段被发明出来,那种感觉,简直要把人逼疯。我听说我们学校还有人跳楼,也不知道真假。”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了一下大哥,也能让他换口气。“有可能是真的。因为都知道我们医学类院校功课比较繁重,而且一些特殊专业,可能有一门考试不及格,就会拿不到学位证书,所以我们学校几乎每年都有人跳楼。毕竟人承受压力的能力都不一样,一旦崩溃,什么事也能干出来。”

“嗯,医学难,这个我也听说过。所以说,在那样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会发生一些变化,我觉得可能我和你嫂子就是这样。本来我就和家里联系少,那会儿打长途也贵,我们有个校园套餐,我和你嫂子打电话比较便宜。那会儿大家都关在宿舍里,谁也出不去,每天最多就是在阳台和隔壁的人聊聊。除此以外,只有你嫂子,每天早上问问我,体温高不高,晚上她睡觉前还要再问我一遍。渐渐的,我就觉得似乎我已经很依赖她了。”

“我记得取消隔离的那天,学校里的人都像疯了一样,所有人都从宿舍楼里冲了出去,不论男女,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就抱。在广场上、在操场上,到处是人,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那场面还挺震撼。”大哥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嫂子专门找到我,抱住就不撒手,把那鼻涕、眼泪,抹的我一身都是。所以,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就像是经历过了生死,有点像以前那种革命战友似的。所以,像你们年轻人现在考虑的那些什么房子、车子、存款,对于我们而言,已经看的很淡了。毕竟,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比生命更宝贵的,是生命背后的支持和不离不弃。”

大哥说的很平淡,但是我听着很感动,而且我就像找到了组织一样,知道有一些东西是值得我坚持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