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我被电话吵醒,看着空空荡荡的宿舍,却感到受用不尽的自由。我看看手机,是母亲打来的。“怎么了,妈?”
“你五一放假也不回来?”母亲在电话那头似乎有些生气。
“我回去干嘛?吵架?”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但是薄薄的一层窗帘似乎没能阻挡太阳的问候,刚才还不觉得,如今稍微有点清醒,已经感到十分扎眼。
“你瞧你这个孩子,和你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天到晚就知道顶嘴,有什么用。再说了,我俩有什么对不起你的,缺你吃了还是缺你花了?杨正,你不能这个样子,你以前是多么听话的一个孩子!”
我听到那个词,就像被闷了一棍子一样难受,必须要立刻还以颜色,不然这样的折磨会变得无休无止。“打住!不要再给我提听话这两个字,我那不是听话,我小时候那是傻,没办法。现在我能自主了,我想自己做决定。”
“你别这样子啊,自主,你凭什么自主,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俩给你的,你凭什么自主?你是我俩养大的,现在还是靠我俩养活呢,你凭什么自主?一天到晚就想着国外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你有人家国外那个本事没有?你要是自己现在能养活自己了,也算啊,你有这个本事?”母亲的责怪声越来越大,更多的已经开始倾向于投诉。
“这就是你俩的观点是吧?就因为我现在花的是你俩的钱,我就没有自己的思想和人格了是吧?我什么都得听你俩的,你俩到底是要一个儿子还是要一个奴隶?”反正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任由我大喊大叫。我甚至大胆的猜测,隔壁宿舍,也是空荡荡的。
“你瞧你,你这不是偏激是什么?谁不让你有思想了,谁剥夺你的人格了,你怎么能这样想妈妈呢?再说了,谁把你当奴隶了?从小到大,你要啥我们都给你买,够让你顺意了吧,你还想咋?要我说,就是你爸把你惯的没样子了!”
我真不知道既然我俩一直在争吵,这通电话打下去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一定要分一个高下,难道一定要让其中一人选择退步?这明显是一个mission impossible。“我从小到大要过啥?来,你们说,除了书是我自己选的,还有什么是我自己选的?还把我惯坏了,你们那也叫惯?”
“这还不叫惯?要怎么样才叫惯?你说买书,什么不给你买?哪怕后来你偷偷看小说、看漫画,我俩虽然难免训你两句,也没说不让你买吧?你的零花钱什么时候缺过?”母亲的语气也变得越加急促,似乎我碰到了一枚逆鳞。
“是,这点我确实无言以对。但是,我买书你们不阻拦,是因为你们觉得看书总比上网吧强。还有,除了买书,我还有什么自由?你倒是说说看啊!”我也躺不住了,索性坐起来,反正宿舍没人,穿着一条三角裤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的垃圾场,也是一种别样的感受,让思想更放肆一点吧。
“你这孩子咋这样呢,一点良心都没有了?过年给你买的衣服,那不是你自己挑的,都是最好的、最贵的!你爸爸一年都舍不得买一双鞋,钱给谁省了,不是你?早知道还不如喂狗了!”
“对,你抛出一个论点,我才方便反驳。既然你提出了衣服,我就说衣服,一会儿再说喂狗的事情。过年的时候,我就想去买个夹克,你非要去李宁给我买羽绒服。我就想按照自己的审美去打扮自己一下,怎么就不行了?你给的什么理由,年轻轻不要穿的太烧包。行,我也忍了,进了李宁,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就让店员把最贵的两件衣服拿出来,让我选其中一件,这也叫让我自己拿主意?”我实在说不下去了,想要喝口水润润喉咙,却发现宿舍的暖壶是空的,才想起,我昨晚泡脚的时候用光了。可惜水房的冷水不能直接和,感觉自来水厂充氯充的太狠了。
“你买的那叫什么衣服,便宜死了,还不耐穿,还不抗风,穿上过年是要感冒的。再说了,我给你买的都是最贵的,你咋就不知道个好歹呢?”
“你瞧,妈,我必须跟你明确一个问题。如果你非要一件衣服给我花一两千,而且还要求我领情,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你把钱给我,买的便宜了,剩下的钱我自己支配,我一定会特别感激!”说道这里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抱有一点幻想的,我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那不行!”就像曾经重复了无数次的一样,“我俩的钱,我俩还能没有决定权了?再说了,没让你自己买过,看看你买的都是什么,打扮的和街上的小流氓一样!我跟你说,咱是正经人家,你爷爷那么传统的一个人,容不得你胡来。那样的衣服你让我发现一次我给你扔一次,这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母亲还在为我之前买的一件夹克耿耿于怀,而原因也很简单,那件夹克的后背,是一个大大的骷髅头,还有一把匕首深深的扎了进去。我记得那天我穿着这件衣服进门的时候,母亲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好呀!我儿子穿这衣服还挺合身,转个圈让妈看看。”但是当我转了一个圈,尤其是母亲看清楚我后背的图案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母亲的脸比祖母的去世还难看,“脱了!穿的什么鬼玩意儿!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扔了!钱我不要了!”
“妈,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你不能那么古板,你要勇于接受这个时代的变化。爷爷年纪大了,但是爷爷也不会把我的衣服扔了吧?再说了,一个衣着就说明我不是正经人?你这也太武断了吧,那你这算不算以貌取人?”我继续和母亲谈论着。
“你少跟我嚼舌头,不要以为读了几本书就上天了!我就以貌取人,我也是你妈,你就得听我的!”我分明听到了母亲粗糙的喘息,看来我确实把她气得不轻。
但是,理不辩不明,话不讲不清,我没有因为她的情绪就放弃了对抗,何况,母亲的年纪,母亲的精神头,不会被我的几句话气出毛病的。“你看,你还是,说不过我就让我听你的。我说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什么都听你们的,我是个独立的个体,应该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少放那个屁!等你自己挣钱了,真正能养活了老婆孩子再跟我扯这个蛋!我再问你一遍,你回不回来?你二哥可是已经回来了!”
我自认为我的大脑一直保持着清醒,母亲见对我发起的攻势被我一一化解,居然也学会了迂回战术。“哦,他回去了,我大哥呢?老四呢?”
“你大哥不知道,估计不回来,你大伯天天气的话也不说了。你弟弟马上中考,关键时刻,也不回来。以前你爸天天笑话你二哥,现在真是被你把脸给丢尽了,就是现世报。你二哥这次回来,是准备找工作。而且我听你姑姑说,他和对象分手了。以前天天说的是让你哥向你学习,现在,你该向你二哥学习!”
谁向谁学习我无所谓,都是自己兄弟,有一个牛逼就总有一个变成了傻逼,我已经当了两年的傻逼,渐渐习惯了。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二哥怎么会和他女友分手呢?难道也是迫于家庭的压力?这点我无论如何要找他谈谈了。
母亲受不了我的顶嘴,更受不了无休止的沉默,“行啦!话我已经说到了,你要是觉得你这么做对,你也可以坚持,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后悔了!还有啊,你爷爷天天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连打了一个星期,说不敢给你打,怕影响你学习。你就算不回来,记得给你爷爷去个电话。”
我“噢”了一声后,就挂断了电话,因为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没怎么挨过打,也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我,往往谈起祖父和祖母,总是难以抗拒眼泪的泛滥。这就像一种病,一种没有在任何一本内科或眼科书籍里记载的病一样。
我打算等我恢复冷静之后,就给祖父打一个请安的电话,但是现在,我更关心的是二哥,他为何会和女友分手呢?我还以为她会成为我的二嫂。我擦干泪水,坐回床上,把辈子披在身上,像一个和尚打坐似的坐着,拨通了二哥的电话,相信此刻,他也未必睡醒了。
“喂?”果然,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