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依旧是沸沸扬扬，狐狸所遇到的蹊跷似乎完全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角落中，像是一对情侣在低声细语。只不过，男方的表情要险恶得多，眉头紧皱，额头上也尽是冷汗。他想要掩饰这样的异状，但很难。

蠢货，够了。你想要被未来吞噬吗？

在被塔罗牌的幻觉吞噬时，狐狸又听到自从与旅团战斗那天后，再也没有听到的声音。那语言中蕴含着无尽的卑劣与邪恶，抑郁与疯狂。是‘他’，狐狸很清楚，‘他’回来了。狐狸本以为在争夺身体主导权中取得了胜利，就彻底压制了体内那个诡秘的存在。现在看来，狐狸似乎想多了。

“他”无时无刻不在他的体内虎视眈眈。

即便正是‘他’唤醒了狐狸，使得狐狸从差一点被吞噬的险境中脱离出来。一滴汗从狐狸的鼻梁上缓缓流淌，流淌到他的鼻尖上，然后受到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坠，滴落在桌子上。晶莹的汗水似乎代表了灵魂，那因为苦难、折磨而嚎叫的、不安的灵魂。

“……你没事吧？实际上倒吊人的意思有很多，我解释得也未必正确，所以你不需要非要按照我的解释去理解它……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喂。”

关切的话语把狐狸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哦，没什么。”狐狸摇摇脑袋，不管怎么说，现在那个声音并没有响彻脑海，说明那个擅长恐怖暴力的人格还没有完全苏醒，“燕子，你真的相信你自己的占卜？……还是说这是你在封锁区得到的馈赠，这是你的能力？”

燕子白了他一眼。

她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力量当做馈赠。

“我的占卜虽然有时意外的模糊，可是从结果上看没有不准确的。怀疑的人永远在怀疑，他们得不到塔罗牌的眷顾，因为他们从来不在意如何把自己的目光看向真相，只有真相降临时，他们才会不自觉的接受。何况，我的占卜准确率可是很高的，它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不灵。”燕子认真地说道，她的神色与她的做派截然不同。因为燕子现在正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脚尖碾碎。她脚上光鲜的平底鞋让狐狸稍稍把自己的脚往后靠，因为他穿的不过是已经旧到鞋底快要磨没了的破旅游鞋。

“那个，等等。一般来讲，不是最关键的时候最准确才是正道吗？”

“因为最关键的时候，都是输不起的时候嘛。”

燕子仰着脸，很自然的，说出若是占卜师的身份就绝对会输掉职业操守的台词。狐狸耸动着肩，他忍不住笑了。从低笑，到哈哈大笑。燕子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举动，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笑成这样。连狐狸自己都不知道，他靠住椅子背，明明是笑着，却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不知为什么，一直以来的不安，被这个女人窥视到了。就像是窥视着深渊的眼睛，即便深渊也在同等的窥视，但两者之间的质量是完全不同的。深渊的秘密，和你的秘密，两者并不是可以放在天平上等同的东西。

换句话说，狐狸一直很担心……他有种预感，预感这个据点的结局会很不妙。但这里有胡安娜，有狐狸从封锁区醒来后所遇到的人，他们都和这个风雨飘零的平原据点息息相关……也许是狐狸的自我意识太强，驱动着他做出类似于男主角的举动，自我满足或是自我欺骗。因为他有这个实力，虽然不怎么够，但他毕竟和郭嘉不同，他有幸接受了封锁区中最强大的一批人中精英的培育，哪怕只有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他增长的不止是实力，还有使命、任务。所以他像是游戏中的角色，一点点访问npc，打怪升级。即便如此，现在的他却依旧感觉宿命无法逃脱，不知从哪里来的宿命。狐狸正在看着一个在乱世中挣扎的集体逐渐衰败、覆灭。

他想要隐瞒这份担忧，直到她用占卜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这些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或许这就是狐狸的本性，哪怕没有人让他做什么，他总是会做出多余的事情。像是野犬一样，守在受伤的家犬面前，然后被主人嫌弃。

但是，狐狸依旧愿意相信，奇迹是存在的，它就在他的手中。所以狐狸决定把话题拽回该有的轨迹。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邀请你，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抱歉，这么说很失礼，虽然你长得很好看……兰斯洛特，这个据点的首领……你认识吧。”

狐狸的笑声在瞬间收敛，他紧紧地盯着燕子的眼睛，从那如水的双眸中，狐狸只看到了坦率。就像塔罗牌般的单纯，没有任何杂质的眸子。

“你就是你找我喝酒的原因……男人还真是的。”燕子笑眯眯地望着狐狸，她的手在随意玩弄着塔罗牌，然后抽出了一张。不知道是否错觉，狐狸感觉她看过牌之后，目光先是惊愕，而后迷离，最后又归于冷静。燕子的身材是感性的，可她的气质有时却会转化为知性，这让狐狸不得不赞叹女性天生的奇妙。

稻荷也是如此。稻荷可以一边写作业一边跟他耍大小姐脾气，像是左脑和右脑可以同时运转。狐狸曾经腹诽过她，说她是天生的政治家，因为只有政治家才能做到在床上与人嬉戏的同时，将人置于死地。

“你才是厉害吧。从进入酒吧开始，你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了话题。难道不是你在装傻吗？”狐狸微微一笑。

实际上狐狸长得不难看，或者说他是那种很耐看的男生。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或许他的相貌很普通，眉眼间可能还带有稚嫩，谈吐也不成熟。不过，随着时间的增加，你对狐狸这个人了解越多，越发感觉到他很有吸引力。

平时像个大男孩，可是在一些领域里，他却飞扬跋扈、占山为王。他的野性是隐藏在糟踏的外表下，正如之前所说，像是野狗一样。

城市里是没有狼的，如果有的话，很快就会被狩猎。活下去的，只有野狗。城市中的野狗。

话题扯远了。

“我倒是蛮好奇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兰斯洛特之间有联系？”燕子偏过头问道。

狐狸嘟囔了一句作为回答：“……我也蛮好奇的。鬼知道郭嘉哪来的第六感。”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不，没什么。有些人可以看气质看得出来，更何况兰斯洛特在走之前，可是刻意留神了你。我想，以首领大人的器量，应该不是，至少不单单是被你本人所吸引。”

狐狸纯属在瞎说，不过理由还是勉强被燕子接受了。

“嘛……实际上你很会恭维。”燕子倒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她大大方方地说道，“因为平原据点邀请了我们，我作为代表来衡量这个平原据点有没有必要跟我们做生意。”

“哈？”

“这么说吧，我是黑市的代表。”

“黑室？黑室是什么？”狐狸茫然地望着她，这回轮到燕子吃惊了，还有人不知道黑市？就像是在二十一世纪不知道什么是世界警察、不知道为什么某个名字上意味世界最美的国度总是放不过曾经吊车尾的发展中国家一样。

“是黑市。”她强调了一下音节，然后叹了口气，“看你的模样，就算不是封锁区的来说，至少不会是新人。怎么连黑市都不知道？你那把剑难道不是从黑市购买的？还真是有趣。”

燕子不满意地摇摇头。

“愿闻其详。”狐狸沉声说道。

“只要有人，就有交易，只要有人群，就会有市场，即便是在封锁区里。”燕子的描述在狐狸的眼前形成了图画，从上古世纪的结绳计数到以物易物，货币的概念在历史的长河中渐渐形成，金属、纸币、美元，这是都是市场赖以生存的基础，但是封锁区内是没有货币的，因为无法通用，“但是，封锁区内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由于区域之间的差异，也无法统一，所以货币自然千奇百怪，甚至沦落到以物易物的阶段。不止如此，由于封锁区天然的动荡，导致市场即便可以存在，哪怕允许以物易物，却依旧不能够稳定。不稳定的市场，自然也就不存在稳定的货币……”

狐狸想起在平原据点见过的市场，现在它基本上已经鲜少有人去运营了。燕子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半空中画着圈。狐狸盯着她的动作，眼神一点点移动。燕子注意到狐狸的眼神，脸色微微红晕，不好意思地把小动作停住。

“在目前为止，能够在封锁区代表货币的，都是一些急需品。药物、烟草、毒品、武器，这些都可以形成交易基础，只要有渠道。平原据点也有市场，不过还不够。有地方政权把持的市场，很容易出现各种不应该出现的问题。所以，一个可以不受任何人控制、类似于商会的交易渠道应运而生，它可以覆盖整个封锁区，并且以统一的价格、需要协调不同的政权。”

“是黑市？”

“没错。黑市的意思正是不依赖官方法定的市场活动，成为完全的地下经济体系。这种经济体系安全可靠、成网络节点式，不会被自然摧毁，也可以得到更多的信誉、更不要说掌握大量的资源。”

也许是讲到她的专业，燕子神采飞扬地说道，从旁观的角度看，还真有老师的样子。只不过这个老师也太性感了点。狐狸赶紧把要偏离宗旨的歪脑筋拉回来，回到燕子的经济学课堂。

“从微观经济学的角度上看……”

狐狸太看得起自己了。

“等等，我们还是说点通俗易懂的话吧。黑市我大概明白了，你代表了黑市……这个我也能懂，但是兰斯洛特为什么要找你们……等等。”

狐狸突然想到最开始的时候，据点要改名为平原据点的含义。

“兰斯洛特是为了要跟你们交易，所以才把据点改名为平原，亮出名号来的！”

“宾果，这算是谜底。不过最后交易并没有成立，因为风险太大，我们不能保证货物在F区的运输。”

燕子痛快地承认了。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兰斯洛特为什么要与黑市交易，哪怕为此一意孤行。狐狸顿时明白，这一系列的线索正一颗颗穿成串，剥开外表的伪装，最深处的真相快要重见天日。

人体试验、放逐马丁、血色蜥蜴、联系旅团、袭杀甘罗……

不要急，就快要得到答案了。

“兰斯洛特到底要什么东西？”

狐狸追问道。这次，燕子并没有很快就回答。她凝视着狐狸良久，才堪堪从嘴里吐出一组词。

“容器。”

“啥？”

“大量的可以盛放液体的容器，玻璃杯、试管、滴流瓶……什么都好，但必须要求能够盛放得好溶液，并且保证除了时间因素外不会使得液体变质。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所以我们只能限定为玻璃材质……在当下，我们可没有办法把一大堆玻璃送过来，就算能送来，到最后也肯定都成了玻璃渣子了。”

燕子的话像是背景乐，她的声调本来就很干脆，很好听。狐狸渐渐陷入沉思当中，兰斯洛特要求的货物未免也太古怪了点。一般会有人在现在的局势下要这种东西吗？要这些玩意又要做什么？暴走的收藏癖？

“对了，那你们肯定也指定了货币。兰斯洛特要交付什么？”

燕子的表情变得更加诡异。

狐狸讶然地看着她，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没有。

她分明说的是——

“交易成立的话，兰斯洛特承诺他会把这次的怪物群彻底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