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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心事

2018-01-26发布 4158字

听到街头的枪战,皇协军集结了两个排的兵力迅速跑步增援。

两人边打边撤,赵明训的子弹很快就消耗了大半,而六子身上只有一把刺刀,根本使不上劲。

形势危急,必须在皇协军的援兵到达之前摆脱追兵。但是身后的几个皇协军滑的很,始终跟随在手枪的射程之外,并不时骚扰性地方打上几枪。

皇协军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一则消耗赵明训的子弹,再就是给援兵指明方向。

这种打法很让赵明训感觉头疼,自己的手枪打不到敌人,而敌人的三八式步枪却很轻松的就能打到自己的位置。

就这样,双方打打停停,一直到了镇子外围的河滩上。

眼看着皇协军的援兵沿着街道快迅跑来,两人侧身躲在树后。赵明训检查了一下弹药,枪里面仅剩下四颗子弹。

此时六子也清醒过来,手里紧紧握着刺刀,看了看赵明训,心里面一个劲的懊恼。因为自己的鲁莽,已经致使小女孩和她的奶奶命丧毒手,现在又连累了自己的长官。他六子光棍一条死不足惜,赵长官前途无量,今日陪自己把命搁在这儿,太不值了!

面对着合在一处,渐渐逼近的皇协军,两个人心里面都清楚,今天逃脱的可能性不大了。

赵明训决定充分利用好最后的四颗子弹。身体紧贴着树干,冷静地观察着对面的阵地。

为首的是一个日军军曹,举着军刀叽哩哇啦的大喊大叫,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赵明训断定敌人是要发起进攻。

果然,几十个皇协军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一边胡乱的打着枪。

从进攻队形来看,似乎并没有强攻的意思。赵明训估计敌人要耍什么花样,便侧身看向另一个方向。只见十几个皇协军在一个日兵的带领下,正猫着腰沿河堤迂回运动,试图从侧翼偷袭。

赵明训暗自冷笑,这一招并不稀奇,正面佯攻以配合侧翼进攻。中国的老祖宗们几千年前就用过,中原大战时,这一招数也不止一次的在战场上出现过。

现在鬼子也来这手,无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赵明训忽然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卸石山的那场战斗。当时熊谷浩二组织土匪们占据有利地形进行正面防御,又安排了一股人马埋伏在侧翼。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出击,让警备团吃了大亏。

由此可见,小鬼子并不是木头做的,战术灵活的很,以后如果再遭遇还真得防着这一手。

赵明训举起手枪,静静的瞄准侧翼的敌兵,只等他们进入射程之内。

为首的日兵非常小心,并不盲目冲锋,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的状态。充分借助河堤的掩护,灵活地起落,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相比之下,日兵身后的皇协军素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探头探脑生怕挨枪子,反倒更加的暴露。

等到侧翼敌兵逐渐进入到快慢机的射程,赵明训瞄准一个皇协军的脑袋,当的一枪便将他撂倒在河滩上。

偷袭的意图被发现,十几个皇协军立即就地卧倒,朝赵明训与六子藏身的地方开枪射击。

另一侧,皇协军在日兵军曹的督催下,也发起了进攻。

赵明训与六子立刻陷入了两面受敌的状态。

正当两人准备做殊死一搏时,突然枪声大作,侧翼的敌人立刻乱了阵脚。

紧接着传来一阵马嘶声,六七匹快马旋风般冲了过来,为首两人正是太平支队的和青山与黄修明。

马背上的兄弟清一色的短枪,二十响快慢机同时连射,一个冲锋就把侧翼的敌兵打散。

皇协军丢下两具尸体,仓惶地撤到河堤外。

“赵长官,六哥,快上马!”和青山拨转马头,疾驰到两人跟前大声喊道。

赵明训喊了声“走”,纵身跃到和青山的马背上。此时黄修明也纵马赶到,一把拉住六子的胳膊将他拉到马鞍上。

“撤!”和青山唿哨一声,大家挥枪冲着企图围攻上来的正面敌兵打出一排子弹,然后策马而去。

为了不把敌人引到太平岭,赵明训命令兄弟从镇子外的岔口径直驰向东南方向,一直到了圣水埠东麓,然后沿着沟谷返回土地庙。

六子的伤并无大碍。一连几天,他极少说话,总是拿着那粒日制钮扣呆呆的出神。

小女孩的死如恶梦般萦绕着他,始终挥之不去。又如同一把锥子狠狠扎在心头,扎得他无法呼吸。

习惯了与死亡打交道的六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如果说那些死在日军枪下的警备团兄弟们对六子无关紧要,甚至是一种冷漠,那么小女孩的死对他而言,则是一道无法拭平的伤痕。

六子开始做噩梦了。每次一合上眼,就会看到小女孩那天真烂漫的笑脸。但是笑脸很快就变成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时而狰狞的盯着自己看,时而围绕着自己转动。又突然咬住他的咽喉,动弹不得。

从来不知道害怕的六子变得神情恍惚,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害怕夜晚的到来,这种恐惧感来自于小女孩惨死的情景,更多的则是来自于内心里深深的自责。

连续几个夜晚,六子总是大喊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浑身被汗水湿透。

班里的兄弟也都被他惊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六子又开始失眠了。

一连几天太平支队的兄弟们都没有进行训练,全部投入到隐蔽工事,防止日军和皇协军的偷袭。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敌人始终没什么动静。

一大早六子就去大殿里找和青山,赵明训与和青山正对着桌子上的地图发愁。

“六哥来的正好,你过来看看。”看到一脸憔悴的六子,和青山招呼道。

六子一看正是自己偷回来的那副军事地图,便凑到跟前问:“咋了?”眼光往地图上扫了扫,顿时傻眼了。

这是日本人绘制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印的全是日文,根本看不懂。

“这、这是咋回事?”六子抬头看看两人,问道。

和青山苦笑了一下说:“是我考虑不周,这副地图上全是日文,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处。”

“这咋整?”辛辛苦苦搞回来的地图却没有任何价值,六子很是沮丧。

赵明训看出六子的失落,便安慰说:“也不是完全没用!眼下我们太平支队虽然都看不懂日文,但是不代表以后也看不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怀表,在六子面前晃了晃:“你搞回来的这块怀表就非常有用!哦对了,你有什么事吗?”

“俺找青山兄弟!”

“找我啥事啊?”和青山问道。

六子看看和青山,又看看赵明训,脸上显得有些为难。

赵明训开玩笑说:“怎么?有什么事还不能当着我的面说?要不我先回避一下?”

“别!别!”六子忙拦住装势要走的赵明训,“其实也没啥事,俺就是想让青山兄弟教俺打枪。”

“嗬!六哥要练枪,这倒是件稀奇事!”和青山取笑着,与赵明训会心地对视了一眼。

“兄弟别拿俺开心,一句话教还是不教吧?”六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瞪着眼睛问道。

和青山回答地倒是干脆:“不教!”

“啥?不教?”六子急了,声音抖然提高了许多,“兄弟,做人可得有良心!想当初可是俺豁出命把你救回来的!老子不当兵,你们设了个套,死活拉着俺当,现在居然说不教!你到底安的啥心?”

和青山差点乐出声来,把六子按到椅子上坐好,耐心解释说:“你看你六哥,平时挺爱开玩笑,怎么这么不经逗呢?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不听!”六子气呼呼地说,“老子算是看明白了!都说小白脸没长好心眼,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你小子就没有好心眼!”

赵明训笑眯眯的看了看六子,自顾趴在地图上琢磨自己的事。

“你看你,又急眼了吧!兄弟话还没说完,你就急成这样。”和青山有些无奈。

六子掏出烟袋锅子,从荷包里捏出一撮烟丝塞进锅子,没好气地说:“中!你说,俺听着!”

“六哥!”和青山拍了拍六子的肩膀,“不是兄弟不愿意教你,而是兄弟教了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六子问。

“你现在是班长,你们那个班不属于我的排的。兄弟虽然不能教,但是你可以另请高明呀!”

“谁?”

“你们的排长,黄修明!”

“啥?让俺跟那个傻大个学打枪?亏你想得出来,不中!”一听黄修明的名字,六子差点蹦起来。

“我觉得可行!”赵明训插话说,“让青山教你打枪的确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你们四班归老黄管,这种事理应找他。再说老黄的枪法,当时在我们警备团也是数得着的,你跟他学不吃亏。”

“可是、可是⋯⋯”六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支吾了半天。要向黄修明开这个口,还真拉不下这个脸来。

和青山了解六子的想法,微笑着说道:“六哥,你在兄弟心里可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不会张不了这个口吧?如果六哥有难处,兄弟替你去说!

这个激将法果然管用,六子当时就挺直了腰板,胸膛拍得咚咚响,大声说道:“笑话!区区小事还能难倒六爷?俺就不信摆不平那个傻大个!”

说着把烟袋锅子往和青山面前一伸:“点上!”

“什么?”和青山一时没反应过来。

“点烟啊!”六子立马变得神气起来,“傻大个打赌输了,给老子点一个月的烟,俺身上现在不带火。”

“哦!行行行,兄弟给你点上。”和青山恍然大悟,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忙不迭地给六子点上烟。

六子吧嗒了几口,眯眼看了看两个人,说:“那你们忙着,俺走了!只要傻大个诚心教老子打枪,俺就不用他给俺点烟了!”

说着,头也不回出了大殿,去找黄修明。

赵明训望着六子的背影若有所思,意味深长地对和青山说了句:“终于上道了!”

晚上,黄修明带着兄弟们换防回来,刚走进土地庙,就被六子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

“叫花子你干啥呢?今儿个你可偷懒了,没去警戒!老子正要找你算帐呢!”黄修明眼睛瞪得溜圆。

六子笑嘻嘻地说:“别急眼啊,俺找你有事!”

“你能有啥好事?怕不是又让老子给你点烟吧?”黄修明狐疑地看着六子问。

六子板起脸,一副严肃的表情:“瞧你说的,俺六子是那种人吗?让你说着了,今儿个还真有好事。”

黄修明反倒警觉起来,问道:“八成是又憋了什么坏水吧?你干脆直说,又打算怎么算计老子?”

“傻大个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虽然是一排之长,但又能这样挤兑自己的兄弟吧?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听拉倒!”六子终于耐不住性子,甩袖子要走。

“等等!”黄修明一把拉住六子,“俺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六子扭头盯着黄修明的眼睛:“你真想知道?”

“你不说老子咋知道?”

“那好,你跟俺来!”

“去哪?”

“去了就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伙房,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

“你往那儿看!”六子用手一指。

只见小矮桌上放着满满一大盆用萝卜炖的野兔肉,还有一坛子酒。

黄修明有些纳闷,问道:“我说叫花子,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请你喝酒!”六子拉着黄修明坐下,“今天俺在前边的沟里下了套,逮到一只兔子。俺六子是讲义气的人,有好处总不能忘了兄弟你。这不俺还专门搞了一坛酒,今儿个晚上没外人,就咱俩,好好喝上一顿。”

说着拿了两个碗,一人一个满满的倒上酒。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罐日本罐头,放到桌上,得意地说:“日本罐头!上次从小鬼子那儿搞来的,尝尝!”

黄修明歪着脑袋看着六子忙活,心里面更没底了,问道:“你到底有啥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来这一套!告诉你,老子不上那个当!”

六子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陶醉地说:“真是好酒!可惜有的人有心没胆,不敢喝也不敢吃。看来这顿大餐老子只能独自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