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开着借来的途观,拉着武臣男,在蜿蜒的山道上盘旋着。原本定于今天的复产验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推后了一天。虽然新董事长三令五申,所有人不得掉以轻心,坚守岗位。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借着中午休息,偷跑了出来。
武臣男看着窗外茂密的松树和柏树,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松树在林间晃动,不禁好奇地问:“张科长,你这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个好地方,消停的等着吧。”山路狭窄,张华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眼前,毕竟这条路,连个护栏都没有。万一有个闪失,下场虽不至于九死一生,但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更要命的是,两人如此顶风作案,势必会在领导那里,留下极为不好的印象。
渐渐的,柏油路变成了土路,张华的车也越开越慢,但终究十分流畅,看来张华对路线还是十分熟悉的。武臣男突然看到,在一片树林里,好像露出了一个黑黑的盖子,像一头巨型乌龟趴在那里。
但是看似近在咫尺,张华竟然又兜了好多个弯才慢慢开到了那个盖子的下方。武臣男下车,看清了,这是一座新修葺的寺庙。庙口的石碑还是新立的,正面刻着“娘娘庙”三个字。但是碑文上的记载确说此庙始建于元朝。“好家伙,比咱矿还能扯淡!”武臣男不禁大呼道。
张华却不说话,正对着庙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把他整个人都撑成了一个圆球。张华却感到非常的受用,颇有点羽化登仙的快乐。
“有啥好闻的,山里都是这个味。”武臣男打趣张华,“你在村里扶贫还没闻够?”
说完这话,一朵云慢慢移到了太阳身前,把山里的光遮挡了大半。本来还觉得酷热的二人,顿时被山里的风吹的打了个寒战。
“走吧,进去吧。”张华直直向里走,走到门口看到两个工人,正跪在地上,铺着斗大的青砖。
“师傅,在哪买票呢?”武臣男着急问。
“随便进,这会儿还没开始营业。”其中一个工人随口回了一句。
待二人走的更深一点的时候,武臣男才问张华:“瞧这二年,连个寺庙,也开始讲营业了。都是为了钱啊!”
本来急着要进庙里拜拜的是武臣男,但是心事更重的是张华。就在昨天,康宝给他打电话说,她要出国。一通电话把张华惊得什么也做不下去了,连忙询问这是为什么,孩子谁来照顾?
康宝却说的很从容,说自己出去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美好的将来,万一有机会拿到绿卡,将来孩子也跟着沾光。孩子暂时让姥姥带着,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就不麻烦了。
“张科长,这庙里供的到底是谁啊?”武臣男的一句话把张华又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其实这座庙是当年张华陪着郑总进山吃野味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当时这里就是一座荒山,根本连路都没有。如今山西省提倡向绿色发展转型,这些犄角旮旯的寺庙都或多或少得到了照顾。
“门口不是写的了,娘娘庙,估计供奉着哪个娘娘吧,我又不懂。不行就百度,看看是不是王母娘娘。”张华胡乱答应着。
其实这庙很小,就像一个放大的四合院,进了庙门,一座正殿两座偏殿围成一个院子,加上庙门,四四方方。正厅前放着一道绿色的可移动栅栏,就好象是从停车场里借用过来的一样。大门紧闭,但是黑乎乎的,也能看到里面确实有三尊巨大的雕像。
“我也不管供的谁,都拜拜吧。”武臣男径直穿过院子走到了正厅跟前,没有蒲团也跪了下去。拜完之后,四处张望。
“找什么呢?”张华不禁大喊。
“功德箱啊!不得给神仙随个礼,求人办事还得花钱,求神仙更得舍得出手才行。上次我去五台山我说上个二百吧,好家伙,一个小和尚出来和我说了句,施主,佛祖喜欢三六九。我他妈又多掏了一百!但是确实管用啊,回来我媳妇就怀孕了。”说到这里,武臣男得意的笑起来。
“你去五台山求子去了?”张华听着怪别扭的。
“不是,我求财去了。但是财没求到,得个闺女,也算有收获吧。”武臣男找不到功德箱,也找不到卖香的和尚,先把钱揣回口袋。但是他惦记的一件事,还是得问张华,“对了,那个田师傅的事,你听说没有?”
“知道,运输队那个,前天不在了。家属来找了,想要点赔偿。”张华淡淡的说着,因为他和田全友,根本不熟。
“赔了多少?”武臣男习惯的问道。
“赔什么赔?又不是工伤,也不是工作时间死的,赔啥?回家自己喝酒喝死的,和咱矿没关系。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马上就是复产验收。领导的意思,给了两万抚恤金,算完了。他家人也还懂事,拿了抚恤,结了工钱,就走了。”
两万。这个数字让武臣男没想到,“才两万?不是有五险一金什么的,养老啊,什么的,怎么算?你咋知道是喝酒喝死的?”
“他一个临时工,哪来的什么五险一金。村里人平时就爱喝点酒,十有八九就是那原因。你要是觉得跟矿上有关系,你拿尸检报告也算。”张华这才比较正式的看着武臣男,“咋,你认识?”
“也算认识吧,天天在后面干活了,多少也打过交道。”武臣男说的轻松,但是脑海里又浮现了田全友的儿子双膝拖地的画面,心里又是一个疙瘩。武臣男又像偏殿走去,进去后才发现,这偏殿里供的,居然是关老爷。噗通就给跪下去了,比刚才在正殿还要虔诚,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反倒是把跟在身后走进来的张华吓了一跳:“我呀!你还把关老爷吓着了!求什么了?”
武臣男站起身来,还双手合十,在胸前好生比划了一番,等到一切礼毕,心里的郁闷似乎完全被化解,才说:“什么也求!关老爷啥也保佑!你没看那做生意的,黑社会啊,都拜关老爷。反正拜就对了!唉,正好!”武臣男向殿里的一角走去。
张华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个红色的小木箱子,就像他们募集捐款时,用的一样。只不过那个箱子,好像是刚刷了油漆不久。
武臣男把准备好的二百块钱从箱子上方开好的一道缝隙里塞进去,一边塞一边说,“这庙不行,觉悟跟不上。口子开大点,万一哪个老板想给个三五万,这还得一张一张塞,累死了。”
张华满脑子想的还是康宝出国的事,看样子已经她已经拿定了主意,而且有他那个老丈人做后盾,也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想到这里,张华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富人家的宠物,被无情的留在了一所旧房子里。
武臣男却心情越发的开朗,好像自己扔进去的,不是钱,而是这段日子以来无穷无尽的烦恼。想到这里,他突然发觉,自从上次马文涛把货拉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他通过电话。这几天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但是毕竟一个大活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空荡的偏殿里,只有关老爷的雕像注视着他们,无声无息。
“走吧?下午还得上班。”张华率先发声。
“嗯,心诚则灵,来一趟,让神仙感受到我的心意就行了。你不拜拜?”武臣男问。
张华跨出门的一只脚停住了,然后才踩了进来。慢慢走到关老爷面前,慢慢的跪下,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嘴里默默念到:关老爷,我该咋办啊?
然后张华站起来,去掏钱包,却发现钱包落在车里,也懒得跟武臣男借钱,回头就向殿外走去。武臣男一把拉住,“你这不给关老爷上香也不给关老爷上功德,老爷是要怪罪的。”
张华的心情似乎也好点了,“你刚才不是说了,心诚则灵?关老爷不差我这点钱。再说了,娘娘还没拜了,诚心的话,还得等开了光,再来一趟才对。”
两人相伴着走到庙外,就在这时,那朵遮挡许久的云彩,突然让出了位置,一道金光正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张华刚要感叹造化,他和武臣男的手机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各自把头偏到一边接了起来。等两人都挂了电话,张华问武臣男:“谁呀?有事?”
武臣男笑呵呵的说:“没事,赶紧回吧,库房又找不到东西了,让我回去给看看。”武臣男没有说真话,因为他发现,关老爷没有显灵,烦心事又来啦,而且是马文涛。“你了?也是单位的事?”
张华“嗯”了一下就钻进了车里,因为给他打电话的是郭宁,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