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没等到雨墨的电话，而他给雨墨打电话，却是关机。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不安，匆匆跑到人力资源部，问了一下一个正要锁门的小姑娘，才知道雨墨今天没来上班。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但是答案很快浮现了。吃了饭刚回来没多久，郭宁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要求他到1202办公室一趟，郭宁敲门进去以后才发现，这是雨墨的父亲，赵部长的办公室。而刚才在电话里，竟然没有识别出那个声音。

“小郭，快进来，进来坐下。”赵部长热情的迎接着郭宁，但是手术还在操控着鼠标，“稍等一下，叔叔把这个文件处理完。”

省公司率先提出了“无纸化办公”也个概念，因此，公司内部所有的文件传达、审批，都是在电脑上进行，据说这样做是为了节能环保，因为公司每年在复印和打印上投入的经费实在太多。

目的是好的，但是实际的效果，以郭宁所在的档案部为例，一个月在装订、整理文件这方面，大概一个月是七十包A4打印纸外加二十包A3打印纸，也不知道这个概念的成果在哪里。但是听说，为了引进这套系统，专程从深圳请的一个外企，量身定做的这套软件，最后花了五百万。五百万，如果全部用来买纸的话，估计祥云的地下挖空了，纸还没用完。

“赵部长，雨墨生病了？打电话也不接。”郭宁悄悄的问。

“不接电话？关机是吧！这会儿估计快到了。”赵部长瞟了郭宁一眼，继续盯着屏幕，“这会没外人，叫叔叔就行。不用一直部长来、部长去的。反正我也快退休了，部长也当到头了。”

“叔，毕竟是在公司里面，我怕这样叫对您影响不好。我怕啥，我这么叫着恨不得让别人都听见，还沾光呢！您这么年轻咋就想着退休啊？不是六十才到年龄了？而且修改劳动法以后，不是还能多干五年？”郭宁似乎有数不尽的问题，但其实他的问题，只是为了减低心中的不安。

赵部长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键盘狠狠的敲了一下，“好嘞！可算弄完了！”然后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不行了，老了，该给年轻人腾位置了。现在什么也是用电脑，公司开会、发通知全部是手机上微信操作，有些文件你不会下软件，还打不开。不折腾了，趁着现在还有指标，赶紧办了内退，省心！”

（内退，即离岗退养，这严格来说并不是真正的办理了退休手续，只是在单位内部的一种近似退休待遇的办法，办理内退的人员可不在单位工作，但每月可从单位领取一定数额的内退费，不过这些人的社会保险并没有终止，而是由单位继续在社保中心缴纳，一直到到达退休年龄条件后正式办理退休。单位一般也对内退设置一定的年龄界限，譬如距法定退休年龄5年内等等。一般在国企较多，主要是对一些无法安排合适岗位但又未达到退休年龄的老员工的过渡性办法。）

“哦！”郭宁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要是让一个小员工延迟退休，那就是煎熬，但是对于赵部长这种干部，无疑还能多享受几年“官瘾”，实在是好事才对！“赵部长，雨墨去哪了？啥会儿回来？”

“澳大利亚！她那些同学现在都是往那边跑，据说那地方山清水秀，也没有污染，吃啥都放心。这一年来我就要求她专心外语，没想到还挺争气，那个托福还是雅思，我也不懂，顺利考过了。昨天去的北京，临晨的飞机，她老公还专程赶去机场送了一趟。”赵部长言辞里，满满的都是骄傲。看着窗外的天空，想的，大概是远方的海滩。

郭宁这时突然意识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是瞬息万变。当年他到了矿上，就听说了雨墨来自省城，他来自市区，这就是一种差距。如今，自己借着关系混迹到了省城，人家却已飞到了国外。不知道为何，虽然是这么一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算得上朋友但没有更近一步关系的一个人，她的离去，让他彻底没了精神。似乎梅城，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在这里，自己无非就是个客人。

“小郭，是有这么一个事，叔叔先问问你，看你想不想干。”赵部长也不看窗外了，回头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您说！”郭宁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聊完了家常，谈起工作时，就像给机器接通了电源，立刻摆出了正襟危坐的架势。

“你以前就在祥云上班，现在出了这么个事，大概就是十天前，祥云出了点问题，被要求停产了。本来是今天就要回去复产验收，但是省煤炭厅的专员们，临时有一个安全扩大会议，就给推迟了，改到明天去。公司安排的是我带个人去，要求就是去了以后，得在矿上驻扎一段时间。原定的那个人，害怕去了以后回不来，也不愿意去你们那小地方，又是找人、又是托关系，求到我这里，想换一个人，我的意思是，看你有没有兴趣。”赵部长一气呵成，看来这段话，他已经成竹在胸。

“叔，我就是那里的人，需不需要避嫌啊？”郭宁嘴上是这么说，但其实他此刻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了，“而且什么复产验收，我也不懂啊。叔您也知道，我就不是煤炭相关专业的，在这只能混口饭，刀口上的买卖，我真是狗肉丸子。”

“嗨！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赵部长笑呵呵的，“你这孩子倒是有心，想的挺周到。但是，想多了！有什么避嫌不避嫌的，你又不是矿领导家子弟，不存在。其实你去了，就是负责收集资料，人家给你什么，你定时向矿上汇报就行了，这就和你收集档案是一个意思。而且工资这块，你不用担心，还是省公司给你发，待遇不会降低，放心吧！你还有什么顾虑就跟叔叔说，叔叔尽量给你解决了。”

郭宁想着，既然这里人已经没了，钱也给到位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必要跟夏总再打个招呼？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服从公司安排，外出检查，这点小事还要征求领导的意见，是不是显得自己心机太重？何况，夏总那么大的领导，愿不愿意搭理自己还是另一说呢。“叔，我没啥问题，你看啥会走，我赶紧收拾。”

“原定的是明天早上，开完会，和省里的专员们一起去。但是我的意思吧，你要是方便的话，今晚就去客运站坐个大巴回去，去了以后，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上午你和那边的人，对接好，起到一个纽带的作用，懂我意思吧？”赵部长布置起工作来，还是很严肃的，脸上的表情消失的无影无踪。“等到我们一群人，中午或者下午抵达之后，尽量节约时间，给省里的专员们，一个高效的印象！”

“行！我知道了。”郭宁从沙发里坐起来，“叔，这会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回宿舍收拾一下行李，然后就出发。我们领导不在，我给他打个电话，要是人家有情绪，麻烦您给打个招呼。”

“嗨！那不叫事！快去吧！”赵部长从椅子里站起身，亲自把郭宁送到了门口，“小郭啊，回去以后，借着机会多学点东西，等回来以后，来叔叔家喝酒啊！”

“知道了，叔，您回吧，不用送我了。”郭宁在门口轻轻向赵部长鞠了一躬，然后心里像是得到了解脱，还没出省公司的大楼，已经把胸牌摘下来，扔进了口袋。

回到宿舍，郭宁的全部家当，无非就是点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随手把衣服胡乱扔进了行李箱，揉作一团扣上盖子，就算收拾完毕了。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一座座正在修建的高楼大厦，看不到未来的蓬勃辉煌，只看到了如今水泥城墙。而且，此刻他看到灰色，觉得特别碍眼。

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郭宁拿出手机，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而且一大串字符看上去就和诈骗有说不清的关系，立刻挂掉，继续看着窗外，寻找一点能让自己心情舒畅的风景。

但是手机再度响起来，还是那一大串乱七八糟的数字，这二年骗子都是这么执着，索性接一回，学着网上那种，听他扯淡自己也跟着扯淡。对方要是敢说他是秦始皇，我就敢说自己是盘古。“喂！”

“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刚下飞机！”

没错，是雨墨。“哦，没啥事，我刚听说你去澳洲了，祝你一路顺风啊！不对，你已经到了对吧，那就祝你马到功成啊！”郭宁扯淡的计划全乱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我还没找到住的地方，等我这边安顿好了，再联系你啊，有时间了来找我玩，我请你吃饭！”赵雨墨的声音确实很急促。

“好的！那你快忙你的吧，我这没事。”郭宁的脸上不知道为何有了笑容。

“那行，先这样，我等行李，挂了，拜拜！”

郭宁的笑容也消失了，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笑容曾经出现过。再看窗外，更是觉得建筑工地上的粉尘比井下的煤尘还要恶心。

他拉起行李箱向门外走去，反正要走，早走比晚走强。

等他坐上了大巴，他给张华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