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男早上刚来到库房门口,就看到一辆封闭的厢式货车,而车头直冲冲的对着他,车牌上两个字特别扎眼:京P。武臣男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远见,幸好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
车上的司机看到有人来,赶紧跳下车,“哥们儿,您是负责人吗?”
武臣男亲耳听到北京人的儿话音还有点不适应,“我是,谁让你们送的货?”
“我也不知道啊,您看,这是留的电话。”
武臣男看着单子上黑色中性笔写下的一串潦草的数字,太熟悉了,是孟广利的。他回过身,拨通了那个电话,“喂,孟科长,来了一车北京的货。”
“小武啊,领导有安排,先收下,先收下,卸到地上就行,不用进库房了。不管多少东西,我全部下井,不看了。我现在就联系胶轮车,今天中午以前必须全下了。”孟广利急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武臣男看司机虽然壮实,但是一车的货他也受不了。又给田全友打电话,做个顺水人情。意外的是,电话响了好多声都没人接。田全友是矿上有了名的“铁人”,矿上的考勤,好多领导一年都是350个以上,不少都是水分。田全友,毫不夸张地说,350个都是算的少了。
武臣男又拨了过去,难道是昨晚的夜班,这会正在休息?依旧没人接。
武臣男回头问司机:“兄弟,你一个人能卸完货吗?就给我扔地上就行。”
“开玩笑呢,哥们儿!哪能啊!老板说了,给您准备了一千块钱卸车费,您给找找人呗!麻烦您了哥哥!”武臣男看着司机的样子,有一中莫名的喜感,好像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相声演员。
而且,一千的卸车费绝对不算少,但是这个钱,自己是绝对不能赚的,不然蒋爱国又找到了收拾他的理由。又给田全友打了过去,这下通了,“喂,田师傅!休息了?来了车货,麻烦您过来一下吧?”
“喂,我是全友的哥,他不在了。不好意思啊。”电话“砰”的就断了。
武臣男这才反应过来,在刚刚电话接通的霎那间,对面传来了唢呐的声音,隐约还有人嚎啕大哭,不像是开玩笑。可是,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今天说没就没了?武臣男又拨了一个号码,“喂,黑鬼,老田师傅不在了?”
“嗯,可不是吧,我这会就在他家帮忙呢,没事你也过来吧,老师傅天天给你帮忙呢。”黑鬼很快就挂了。今天所有人都急着挂断武臣男的电话。
武臣男又走回年轻的司机面前,已经带好了手套,随时准备着。“兄弟,我有事得出去一趟,一时半会人来不了。你稍等等,好吧?不要着急啊。”
司机的失望自然难以掩饰,“行吧,哥哥,劳驾您快着点儿。”
田全友的家就在矿外不远处的村子里,武臣男之前也去过,应该耽误不了太久。而且一会儿要是机电科的人来了,也可以和司机一起卸货,让材料员看着点,再安排林慧或者宋娜点着点数,很简单的一件事。
其实武臣男记不大清具体的位置,但是走到附近的位置时,就听到不知道多大功率的音箱播放着百鸟朝凤,武臣男也因此确信刚才电话里听到的就是这个味儿。
循着声音去摸索,拐过两道弯,赫然一家农舍前,已经架起了五六个花圈。门口站着两个人,向每一个进屋的人递一支烟,以示感谢。武臣男认得那两个,就是昨天帮着干活的两个人。
武臣男刚一走近,其中一个马上就认出来了,“武科长,您过来了,里面请。”
武臣男接过了他手里的芙蓉王,另一个人赶紧就打着了火,武臣男吸着烟问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不在了?”
递烟的这位刚才迎接他装出来的笑容化作了哀愁,“可不是!昨天好好的一个人,我们下了班,喝了两口酒。今天早上老嫂子见他没起床,以为他累了,也没叫他。等饭热好了,推他,才发现身子都硬了。老嫂子吓坏了,探探鼻子,根本没气。”
“因为啥呀?”武臣男抽烟的手都在发抖。
“不知道啊!说没就没了。唉,田哥是个大好人啊!”门口的两人说到这里,用那脏兮兮的袖子擦试眼角,却都擦成了熊猫。
“田师傅的身子还在里屋呢?”武臣男本来还打算进去看看,想到他是死在床上的,又止步不前了。
“嗯,在呢,正抓紧打棺材,不敢放,臭了就不好了。”
“田师傅家孩子呢?”武臣男根本不敢多走一步,只想在门口问候两句,表示一下自己对田全友的关心就够了。而且听说,虽然田全友是村里人,计划生育卡的不严,但是,他只有一个儿子。
“打了电话了,快到了。”两人谈及这里,也不想多说了。正好身边也有邻居进出,两人又忙着招呼其他人去了。
武臣男给黑鬼打电话:“出来一下子,我在门口。”这次,武臣男先人一步挂了电话。
黑鬼出来的时候,胳膊上系着一块红布条。这是村里的习俗,凡是开车的都要系上,保平安。黑鬼看着武臣男:“咋不进去了?”
“害怕!”武臣男向黑鬼指了指自己微微哆嗦的双腿,“我见血都晕,哪敢见尸体。我给你钱,你帮我进去上个礼,告慰一下家属。”武臣男从口袋里掏出了来时在路上已经点好的五百块钱。
“用不着!”黑鬼拿着武臣男的钱:“‘喜二丧三’,拿三百就行了,你又不沾亲不带故。”
武臣男:“算了算了,最后一次了,走好点吧。矿上还有事,我先走了。”
武臣男竟是连那个屋子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有什么东西会出来拉他一把。正在这么想,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妈呀!”吓得武臣男不禁叫了出来。
“妈呀!吓死我了!”黑鬼忍不住笑出来,“给你这个,你不是也开车呢。”原来黑鬼只是为了把胳膊上的红布条给了武臣男。
武臣男拍拍心口,深深吐了几口气。向巷口走去,刚拐过一道弯,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低低瘦瘦的,像只醉猫一样,被两个人一侧一个架着胳膊,任由两只膝盖在地上一路磨着往前拖。
武臣男从他身旁擦过的一瞬,听到他颤巍巍的嘴里抖着一个字,“爸”。那个字,不是说出来的。因为他的嘴张着老大,已经失去了开合的能力,只用作大口的呼吸。那个字,是用鼻子,从身体最深处吸出来的。所以,声音才那么模糊,那么重。一个字的音,都被撕成粉碎再用骨血粘合在一起。
武臣男不禁站定,看着这个伤心的孩子,后背上、屁股上、到处是土,不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过来的。武臣男知道,田全友比自己父亲小几岁,他的儿子也比自己小几岁。这样一个年纪的人说没有就没有了,引得武臣男阵阵心凉。
武臣男一步也走不动了,他抬头望天,天空的太阳被一朵乌云挡了个严实,似乎连天也不忍见。武臣男不知道为何,即使一个与自己不那么亲近的人,突然消失了,自己也会像丢了半条命。他突然特别希望,此刻突然跳出一个人,好好开导自己一番。
想到这里,他给张华拨了个电话,“喂,张华,有时间没,带我去城隍庙拜拜吧?”最近的事,真的是太多了,糟透了。但愿过两天验收,顺利通过吧。
就在张华接到电话的同时,他也收到了来自经理办公室的一份文件,让他负责修改新董事长亲自起草的一份宣传文件,包括请专业的摄影团队来拍摄祥云的宣传短片。而在文件的最后,是由新董事长亲自书写的祥云矿歌。张华不知不觉就念起来:
我们的名字祥云煤矿,
在希望中铸就这辉煌。
振兴着民族的希望,
引领着人民的希望,
为了我们的事业,
为了我们的理想,
让青春在煤海里永放光芒,
永放~光~芒!
张华不做评价,拍了张照片给唐坚发了过去。唐坚看了以后问他: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