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广利走到了正在卸货的马文涛跟前:“小马唉,你现在跟着谁干呢?”
马文涛呵呵一笑:“朋友。孟科长,有的话老板交代不让说,您理解一下。”
孟广利随即一笑:“我知道,知道,矿上就这点事,不让说肯定是矿上有人呗。没事,你该忙,忙你的,我不多问。”然后走回到武臣男的身边悄悄问:“这到底是谁送的货?是不是董事长?小马以前不是跟着董事长了?”
武臣男呵呵一笑,他觉得孟广利这样想的话对自己倒是没什么坏处,但还是说了句带选择的老实话:“应该不是吧?文涛也没说过老板是谁。”
孟广利:“呀呀!坏了!小武啊,你可得看着点,因为这个安全阀的事,是安总交代的。万一要是安总和董事长都想着这块,撞了车,谁也不好看。不行就收下吧,安总可能随后还会安排一批北京的货,估计就是这一半天就到了。还有别的什么?”
武臣男就知道这笔买卖没这么简单,却不知道安总会先斩后奏,但是人家是“二把手”。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别的都是些常规配件,什么‘公头’、‘母头’之类的。”
孟广利:“那些我就不看了,你看吧,行吧,我科里还有会,先走了啊!随后你把单子给我,我给你签了字。”说完还不忘向马文涛挥挥手:“小马,你忙吧!”
马文涛手里抱着箱子,根本连扭头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对着地面大喊:“哦!孟科长,您慢走!”
武臣男知道,其实孟广利的离开,是给自己留下了难题,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已经做了决定:“田师傅,看看箱子上的包装,凡是写着安全阀的,都不要卸了,那个货得退!”
田全友站在凳子上,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寻找武臣男的位置,“行!你说咋地就咋地!”
但是马文涛心里可不是滋味了,虽然孟广利压着嗓子说的,但是他分明听到了“收下”二字,为何到了武臣男这里,又改变了主张。只是碍于有人在场,不便责问。就这样,这一车货,从车里倒在地上,再从地上摆进库房,前前后后一共用了四个小时,中午的饭,四个人都没顾上吃。
而马文涛忙着卸货的时候,武臣男也不敢闲着,他主动给安总打了电话,提起了这次检修配件的事,果然安总说了这么一句,“一些关键的配件尽量用好的”。武臣男更加拿定主意要把安全阀全部退走。
接着,武臣男又赶紧把清点后的单子列出来,给各个队组的材料员挨个儿打电话,想让他们尽快把这批东西出了库。只有这样,当所有的东西都被消化掉,他才能安心下来。他不能像马文涛一样,扔下东西走掉。
可即便如此,晚上回到宿舍,他才发现马文涛已经等了他一阵子。
“武总,忙甚了?下了班也不回宿舍。”马文涛开口的语气就让武臣男闻到了不友善的味道。
“能有啥?开会!下午三点开到现在,又是什么贯彻党的廉政工作精神专题会,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个啥。”武臣男也累坏了,从衣柜里翻出两袋干吃面,扔给马文涛一袋,自己捏碎了一袋,张着大嘴就往里倒。
“我是说这个,安全阀有没有必要退回去?这退的话,路费可是咱自己搭进去了。本来其他的利就不高,就指着这个能挣点,你还把这个退了?”马文涛说的淡定,但内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他急需一个信服的理由。
“不行啊!安总盯上这笔买卖了,你还敢跟人家抢?你还想不想干了?”武臣男嘴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突然又把干吃面扔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坏了,忘吃药了。”
“什么屌身体!”马文涛把保温壶递给武臣男,自从开始了东奔西跑的日子,热水成了和烟一样重要的存在,“我看老孟今天也没说啥啊,他不是也同意收了?”
“那都是人精!他是怕你背后有董事长。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咱有几斤,咱自己总知道自己有几两吧?我也不是不想收,我还想多赚点,问题是一旦后面再来一批货,到时候不给咱结款,压到手里,不是赔的更多?而且现在省公司对咱们矿盯的这么紧,尤其是库存,一旦产生新的积压,那就是逐级问责,这可不是闹着玩呢!”武臣男对着壶口吹了两下,也顾不得冒着的热气,赶紧把药喝了。烫得他不住的张大嘴吸气。
“唉!真要干懵了!没有一回顺顺当当的!”马文涛依旧不依不饶,“你不是说这几天着急检修了,赶紧都扔到井底下,黑糊糊的,到时候啥也认不出来,不就没事了?”
“你像那些卡子、销子真没事,也没个记号,是谁的也说不清。但是像这些稍微精密一点的东西,就都有代码。机电科都有记录,到时候一查一个准,财务那边的质保金,你不打算要了?”武臣男还在耐心的向马文涛解释,但其实他已经饿的有些冒虚汗。“咱出去吃饭吧?”
“一个饭着什么急?”马文涛是健康人不懂糖尿病的痛,“我这次多了个心眼,按照这次的价格,质保金不要了,咱也有的赚,你说了?我觉得你还是把东西收了吧。反正车修好我还没开走,东西都在,要不趁着晚上,都收了,也没人看见。等后面安总送的来了,先放着。你就得会操作了吧!”
武臣男听完这话,冷汗再也不受控制了,从后颈顺着脊柱开始往下走,走的浑身汗毛倒竖。他看过价格单,和之前的厂家出入不大,但是如果质保金都可以放手,那成本究竟有多低?而且,一分价格一分质量,这个道理是死的,任谁也变不了。“你这货到底什么来路?”
“你不要管这些,肯定是正经厂家,我还能去偷?”马文涛却有点着急了,他觉得武臣男至今都掌握不住重点,“现在是你敢不敢收!”
武臣男也明白了,收不收,其实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突然间没了犹豫:“不敢!”
马文涛还以为武臣男就算不答应也会犹豫一阵,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决绝,看来他根本没有认真听自己的建议。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矿上的事,自己说了不算。“行,听你的吧。”然后慢慢坐起身子,“走吧,不敢把你饿着了,吃饭去。”
武臣男却说:“不忙!文涛,我还有个事想和你说,我不想干了。”
马文涛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男人,“你什么意思?”
武臣男声音都渗着可怜:“我发现我不是吃这碗饭的人,自从咱开始送货,我每天更睡不着了。以前是晚上睡不好,中午还能睡。现在连中午也睡不着了。等我把这批东西处理了,我不干了。我也想了,不能把你卖了,我想着,把你挂靠给太原那个老崔,他的公司大,相当于你给他打工,你也不少赚,毕竟这边还有我。至于入股那钱,我也不着急抽出来,等你方便了,再给我。你说呢?我真有点扛不住了。”
马文涛静静的听完,有那么一瞬,他似乎觉得,也得到了解脱,他觉得武臣男做事太胆小,不是个做事业的人。但是下一刻,自己也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外面刮风下雨都是自己在扛,结果他说不干就不想干了,将来的生意考什么维持,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是所有生意人的第一要务。如今自己是不是还得寻找一个坚实的靠山,这又要花多少钱去铺路?至于他说的老崔,自己又不熟,就算把自己晾在一旁,自己也是只能干瞪眼。想来想去,越想越乱,“那样吧,随后再说,咱先吃饭去。”
晚上吃的什么,马文涛一点印象也没有,嘴里的味蕾似乎失灵了。他一个人开着依维柯,开上了前往河南的高速。烟一根接一根的续着,此刻他意识到,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钱,靠得住。
另一端,回到了宿舍的武臣男,突然觉得心里变得豁达了,似乎一阵大风吹散了一股笼罩许久的雾霾。他也看透了,自己只能安分守己当个老实人,庆幸自己在那条路上,还没有走太远。
想到这里,他竟然慢慢的睡着了。这段日子以来,他睡了最安稳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