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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绝域降附天下平(上)

2018-01-21发布 12660字

第四十八章 绝域降附天下平(上)

(1)

“着即兵发阴山,此战务一战全胜,不给颉利以喘息之机。”李世民给统兵出塞的李靖发去了决战密旨。之所以没大张旗鼓发布讨伐檄告,主要是为了给李靖以决战之机。之前兵发六路征伐颉利,动静闹得够足够大,但是出关之后却按兵不动,引而不发,给对手以极大压力。等到真正决战到来的时候,那就不会搞什么昭告天下,威武出师之类的动作了。这就是李世民作为一个统帅的高明之处,他给李靖留下了充分的空间和时间。

还有一个原因,对颉利的决战,朝廷上有两种声音,以萧瑀和他的学生安修仁为代表的一派,认为颉利这两年老实多了,甚至不惜扯下面子委曲求全上书大唐执以婿礼,还送来战马以示友好,此时以大军强取之胜之不武,且用兵成本极大,对于百废待兴的大唐是一个拖累。还有一派坚决主战,杜如晦上书李世民,指出颉利狡诈多变,从来没有真正低过头,而且对大唐犯下累累罪行,如不惩戒,将尾大不掉,如同横亘在塞北的一个大梁子,对大唐形成巨大压力。房玄龄支持杜如晦的想法。

李世民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了颉利示好的种种举动,也收到了突利将要归降的文书,朝廷里广开言路是好的,应该叫大家充分发表意见,成熟后再行定夺。但私下里,他对近臣言道:“纵观朝廷对金山汗国的战争,经历数十年而未见结局,就是现如今也是一切悬而未决,颉利坐拥十万兵马虎视眈眈,如非山北草原连年干旱,他早已对薛延陀甚或大唐展开动作,何必以送军马示好?就是突利,也在看一步走一步,归顺大唐的决心迟迟不下。薛延陀占据於都斤山,妄想借助大唐的力量彻底消灭突厥人,那样就可以在史书上把屠杀突厥人的罪过推到大唐身上。如此形势下,朝廷下决心彻底打垮颉利,局面将豁然开朗,不仅塞北,就是西域,大唐军团的威名也将声震天下。”对颉利的决战不是不打,只是选择时机而已。如今,严冬即将过去,到了开战的时候了。

李靖从前线发回密报,塞内塞外,仍然聚集着大量汉人和其他族裔,夹杂在突厥人特别是颉利所辖部族中,一旦开战将有损伤,请示朝廷将何以应对。李世民微微一笑,令房玄龄起草昭告:因战乱而暂居塞北者,不论族裔,凡一人出降,赐物五匹,袍一领,文臣武将皆授高官。昭告发出,归降者络绎不绝,边境上各族聚集的村镇人员顿减,不少地方只剩下突厥军营,彻底扫空了决战前的羁绊。此时,李世民的密诏也就到了前线。李靖着即发兵塞北,向阴山进发。

但在朝廷里,李世民却继续组织他的大讨论,让朝臣们商议对颉利的和谈办法。萧瑀很是高兴,他上书说:“吾皇下令昭告天下,以招降的法子把各族人等收归大唐,不动兵戈而制敌,乃一代仁君圣主之英明。”

李世民摆摆手,“都是爱卿一力主张,给群臣们树立了一个用心谋政的好榜样呀。”

杜如晦上前禀道:“臣以为,除了招降,还可以派出使臣,前往颉利处宣召皇帝的宽怀和仁慈,劝说他早日罢兵归降,如此,岂不更为稳妥?”

萧瑀听了直点头,“杜大人所言甚是,老臣极为赞同。”之前杜如晦一直与他唱反调,今天能说这样的话很是让他高兴。

房玄龄看着一本正经与皇上唱双簧的杜如晦,对比着老态龙钟、专心谋国的萧瑀,直想笑,却忍住不笑,心里感叹,时代进步,治理国家的人才也需要进步,原先这些老臣虽然忠心,但是的确跟不上皇上的思路,更跟不上大唐扩展疆域的步伐了。

李世民拍拍龙椅,“很好的注意嘛,就这样办。好久没与颉利走动了,亲戚常来常往才有亲味,不走就显生分啦。不过,谁去好呢?”

大家齐刷刷把眼光放到郑元寿身上,郑元寿一开始听到杜如晦建议派出使臣就在心里嘀咕,骂杜如晦不是东西,糊弄萧瑀脑子不清楚,他最担心皇上点名自己去,他也不愿意去,决战时刻,他不愿意看到令人悲伤的局面。

郑元寿快步出列,“臣举荐一人,当能胜任。”

“摄户部尚书安修仁。”郑元寿头也不抬言道。

李世民看着安修仁,“安修仁?倒也合适。爱卿意下如何呀?”

安修仁很是高兴,大唐国威浩荡,此时代国出征,是一件荣耀又体面的事情。他的老师萧瑀更加高兴,冲着安修仁连连点头。

“臣愿意为国出使,定当恪尽职守,宣扬我皇天威,劝说颉利早日罢兵归降。”

杜如晦看了一眼郑元寿,发现郑元寿正在看自己,连忙咳嗽一声收回目光,心想郑元寿心里一定在骂自己。

“这样吧,去宣示我朝天威,得多带点东西,什么粮草、药材、布匹,人多一些好。朕看,鸿胪卿唐俭、摄户部尚书安修仁两人前往突厥牙庭颉利可汗处宣慰。”

李世民猛不丁点到唐检,让他大吃一惊。他是明白人,搞不清为什么这件差事轮到自己头上,朝堂之上,容不得思考,他只好接旨。

“鄙人应该推荐克明兄代天子而使,方合我大唐的脸面呀。”退朝,走出宫门,郑元寿对杜如晦拱拱手,拿话刺挠对方。

杜如晦满脸堆笑,“德芳言重了,言重了,皆为国事,不分你我,不分你我呀。”

两人心知肚明,打着哈哈分手。后面,萧瑀带着安修仁出来,谆谆告诫要精心准备,给朝廷挣足面子,安修仁满面红光,一个劲点头听从老师的吩咐。

唐检最后一个出来,郁郁而行,经过萧瑀和安修仁身边,一语不发,扬长而去。

“哼,精气神皆无呀,皇上怎么会看上他?代国而使不得马虎呀。”萧瑀正要叫住唐检说话,却捡了个冷脸,只好指着唐检的背影斥道。

与老师分手回府,安修仁余兴未尽,叫夫人多上了几个菜小酌。代国而使前往突厥牙帐宣昭,无论那颉利接受与否,都将是大功一件,想来好不兴奋。喝着喝着,突然想起唐检愁眉苦脸的样子,安修仁心里开始打鼓。他与唐检私交还不错,按说唐检不应该对自己冷面以对呀。

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他放下酒杯,吩咐:“来呀,备轿,去唐府。”

唐检在书房会见了安修仁。令王修仁感到奇怪的是,唐府内气氛冷清压抑,唐检夫人眼眶还是红的。

唐检亲自给安修仁倒茶。

“茂约兄,我看您这府上人人悲伤,您这是?”王修仁不解地问道。

“安大人,难道你还在为得到出使的机会而不胜欣喜吗?”

“这,难道不是一件满朝皆欢的大喜事吗?茂约兄,有话不妨直说。”

“安大人,以往出使突厥,皇上都用的是谁呢?”唐检问道。

“那还用问,都是郑元寿郑大人啊。”

“对了,以前我朝与突厥对峙,不管有多大困难,都是郑元寿郑大人出使,就在我军眼见着灭掉颉利的时候,皇上却不让郑元寿出使了,派咱们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吗?”

安修仁摇了摇头,“卑职有些糊涂,或许皇上念及郑大人数次出使,劳苦功高,这次任务不重,也就让他休息一下而已。”

唐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安大人,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胜利前与敌人的握手是最危险的。此时我等出使突厥,不仅不是什么风光招摇之旅,反而处处杀机,步步唯艰,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啊。这不,我夫人闻听此事,当即便泪下,担心不已啊。”

安修仁大吃一惊,“大人所言让卑职惊骇不已,我军既已胜算在握,那皇上为何出此缓兵之策呢?”

“王大人难道没有看得出来吗,多少年来,皇上谈起颉利,皆是声色俱厉,严加训斥,从未有宽慰之言,恨不得手刃之而后快。此次两军决战,我军精锐皆出,皇上钦定李靖统帅,亲定作战方略,我大唐军队独力面对颉利,不借助薛延陀等外藩之力,王大人,这是什么架势啊?这是要把颉利彻底剿灭的架势!皇上决不允他投降,必欲亲自指挥剿灭颉利而后快,在皇上的心中,只有这样,才能一雪我朝开国以来的耻辱,也是皇上御极之后文治武功之大表。眼下,颉利尚拥兵十万,其强悍的战力并未减弱,向我朝作一个求和的样子也只是缓兵之计。再说了,即便他真的想投降,皇上会允许他的十万铁骑安卧于长安之侧吗?”

安修仁点点头,“卑职明白了,唐大人见识高远,甚为佩服啊。”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可是,如此一来,我等不是等于去送死吗?”

“也不尽然。皇上需要的,不是我们去白白送死,他要让我们借慰问劳军的借口稳住颉利,他更希望我们活着,同时还把颉利给迷惑住了。郑元寿郑大人与颉利太熟悉了,与那义成公主也有交情,反而不如我们这些位高权重的生人去宣召,更能让颉利相信皇上是出于真心要安置他们,那样颉利就会放松下来,给我军以可乘之机。”

“皇上需要我们活着?大人此话怎讲?我们该怎么办?”

唐检靠近安修仁,低声说道,“我们要摆出一副胜利者的架势,招摇而去,大散粮草,给他们杜撰个去处,就说皇上同意他们在长安边上,咸阳也行,潼关也行,反正叫颉利相信,大唐给他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安置其部族,甚至比给突利的地方还要好,这样他至少会半信半疑。只要不让他狗急跳墙,等李靖创造出战机,我们再作决定。”

“代上而昭,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再说,皇上尚未下诏开战,李靖他能琢磨出皇上的用意吗?”

“李靖那边用不着我们操心,他能不能看透皇上的用意那是他的事。”唐检心里叹一口气,心想安大人呀安大人,除了你和你那个老朽老师萧瑀看不出皇上的真正用意,别人谁不是心里门儿清。这皇上也是,怎么就把我跟这两个笨蛋挂到一块去了呢?但是,他也不敢说皇上下定决心决战颉利的话,毕竟谁也没见到皇上的诏书,军国大事胡说八道会引来祸患。他苦笑着说下去:“至于矫诏而行,你放心,只要迷惑住颉利,我们就是大功一件,皇上绝不会追究此事。反之,我们要是迷惑不了颉利,死了也白死。”唐检斩钉截铁说道。

安修仁表情凝重起来,“大人说得太好了,既如此,卑职就坚决听从大人的安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两人接下来又密谋良久,对粮草行程等作了周密安排,王修仁才告辞。回家之后,不再见客,买来良驹,每日苦练骑术,以备将来逃命脱身之用。

(2)

故事回到猫居在山北的颉利。

颉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了。大军寄居在阴山之北好久了,说起来大事不少,却也没有遇到迫在眉睫的危机。薛延陀数次蠢蠢欲动,最后关头却总是悻悻而回。士兵们多在称颂天神保佑,颉利心里明白,是李世民阻止了夷男的行动,甚至不惜以武力威逼薛延陀人勿要轻举妄动。颉利更明白,他李世民不是仁慈,他要亲手打败自己,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的一页。不管怎么说,与大唐决战要比与薛延陀决战强之百倍,这是与老对手过招,不是与强盗、叛匪过招,来得光明磊落,来得心里舒坦。

所以,颉利对大唐下了不少功夫,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委曲求全以种种方式向李世民示好,目的只有一个,度过现如今的荒年,强壮队伍,最好把散落在各地的突厥人聚拢到自己麾下——壮大到一定时候,鹿死谁手尚难定论。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大唐还没有真正取得过一次大战役的胜利,至多双方也就是平分秋色而已。等到把李世民击退,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夷男,剿灭薛延陀,收复於都斤山了。

想起於都斤山,颉利的胸口又疼了起来——他愧对祖先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经常想,天神会不会宽恕自己呢,祖先的神明会不会宽恕自己呢,即便找一万个理由,失去祖先传承下来的土地,这是作为子孙无法面对先祖的事情。他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了,常常闷在帐房里,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就跪在地上,面向北方痛哭流涕,向祖先诉说自己的愧疚。而在外面,特别是在士兵们面前,颉利还要故作平静,胸有成竹,决不能显现出乱了方寸的样子,他是一军统帅,一国之主,知道失去控制国家的能力意味着什么。

内外煎熬,颉利老了。曾经的虎背熊腰,声若洪钟,经常因为莫名的疼痛直不起腰身,说话也不利索,思维也易短路,频频重复自己说过的话,莫名其妙就冲身边人发火。他不愿意搭理义成公主,憎恶杨政道那帮前隋的人。他沉迷于酒色,尤其迷恋萧皇后,那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尤物啊。于是,义成开始妒忌自己的皇嫂萧皇后,颉利又要防着义成对萧后不利,牙庭上的局面并不和顺。

倒是赵守德一如既往对颉利忠心耿耿,当李靖兵分六路出塞的消息传来,赵守德对颉利说:“此乃大唐贞观二年初春,尚天寒地冻,李世民大张旗鼓发兵,乃虚张声势也。大汗不必动怒,当沉着应对,现在布局尚未晚也。”

颉利刚刚处罚了一个听信便逃跑的军官,余怒未消,他直勾勾看着赵守德:“你看看,刚刚听到消息便丢下士兵,狼狈而逃,士气成了什么样子!不管李世民真打假打,这个不成器的样子,怎么能在战场上跟唐军一较高下?”

赵守德倒是越发精神了。执失思力投奔了大唐,牙庭上现在他当一半家,没人再敢笑话他,也实在没有了看不起他的理由——自己人都投奔到敌人那里去了,赵达官没有,不仅没有,而且干事更加卖力,人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感激赵达官没有抛弃他们,人人都听赵达官的话——赵守德真找到感觉了,他是自己人了。

“臣以为,这个军官溜号是好事,提醒了我们,眼前当务之急,是派一批能干的将领下到军营里,整顿军务,提振士气。”赵守德给颉利端上一杯奶茶。

“那如何应对李靖大军来袭?”

赵守德心里叹一口气,大汗心思已乱,没听进刚才自己说的话。“臣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现下里李靖不会来攻。阴山山脉坡陡路窄,天寒地冻,无法行军,李世民广造声势而已。他造他的声势,却恰好给我们留下了足够的准备时间。”

“达官所言极是,刚才被这帮兔崽子气昏了头,连打仗看天气这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颉利坐下,平复一下情绪,对牙帐诸人说:“你们也想想,谁愿意下到各营去整顿军务呀?”

颉利的儿子欲谷、一直跟在颉利身边的阿迭苏尼失上前应道:“听从大汗吩咐!”

颉利满意地点点头,身边走了一些人,留下的大多数人还是忠心耿耿的。他点名分派一批人下去,重点是南面,面对大唐的方向,务必加强防守。众人领命而去。

“李世民用兵一向精明,决战大事,他怎会如此张扬?达官,你说,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颉利问赵守德。

“大汗,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李世民摆出一副大举进攻的架势,不光是给咱们看的,也是给别人看的?”

“给别人看?给谁看呀?”

“您想,对待咱们突厥人,李世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最想要的是什么?”

颉利迟疑了一下,“他最怕什么,还真不好说。至于最想要的东西,不就是不战而获吗?”他拍了一下桌子,“对,不战而获,获的不是本汗,而是突利!他想要突利尽早去投降啊!”

赵守德笑了,“大汗英明!他想要的就是他最怕的,”他凑近桌前,“您想想,一旦突利归降,对咱们士气该有多大打击,那便是李世民最大的收获。而若突利不降,甚至能和牙庭合兵一处对抗大唐,那不就是李世民最害怕的事情吗?”

颉利拍了一下大腿,“达官不愧高人呀。这突利要是不明事理,早早投降了李世民,那可不就把咱们给害了吗?不过,我这还有担心,突利要是乘机袭击牙庭,还有背后的薛延陀,那该如何是好?”颉利慢吞吞说道,想起前一阵他派兵袭击突利,脸上自是有些挂不住。他担心突利不仅不听话,反而会帮着李世民来打自己。

赵守德一眼看穿了颉利的心思,却不动声色,他斩钉截铁说道:“血脉一族,突利断不会与唐军联合来攻,至多作壁上观而已。至于薛延陀,大唐决计不会让他们占便宜,否则现在早已越过沙漠,等候大唐大军到来了。”

颉利长出一口气,赵守德分析的很有道理,薛延陀不会来,突利也不会来,那就好办了。

“你说,该怎么对付突利?”

“依臣看,两条,派人去劝说,让他早点回到牙庭这边来,共同抵御唐军。大汗也可以答应给他点好处。如果不听,趁早——”赵守德做一个劈砍的手势。

颉利长出一口气,“就这样办了。你看,谁去劝说突利呢?你最善言辞,要不辛苦你一趟。”

“不妥。突利与执失思力是一伙的,他们这帮人对我恨之入骨,听不进我的话。臣觉得,此人最好与突利私交甚好,突利愿意听他的话,对了,褥旦老首领最是合适,他与突利等人那是说一不二的交情,此去一定能把您的话传给突利。”

“对,就褥旦了!嘿嘿,幸亏这老家伙身子骨硬,没死,终归还是有用处的。”一直以来,颉利对褥旦不待见,原因是褥旦不太听话。不过褥旦也没跟着突利走,他也就由着这老头子,两人平素里交集不多。“你去把褥旦找来,我当面交代一下。”

(3)

褥旦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远门了,虽然身子骨硬朗,但心里不舒坦,每日里喝酒骂人,谁也不敢招惹他,过得倒也痛快。想起死去的康特勒古和那些兄弟们,眼见着自己那强悍的汗国分裂了,他常常暗自垂泪——作为一个大部族的老首领,一个都鲁伦草原养大的老牧民,一个於都斤山下虔诚的天神子孙,怎会不伤心?

“怎么说倒就倒了呢?一个好好的汗国,天下无敌呀,怎么说倒就倒了呢?”有一阵子,褥旦逢人便问。后来,就变成了他的一句口头禅,自言自语。人们不敢正视这位老者那痛惜的目光,谁又能给他一个回答呢?“一家人在一起,即便吵吵架,动动手,也是一家人!也比分开了好,也比被人家打跑了好,也比猫在这里好!”

所以,对颉利再不满,他也没有离开,跟大多数人一样,他是那种愿意跟着牙庭走到底的人。离开了牙庭,就如同失去了大家庭的孩子,不知方向,不知所措。他只希望颉利和突利二汗尽快和好,回到正路上去,再带领大家去打仗,打谁都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

“咱们汗国从兴盛到分裂,才经历了区区百年,四任大汗,就撑不住啦,一过上好日子就不知东西南北啦,就个个都觉得自己是人物啦,就忘了祖先们吃的苦啦?我可是陪着大汗被杨广逼得啃过草,知道那滋味,苦哇!”褥旦的叨叨让人躲无可躲,渐渐的,大伙看见他就躲着走了。

颉利交给他这差事让他很是高兴,终于有点事情干了,是好事。劝说突利回头,二汗和好,重振雄风,那样褥旦觉得死去后在天上见到逝去的各位大汗,脸上倍儿有面子。

“我一定把他劝回来,不,把他拉回来!”褥旦拍着胸脯对颉利说。颉利很是满意,对这个整天唠叨起来不厌其烦的叔叔也就和颜悦色,不免说了一堆好话。两人把酒言欢,说好等褥旦回来召集大伙好好庆祝一场。

秉性耿直的褥旦出发了,带着满心的豪情,带着对自己民族善良的意愿出发了,从阴山一直向东,向东,数百里之外,到了突利所辖之地。虽然一刻未歇,饱经风霜,却精神饱满,他太希望完成差事了。突利见到老叔叔的欣喜和众人的动情相迎并不令他意外,令他意外的是,在突利的牙帐里,他遇到了来自大唐的两位使者——唐检和安修仁。

唐检和安修仁又怎么会出现在突利的军营里呢?

这还要从郑元寿说起。虽然他推掉了这件苦差事,但心里并没有放下。强盛的国家就是这样,臣子们人人以社稷为重,敢为国家担当。郑元寿第二天便进宫,见到皇上,他开门见山:“皇上请三思,唐检和安修仁此去阴山,一定会让颉利大感意外,他不会想到皇上您会在决战之前派人去劳军。”

郑元寿用了“劳军”这个词,李世民会心一笑,却不插话,颇有兴趣地听郑元寿说下去,“但是,皇上您想过没有,大感意外的,不光是颉利,还有一个人呀。”

“哦?爱卿说来听听。”

“那就是突利呀。皇上您一直在招降突利,促使他尽快归来,并且允诺了种种好处,但在他看来,那些好处暂未兑现,就如同您在朝堂上分析的那样,他在等,等战争结局,等麾下众人愿意跟他归顺的时候。”

“是这么回事呀,那咱们派个使臣去招降颉利又怎会牵扯上他呢?”

“不,皇上您不了解突厥人的性格。他们直爽,质朴,没有咱们这些人脑子活络——”说到这里,郑元寿发现李世民笑意盈盈看着自己,马上想到皇上是在笑话自己耍花招推脱出使的差事,脸上一热,咳嗽一声,赶紧转换话题,“这个,所以呀,突利看待大唐使臣去给颉利送东西这件事,就认为大唐是在给颉利好处,不理睬自己了,或者大唐两面耍花招,如此,对于归顺一事会更加犹豫不决。”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是这么回事,还是爱卿了解突厥人呀。爱卿一心谋国,值得褒奖呀。既然如此,朝廷再派出一帮人到突利那里,你看如何?”

郑元寿摇摇头,“不妥,分头而使,两边都不见好。依臣看,不如让唐检和安修仁把这个差事一顺做完。”

“你是说,让他们既去颉利那,也去突利那。”

“应该是先见突利,再见颉利。”

李世民大笑,“朕明白了,叫突利放心,让颉利闹心。爱卿提醒的很是及时呀。朕这就修书一封,与突利交交心,说个实在话,也好叫他早下决心归顺。”

于是,唐检和安修仁带着大批的粮草、药材来到了突利的军营。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前脚来,颉利的使者后脚就赶到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把皇上的亲笔信递交给突利呢。

这场面尴尬极了。仇人见面呀,褥旦就差把钢刀拔出来对向大唐使臣了。他的想法很直接,大唐就是仇人呀,如今突厥人的苦难与大唐很有关系。薛延陀人是血仇,大唐是解不开的冰疙瘩——就是用滚烫的马奶子也化不开呀。

跟突利和老弟兄们见面的热情还没有抒发完,褥旦的脸就沉下来了,大咧咧坐在大唐两个使臣对面,以手点之,“我该不是花了眼吧,你们这些狡诈的人、狠毒的人,一个地方派出军队要去打我们,这一个地方又派出使臣来引诱我们,难道我们突厥人真是傻子吗?都是不认祖宗的人吗?”他的话也是说给突利听的。

突利亲手端上一杯热奶子,脸色略显尴尬,“褥旦叔叔一路劳累,先喝点东西,歇息一下好说话。”

“我不累!看到敌人,累也跑到天边去了。哼哼,也就是在自个家里,你们好歹算半个客人,我们突厥人不杀来使。要是在战场上,老头子我早就拿起钢刀了。”

不待突利说话,唐检起身,面对褥旦笑容满面,“听突利大汗的称呼,想必这就是褥旦老首领吧?在下大唐使节唐检有礼了。”

褥旦冷哼一声,脖子拧到一边,不说话。安修仁大怒,起身便欲斥责,唐检扯住安修仁,示意不可急躁。唐检身材不高,却带着一股硬朗劲儿,举止之间张弛有度,不温不火,令人不敢小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当年围困太原的时候,您与另一个老首领康特勒古是一同参与攻城的。”唐检的话令褥旦一惊,他回过头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唐检,觉得此人年纪并不老,不可能参与太原之战。

唐检笑笑,“鄙人那是年龄尚小,不过也是前锋营一个马童,混口饭吃而已。不过,当时亲眼目睹了老爷子战场的神勇风采,那是一个天下无敌,甚为钦佩呀。”

褥旦听了,大为受用。毕竟年轻时那是勇猛无敌,得到始毕、处罗两位大汗多次褒奖的。“哼哼,也就是老了,要是年轻那会,怎会容你们那个小皇帝李世民撒野!我围太原、打石岭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孩子,躲在他爹身后不敢露面呢。”

“那是那是,老将军雄风长存,我等自是铭记心中。不过,好像当时我们郑元寿郑大人还在城头上操扯着二公子,也就是当今我家皇上的巨弓,向您射过一箭,差点就射中您的小肚子?不知您还记得与否?”

褥旦一瞪眼,“胡说!你们射的是康特勒古,不是我。”他咳嗽一声,说话不似刚才那么硬气了,他想起当时与康特勒古一起向城头撒尿耍无赖的样子,唐检肯定也看到了,如此一把年纪觉得人前有点不好意思。

“你与那郑元寿熟识?”褥旦接着问。

“那是呀,岂止熟识,太熟悉了。从太原起事开始,我就与郑元寿郑德芳熟悉,十几年的交情,能不熟悉?再说了,这次出使牙庭,还是郑大人推荐我们两个人来的呢?”唐检冲安修仁挤挤眼,安修仁慌不迭连连称是。

“老爷子,这次北上出使,郑大人还特别交代过,要找到您代替他说会话呢。”唐检说道。

“是呀,是呀,郑大人让我们跟您问个好,还带了不少的东西。”安修仁随声附和。

褥旦转过脸,“哦?郑元寿真这么说了?”

唐检和安修仁赶紧称是,“他说啊,在草原上他就两个贴心的朋友,一个叫康什么勒古,好像已经去世了,”

“康特勒古,康特勒古。” 褥旦赶紧插话。

“对,康特勒古,是个大英雄、大勇士。还有一个,”唐检看着褥旦,褥旦甚至有些紧张,他害怕唐检嘴里说出的不是自己,那在突利这些人面前就丢脸了。

“即是老爷子您呀!”两人齐声说。

褥旦长舒一口气,抚须而笑,“我就说,郑德芳这家伙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呀。”

唐检凑近前,却用牙帐里所有人都能听到话音说到:“郑大人说啊,他说,您两个老爷子都喜欢那个,那个什么画着女人光腚的画,让我带了几本给您。”

牙帐内一片哄笑,褥旦慌不迭摆手,“哎哎,笑话,那是开玩笑,年轻时候不禁事,酒后胡说八道,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他故作严肃,对突利那帮人斥道:“你们这帮兔崽子笑什么?郑元寿郑大人那是咱们草原上的朋友,是前辈,就是始毕和处罗大汗,包括义成可敦,也得高看一眼,任谁也得给个面子。他就是送给我一个女人,我也不觉得过分。那是高看我,知道吗?”

突利笑着说:“叔叔的话我们都懂。来,上酒,上酒,今天都是老朋友,先喝酒再拉家常。”

众人应声去办。牙帐内气氛活跃起来,没完没了的战争已经使人麻木,谁还愿意为了打仗再去费口舌之争呢,还是痛快喝酒叫人舒坦。

“鄙人唐检,先替郑元寿郑德芳敬老爷子一杯!”唐检开席便言。

“您没忘吧,老爷子,当初郑德芳被颉利扣押在草原上,他可是吃足了苦头,学张骞出使西域,棍子上挂个羊尾巴牧羊,朝廷上下都甚为感动呀。”他与褥旦一饮而尽,“听郑大人说,要不是你们两位出面照顾,能不能熬过那段日子还真难说啊。”

“那是,那是,当初颉利非要给郑元寿一点颜色看,我和康特勒古不管那么多,就去看他,给他送东西。总不能叫朋友吃苦吧,咱们草原上咋能羞辱尊贵的客人呢,你们说是不说?”几杯酒下肚,褥旦放开话头,得意洋洋吹嘘起与郑元寿的交往。

突利等人也很是高兴,两边的使者竟然把酒言欢,毕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再说,好久没有与褥旦见面,故人老感情,一个锅里摸勺吃饭的,却天涯隔离,那种滋味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除了喝酒,还能用什么来表达呢?

满座皆欢,大家尽皆放开了喝。褥旦又笑又哭,笑以前的风光,哭当今的无奈,一个民族的悲欢故事尽皆写在一个老者的脸上,他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提及那些事情。

望我高山兮悲,

吟我骏马兮哭,

挥我钢刀兮怒,

知我归途兮胡?

唐检和安修仁皆为大儒,修养极高。宴会的气氛起始很好,渐渐的,突厥人歌声里那哀伤、无奈、迷茫,深深触动了他们,两人眼眶也红了。是啊,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出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是多么自豪、多么荣耀的事情。作为使者,他们感觉到了肩上的重任。

悄悄地,两人退出了牙帐。草原刚刚萌青,四野萧寒,大唐使臣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大唐历经数载搏杀方得今日辉煌,实乃民族之幸百姓之福。我二人身负社稷重任,定当不辱使命,定当为大军决战创造良机而置身家性命于度外。”

(4)

李靖对着桌上的密旨和墙上的地图发呆,帅帐里半天没有动静。

卫士们已经习惯了大帅的平静,走路都掂着脚,生怕惊动大帅的思考。但是下面的将领们受不了了,出塞即停,六路大军绵延在大青山东西百里的战线上,声势浩大却没有动静,着实令人费解。请战者自然络绎不绝,一开始李靖还回一下,到最后干脆下令,再有请战者即刻发配回京,不得参与下一步的战斗。军营里顿时安静下来,安静的出奇。

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大战!对突厥人的决战!

冷静的表面下,李靖的心里却如有一面巨大的战鼓,从兵发长安开始便咚咚作响,让他无法平复心情思考问题。李靖平素里是一个理性的人,掌军多年,经历无数次生死大战,从未像今天这般激动。是啊,遇到如此惊艳的战事,任谁也不会平静啊。作为军事家,一生能够遇到如此青史留名的战役,能够决定国运的战役,能够在华夏族最强盛的时候发生的战役,除了感谢上苍青睐,没有别的可以解释。

正因如此,李靖才特别慎重,慎之又慎。全军士气高昂到极致,如果在兴头上出击,打败颉利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失去对战场乃至整个战役的控制,那就达不到此次决战的效果啊。

这就是李靖,大唐最杰出的军事家、战略家,超出一般统帅的地方。他比别人更理解战争,战争不需要以最血腥的程度来呈现,不需要以屠杀对手来示威,他要一场近乎完美的决战。更重要的是,这更加是皇帝陛下的想法,皇帝陛下要用此战告示天下,大唐的威严不容侵犯,大唐的仁慈和胸怀也不容置疑。这样一场战争,绝不可以用鲜血来决胜!

为什么他李靖是大唐军团当仁不让的统帅,而尉迟敬德、秦琼、程咬金不是,这就是原因。统帅,战略之才也。

此次统军,李靖几乎没有发出过军令,全是按照皇上的旨意行进。这不,让出塞便出塞,让停下来便停下来,除了训练,别的没有。李靖深知,对于此战,皇上已经期盼了十几年了,也琢磨了不止一年两年了,同为军事大家且战略眼光超前的皇上,岂不比自己更为洞悉战争的走向。故,李靖统军抓住了一条,就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办。

最平淡无奇的指挥往往是最高明的指挥。李靖需要全军跟他一样,冷静下来,理性地、有条不紊地去推进这场战争,解决对手,一战定阴山。

于是,便出现了开头这样的场面。李世民要他兵发山北,须捕获颉利至长安。看清楚了,捕获颉利,不是杀死颉利。皇上要颉利活着!这个难度,比当初马邑之战李世民要他不死一人而拿下苑君璋,要大得多,甚至没法比。要知道,颉利麾下号称十万骠骑,其部族中军人马起码三万,皆视死如归,以生命捍卫他们的大汗。要活捉颉利,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李靖掂量不出它的分量。要知道,除了山北草原,阴山以南、以西、东方向,零零星星散布着突厥的军营,皆为原先突厥牙庭的主力部队,他们一旦参与到战事,也是一个大的掣肘,对前线战局不利。

“把副帅请来!”

张公瑾为副帅,是李世民精心思考的结果。其为将,善作谋划,不以蛮力取胜,正与李靖的风格相宜。

不一会,张公瑾前来。他身披甲装,佩剑而行,似要率军出征的样子。

李靖看到他,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副帅怎知今晚便要动身?”

张公瑾抱拳施礼,“大帅军令如山,卑职必当全力执行。”李勣很在意在大帅面前的态度,一定要有个样子给下属看。

李靖拖过一把凳子,顺手把密旨给副帅,“坐,你看看,这是皇上的密旨。”

张公瑾仔仔细细看完密旨,“我琢磨着皇上的旨意就要到了,今日你宣我,我便料到,我军该行动了,于是直接甲胄上身,等您的军令。”说完,他也笑了。

“副帅不能只等军令而不下军令呀,要知道,副帅副帅,军令里有你一半的担子呀。”李靖开了个玩笑,“说实话,本帅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了,皇上给咱们的担子着实不轻呀。”

“是。仗好打,人不好弄回来。大帅的担子不轻呀。”

“副帅,本帅再提醒一遍,应该是咱们的担子。咱们要打一场好仗,好仗呀。不然,不然,咳,没有不然。打不好你我愧对大唐军团统帅这个荣耀的名份呀。”

张公瑾起身,“大帅所言极是。卑职一定与你同心同责,一定完成皇上的期许。”

“难道副帅就没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李靖盯着张公瑾,眼神里饱含信任和期待,还有一种坦诚以待的态度。

张公瑾心头一热,对李靖顿生敬意,这是两人第一次搭配出征,也是第一次议事。他感觉到了来自大帅的善意,这是一种胸怀,也是一种气度。这样的人不会贪功。

张公瑾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指向两个地方,“白道、碛口、铁山,三地,步步推进,不打草惊蛇,稳住颉利,拿他就在铁山原地!”

“卑职一直在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即是此三个地方。”李勣补充道。

李靖两眼放光,“与我想的一样!副帅不愧沙场老将。再加上一个碛口,此处乃黑山西逃之处,应有一支人马,从山北直插碛口,堵住颉利西逃的口子,你看如何?”

张公瑾称是,心里佩服李靖总还是多想了一层。那样便万无一失,颉利不敢向北跑,不敢向东跑,西边堵住口子,便是瓮中之鳖了。

“击鼓升帐!”李靖旋即下令。

咚-咚-咚-咚,三十六面大鼓齐齐擂响,闷雷一样的鼓声在深夜里恰如天雷滚滚,传至各营。

大唐军团主帅定襄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代国公李靖升帐了!

副帅定襄道行军副总管张公瑾、中军前锋左卫中郎将苏定方;通汉道行军总管并州都督英国公徐世勣;金河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霍国公柴绍;大同道行军总管礼部尚书任城郡王李道宗;恒安道行军总管幽州都督卫孝杰;畅武道行军总管灵州都督薛万淑,尽皆重甲在身,准时赶赴大帅帅帐。此前,这是兵发长安北出马邑之后的首次帅帐议事。各路行军总管三天前接到大帅令,从各营赶赴中军。

“诸位,接皇上密旨,我大唐最为辉煌的一战即将开启。我等有幸为皇上收复塞北,击败并捕获颉利,当为青史留名之誉。”李靖语气平缓,但是人人听来无不热血沸腾。

“即令,着徐世勣东路进击,直插颉利腹地;着柴绍由西路进击,顺河而上,截断颉利西渡的退路;中军出马邑,直奔恶阳岭,与东西两路遥相呼应。李道宗部向西北进击,截敌后路。卫孝杰坐镇燕云,防敌溃逃;薛万淑直插东北颉利与突利结合部,震慑突利。”

众将领命而去。李靖又把李道宗留下,对所部副将张宝相进行了特别的安排。

大唐贞观时代最宏大的一场决战徐徐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