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五来了。”
安煦阳微微侧身,贴近年之遥耳侧,低声说道。
“我知道。”年之遥薄唇抿了抿,侧眸偷偷瞥了柳少顷一眼,眸中露出一分异色,似不豫,似无奈,又似担忧。
“墨五?指的是墨家的五公子吗?”图门泰耳力极好,从安煦阳的一句低语中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本王子听说,前些日子他休假在家养病,如今这是病愈了吗?”
图门泰眸子眯了眯,转而换上一副审视的神情,目光朝不远处少年校尉的身上掠去,然而,待他看清了那位少年校尉的模样后,呼吸倏地一滞。
眼前高居马背上的少年校尉,腰间配剑,一身平淡无奇的深绿色官服,身姿笔挺,形貌如画,可堪绝色的容颜上,一色柔软抿抿,唇线泛红。一举一动如诗如画,无可挑剔。
图门泰一阵愣然过后,眨了眨眼睛,倒是自言自语了起来:“一个少年长成这般模样吗……啧啧啧,本王子以前就常听别人说起,墨家的公子,那是个个风姿出众,实属当世少有的……之前,本王子只当是世人夸大其词,向来不当回事,今日一见,才知道世人盛赞,果然不虚……你说这老天爷啊,唉,还真是不公平呢。”
语落,安煦阳、年之遥等人齐齐神色复杂地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不过须臾,不远处容貌俊美如画的少年校尉已至跟前,见他动作干脆利落地自马背上跳了下来,目不斜视,大跨步地迈至东翎踏雪马前。
沐于众人或惊叹,或探究的目光中,少年校尉面不改色地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倏地脚步一顿,向面前高踞马上的踏雪公主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语气平静道:“属下,九城兵马司,威麟校尉,墨子卿,”顿了顿,神色清冷地扫了一圈,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九城兵马司来迟,望公主殿下恕罪。”
东翎踏雪微微展颜,正待开口回复,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那位面色慵懒一直高踞在马背上岿然不动的北疆七王子,不知什么时候麻利地自马背上跳落到地面,伸手面带嫌弃地推开了眼前所有的“障碍”,凑到了墨子卿跟前,笑容深深:“没迟,没迟,校尉大人来得正好。”
“哦?”墨子卿秀眉不动声色地微微上挑,侧眸瞟了图门泰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问:“不知,阁下是……”
“北疆,图门泰。”
图门泰嘴角的那抹笑意中,似带了几分谄媚。
“幸会。”
墨五公子神色淡漠地收回目光。
此时,坐在马背上骤然被打断了话的踏雪公主面色沉静,丝毫不见有半分恼怒之色,那对清透明亮的眸子,安静地盯着眼前玉树般清雅如画的少年校尉看了许久,朱唇扬起一抹弧度,清秀容颜上漾起几分艳光,她微微颔首,对墨子卿轻声道:“本公主没事,有劳校尉大人走这一趟了。”
“公主殿下言重了,”眼前的少年校尉立身拱手,声音清冷,声线中似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身后的人心攒动,似也在一瞬间变得沉静了下来,“拱守京都,维护治安,原本就是九城兵马司份内之职,今日之事不幸让帝京百姓甚至是殿下受了惊,这便是九城兵马司的责任……只是属下不知,刚才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语毕,墨子卿清淡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视线对上安煦阳等人时,微微颔首示意,然而,未及等其他人开口,图门泰却率先抢着回复道:“哪里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误会一场嘛,误会一场罢了。”
“一场误会吗?”图门泰刚一语落,墨子卿秀眉随即又是一挑,目光在四周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缓缓地落在距离他最近的年之遥身上。
彼时,年之遥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图门泰一眼,谁知年之遥这一回眸,冷不防却撞上了图门泰朝他看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顿然一怔,旋即却微微蹙额,心中无端的生出一股烦躁来--这个图门泰到底想搞些什么!刚才见他明明就是一副想挑衅的做派,这一下子风向却又变了,看来,这个人果真如外界所言,反复无常!
不!等等……图门泰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得罪皇女,不应该纯粹只是为了挑衅才对……带领一队人马,当街纵马驱驰,扰乱京街治安,没错,只要长街一乱,九城兵马司必会出勤维护京畿稳定,可这阻拦皇女銮驾,莫说是兵马司府兵会出动,甚至连皇城禁军都随时可能插手此事……
对!牵扯皇城禁军!思及此处,年二少眼皮子骤然一跳,可旋即不由得长眉一皱--难不成,这就是图门泰的目的?没错,如果仅仅只是在这大街上一阵小打小闹的,确实是不打紧,但若銮驾受惊,请禁军驰援,合情合理,可如此一来就必定会惊动内朝……但是,若是引起了太多的注意,这对图门泰又有什么好处呢?
年之遥凤眸眯了眯,待将心里头所有的念头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后,他心念一转,面色稍敛,若有所思的目光直直撞上了图门泰的视线。
他的这一举动倒让图门泰神色一怔,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
年之遥负手身后,目光似乎十分随意的在图门泰身上打量了须臾,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这才扫了一眼四周,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诸位,众所周知七王子毕竟是客居帝京,平日在行事上难免会有诸多的不适应,今日之事既然七王子早已认定只是误会一场……国风仁德之下,我等帝京人士,怎么也不好追究过多,你们说,是吧?”
闻言,安大公子顿然浓眉一拧,神色古怪地瞅了年二少一眼,见年之遥看都不看他,安大公子双手环抱胸前,面上露出一丝不豫--怎么搬出这般文绉绉的话来,干嘛呢?
彼时,柳小侯爷也侧头看了年之遥一眼,清俊的脸上虽没有表现出半丝诧异之色,但同时他却不动声色地微微蹙额--在他看来,在一众帝京权贵子弟当中,之遥的政治嗅觉,一向算是数一数二的敏锐,为人做事,言语姿态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之说……
略作思忖后,柳少顷神色平静地扫了一圈,安之若素道:“嗯,北疆与我们帝京隔着迢迢千里,兴许是生活习惯不同吧,就如年二刚才所说,七王子客居他乡,想必是有诸多不适,有些事情七王子做得纵是有不妥之处,我们也合该多多体谅包涵,可莫让旁人看轻了我东陵的大国之风。”
图门泰墨绿色的瞳仁,原本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年之遥,然而,此时听了柳少顷这一番“云淡风轻”的话语,几乎是即刻眯着眼扭过头,深深的看了柳少顷几眼,沉寂稍许,他嘴角倏然一咧,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此刻,四周的人面面相觑,皆被他的大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绪。
图门泰大笑了许久,猛地却笑意一收,垂下眸子,其中隐约一丝凉意微泛,而后,他一字一句意味深长:“这天京城,这帝京,果然是很有趣呢!这一切,人或事,都太有趣了……”
周侧在场的几乎所有人皆面露疑惑,可渐渐的心里不经意都涌起了一丝寒意——身处东陵帝都,一国之政治中心,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要保全自身,则要谨记时刻慎言慎行,若被卷进政治的旋涡里去,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世上有些人、有些事看起来简单,实则绝非表面那么容易看透……
此时,不少人盯着图门泰看了半晌,眸光不自觉地移向了一直端坐在马背上,不怨不怒,唇角挂着淡淡浅笑的那位皇室公主——印象中,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是平易近人,热心而友善,天下棋会上,曾见她为十七皇子东翎容奇四处奔忙走动,不顾身份去为一记“三劫连环”之棋局争辩得面红耳赤……那么,从什么时候起,东翎皇族之中,这位令人记忆尤深的公主殿下,不再是当初的娇俏喜人,却变得如此的高深而淡漠?果然是皇族……善变吗?
瞥见不少探究的目光朝这头看了过来,柳少顷抿紧唇角,握着东翎踏雪胯下骏马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凤目微寒。
这个人,到底是在神气什么呀!安煦阳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图门泰一眼,一声冷哼后,便别过了头。年之遥薄唇威名,一抹冷笑自嘴角泛起。
一时间,周侧难掩的一阵暗潮汹涌。而墨子卿则敛眉垂眸,不动声色地站在暗涌中心,似是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淡定自若地抚了抚他深绿色官服上此刻压根不存在的褶皱。
却见图门泰一句话说完后,又开始毫无理由的大笑,“啧啧啧,不瞒你们说哈,本王子真是越来越喜欢这里了!东陵帝京!哈哈哈……”
东翎踏雪嘴角含着浅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暗流汹涌,眸神无波,顿了顿,她回望身侧一地的狼藉--掀翻在地的巨大马车,低头不语的皇家侍从,噤若寒蝉的帝京百姓,转而,眸光望向图门泰,唇角的笑意深了深:“既然七王子喜欢这天京城,那便在这里好好的住下去吧,时常出来走动多多体验帝京之民风民俗,也好早日习惯帝京的生活……也不枉费了父皇挽留七王子的一片心意,你说是吧,七王子?”
喜欢这里,就要好好的住下去吗?这话倒是有趣得紧,难道是要他图门泰在这天京城待个一辈子不成?
图门泰嘴角两侧极不自然地牵动着僵硬的脸颊两侧,眸中没有丝毫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极尽恭维。
“踏雪公主海量,本王子心领了,既是皇帝陛下的一番心意,按咱们中原的一句老话:盛情难却,本王子怎么也不好推脱吧。”
“大国之姿,本有容人之量,帝京风度,合该海纳百川,”东翎踏雪清澈的眸中含着笑意浅浅,细手纤纤落在身上那一袭银纹月华绣百蝶宫裙之上,状若无意地轻轻一拂,而后,眉眼微微舒展开,“天京城可是个好地方呢,七王子就安心的住下吧,不急,反正时间还长着呢,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以后多的是呢。”
“确实,踏雪公主说的是,”图门泰皮笑肉不笑,“时间还长着,本王子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