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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公子之见

2018-05-19发布 4800字

图门泰一扭身,看也不看任何人便翻身上马,胯下聪明的黑色骏马此时似乎也察觉出自家主人的情绪有些不对,低低嘶鸣了一声,顺着空开的街道中央疾驰而去。

图门泰前脚刚一走,东翎踏雪不知嘴角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顿令柳少顷神色一怔,立马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却见他轻轻松松地一跃跳上了马,稳稳当当地坐在东翎踏雪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缰绳,姿势微带僵硬。

见状,安大公子不由眸神一亮,轻吹了一下口哨,神色揶揄。反观,年二公子却恍若未见,眸神微微闪烁,默然不语。随后,只见柳少顷轻挥马鞭,胯下乖巧的栗色马匹匀速跑动了起来,看那方向,似乎是要径直朝着皇城的方位驰去。

眼见栗色马匹从跟前跑过,墨子卿微微挑眉,神色一顿,旋即却不甚在意地别过脸去,对身后不远处九城兵马司的府兵下令:疏散人群,整饬街道。而此刻在九城兵马司府兵前来的街道的反方向,一只黑色骑队待在原处静静地等着,见图门泰骑马自他们身侧跑过后,马上的异族男子们面色都有些不好,恶狠狠往后头瞪了一眼后,急急忙忙跟在图门泰马后奔驰离去。

“真是好生嚣张啊!”

安大公子一回头便撞上不远处恶狠狠的几道视线,盯着那些异族男子离去的背影看了好半晌,安大公子嘴上一阵念念有词,手上更是忍不住摩拳擦掌,只听见骨头间发出“喀吧喀吧”的几声脆响。

年之遥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外战在即,如今就算人家再嚣张,皇帝陛下也懒得去管他……又或者说,在没有得到北疆那头的准确消息之前,朝廷是不会轻易动他的。”

安煦阳顿时皱眉,神色古怪地瞟了他一眼:“那白磷还能跑了不成?”

年之遥叹了口气,神色无奈道:“作为白磷弹的源头,白磷自然不会跑,可是白磷弹会跑啊,就目前所知,好像我们朝廷这头谁都不知道当初出流在外白磷弹大概的数目到底有多少,流往哪里,又落于什么势力之手,这些都是很大的问题,之前朝廷把褚三抓回来时,兴许也是想以此为突破口吧,谁知褚三竟死在了半道上,而谁又曾想褚家竟然也顺势就将罪责全数扣到他的头上去……”

“一股脑往死人头上扣屎盆子,真是干脆,就是有些世家大族不要脸起来比谁都不要脸,”安煦阳扭过头,忧心忡忡地朝着柳少顷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颇为担忧,“就算我们不知道白磷弹的数目,还有具体落于哪些人手中,但如今就我们所知,罗刹国那边应该有不少……”

“对,当初褚三在黔州秘密负责白磷弹的出海销售,曾有一段时间大量的将白磷弹贩卖到罗刹海域,好在听说每次出海的数量都不多,但是若论数量,积攒起来却是相当庞大的,”说及此,年之遥眉间不禁露出一丝忧色,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虽然我们都没有亲眼见到过白磷弹的威力如何,但可以想象,能把人的骨头都彻底烧穿的东西,该是有多么的可怕……这一次领兵去黔州的不就是柳棠伯伯吗,其实从发兵那天开始,少顷他表面看起来虽然很平静,什么都不说,但我们几个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难道会没有察觉吗?他的情绪实际上已经是糟糕到极点了。”

“但愿……”

安煦阳点头,语气忽地一顿,不知他想起了些什么,面上神情有些复杂,低头不语。

“所以说,绝对要切断白磷弹外流的路线,此事非同小可,而要控制白磷弹的外流,则就必须掌控北疆白磷了。没有白磷,自然就制不出白磷弹。如今的白磷可以说是北疆的至宝也不为过了,要让他们交出控制权又谈何容易?因此,与其说是我们东陵掌控白磷,倒不如说是监控,只要不外流,怎么都行。”

“你说,到底会是谁呢,制出这么阴损的东西?稍微一点火苗下去,就尸骨无存,挫骨扬灰……那人,就真不怕遭天打雷劈吗?”说着,安煦阳秀气的眉几乎就要拧成一团了,“你说,会不会就是东方家的人制造出来的呢?我听说,当初最开始似乎就是北疆那边把白磷卖给了东方家,东方家投靠殷氏,所以殷氏在背后为他撑腰,而褚家,则只是负责销售贩卖的部分。”

“我得到的消息大概也跟你知道的差不多吧……堂堂殷氏,皇亲国戚,要找一只替罪羊那得多容易啊,殷氏家族那些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狡猾,按往常,这种把柄又怎么可能轻易落于人手?”

年之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声线压得更低了。

“对于北疆,对于殷家,朝廷断不会擅动,但是,一个小小的雍州褚氏,胜败荣衰不过只是在当朝天子的手掌翻覆之间,至于东方家嘛,翼王都还没在皇殿那个位置上呢,以为投靠了殷家就没事了吗?敢将白磷用于实验,又敢把制成白磷弹的消息献宝似的透露给殷家,事先难不成就没有某种觉悟?”

“什么觉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此。”威麟校尉大人这厢正忙着收拾“残局”,而眼见身旁安、年两位公子哥没有半分想要帮忙的意思,反而聊得越发的起劲,校尉大人神色有些不爽,凤眸眯了眯。

两位公子哥神色一顿,见校尉大人走到他们二人身前,古怪的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了片刻,两位公子哥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校尉大人收回古怪的视线,秀眉向上一挑,一副煞有介事地说道:“怎么,还不走啊?待这儿啰哩吧嗦的想干嘛呀?唠嗑也得找个好点的地儿吧,跑大街上说这些,真有你们的。”

年之遥语气一噎,好半晌才点头说道:“也是,虽说这些事如今也算是天下皆知了,但此时在这大街上说这些确实有些……影响不好吧,嗯,咱们这些帝京子弟该低调点还是得低调,低调。”

“得了吧,咱们又不是什么当朝要员,也不是代表朝廷中的什么势力,有啥好藏着掖着的?”安大公子当即不雅地白了他一眼,“再说了,连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了,多说他们几句又怎么啦?”

“对对对,安大公子说得很对,多说几句实在也没什么,”校尉大人似乎很是引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却见她语气一停,慢吞吞扭过头,状似无意地对安煦阳问道:“哦,对了,安大公子不用去军营报到吗?本校尉可是听说早些天你似乎背着安大学士偷偷跑去军营登记了……”

闻言,年之遥不由得握拳,抵在嘴边轻笑。

“谁说是偷偷的,本公子光明正大的好嘛,等等!喂喂喂!干嘛呢墨五!你这是在挖苦我呀?”安大公子神色不满。

“那可没有,我夸你呢,没听出来啊?”墨子卿唇角弧度微扬,“敢在这个时候跑去军营登记,不得不说安大公子你很有胆识啊,不过敢问安大公子,你可识水性啊?”

“干、干嘛这么问?”安大公子顿觉不妙。

“墨五,我想你大可不必问煦阳他识不识水,我还不了解吗……他自小最怕水了!”说着,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事情,年之遥顿时笑出了声,笑了半晌,他神色一顿,目光看向墨子卿,面露犹疑:“莫非,早些日子的征兵条件里,有识水性这一项吗?”

“有啊,略识水性就是这一次征兵的要求之一,你们不知道吗?就算没有看过兵部发布的告示,但若是去过军营,也该会有人提醒吧。”

东陵帝都内外,皆有重兵驻围,分三京五禁。

京军三营,分霸上、虎贲、陷阵。

禁军五营,分羽林、龙威、神武、神威、神策。

其中,禁军五营,掌京师内防,除神策营得授命不掌宫防,受天子直辖,驻扎帝京近郊外,其余禁军四营则分别拱守皇城四门,受皇城禁军大统领直辖。至于京军三营,驻扎于天京城外,分三处,领掌帝京外防兵。自东陵开国始,非负皇诏,不得入京,不见虎符,不得擅动。

年之遥嘴角渐渐失了笑意。

“真的没有人提醒过此事吗?”墨子卿见年之遥的嘴角骤然失了笑意,秀眉不由蹙起。“我听说煦阳是刚好去了霸上营,对吧?京军三营中,大将军文远伯驻屯虎贲营,兼太保虚衔,车骑将军林岐,驻领陷阵营,兼皇子师;唯有这个霸上营是受兵部直辖,按理说,霸上营里的一切都是按兵部制定的规程来的,既是兵部所定,就不该出现如此纰漏才对。”

“好像那天确实没有人提醒过我这一点,来来回回在我身边走过的几个典军校尉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啊……”安煦阳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犹疑,“难道与罗刹国的这一战,一定会在海上吗?”

“黔州之地富庶,一年光是出海和入河的商税就抵得上西北三州的一应税缴了,你说,谁愿意坐看黔州陷入战乱了?若能把战场控制在海面,那算是最好的情况,但是战场上变幻莫测,战事一旦扩张,谁又知道烽火会蔓延到哪里去?”

“所以,此战在初期必然是一场海战,若能一直是海战那便最好,不然那黔州之地,就不知得被毁成什么样子了,”年之遥冷冷一笑,“只是,我们东陵的士兵,真的能在海上彻底的战胜敌人吗?除非扩大沿海战线,投入巨大的兵力将黔水一线上所有能进航的码头彻底封死,只要罗刹士兵上不了岸,那就只能在水面上飘着……毕竟是遥遥渡海而来,在海上,补给一直会是很大的问题……”

“怎么就你这么一说,本公子倒像是彻底没戏了似的?”

“什么似的?难道不就是没戏了吗!你说有三大军营,你去哪里不好,偏偏去霸上营登记!”年二公子面色微微阴沉。“呵!兵部尚书!哼!齐家门生!通过这件事确实足够看出如今的兵部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深了……”

“嘿嘿嘿——打住!先别说老将军的虎贲营,行军练兵严苛至极,至今我都不敢走进去,”安大公子摆手,“让我上林叔叔的陷阵营登记去吗?我估计连军营门都没能踏进去,我家老头子就得跑来把我揪回去了!”

年之遥沉着一张脸,转过身,攥紧安煦阳的后衣领便往回走。

安大公子愣神了一瞬后,被拎着后衣领实在是很不舒服,于是他“啊啊”的挣扎了几下,刚想开口质问时,却又被墨子卿一句抢了先:“诶——你们又干嘛去啊?”

年二公子松开了安大公子的后衣领,微一顿,又抓起他的一只胳膊,头也不回,道:“还能干嘛去?当然是找麻烦去了!”

墨子卿秀眉一挑,眸底闪过一抹了然:“这样啊……那去吧,去吧。”

“哦,找麻烦去啊,”安大公子点点头,回过神却反而疑惑,“咦……咱上哪儿找麻烦去?”

“你说呢?当然是霸上营了!”

“就咱俩啊?”

“当然不是,咱们回府去,多带些人,让他们道上蹲人就够,用不着特意咱俩出面,”年二公子笑得一脸阴测测的,“你还记得那个给你登记的人长啥样子吗?这种人最该给点教训了。还有,一直在你周围走来走去的几个典军校尉又是哪几个呢?”

“有点印象吧。”

年之遥点了点头,稍一顿,语气倏地一沉:“你还记得六年前,在清韵台的那件事吗?”

安煦阳神色一顿,看了年之遥一眼,道:“怎么会不记得?六年前,在玄武街,我们和齐盛远那小子起了冲突,不巧当时清韵台上面掉下了一个花瓶,把齐盛远给当场砸死了,此事在帝京闹得是沸沸扬扬,朝里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没错,当时齐家便将这桩命案记在了咱们的头上!兵部尚书王岭南,他是齐家的门生,一向以右相齐宴马首是瞻,右相齐宴因丧子之痛,寻衅报复,王岭南怎可不做这个马前卒?”

“看来,他是盼着我在战场上出事,也最好是死在战场上吧!哼!这个老狐狸!当年死的又不是他儿子!再说了,当年之事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就因为当年之事太像是一场意外,朝廷彻封了清韵台,包围了玄武街,查着查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但齐盛远他毕竟是齐氏家族的嫡长子啊,你想齐氏一派得有多恨!”

“右相齐宴不介入皇子党派,自成一党,因此王岭南自入仕开始,便一直被视作是齐党,只要齐家不倒,他的仕途,就根本无需担心。都说尚书府与齐氏家族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实际上齐氏家族的门楣荣耀,远比他尚书大人的地位要来得重要……齐氏死了个嫡长子,王岭南若想让你死,实在是不难理解……”

“只是……”年之遥虽神色嘲讽,但眸中却不由掠过一丝担忧:“我实在是没想到,如今的兵部,竟然会是如此的‘上下一心’,有些事情,咱们虽然不能在明面上摊开了说,但也绝不能一贯的躲着让着,对于一些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党附小人,有些时候也该给点教训的,让这些人都长长记性!”

“有道理。”

“朝里有些人把,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这干的又是谁家的活儿呢?都赶忙的去巴结齐氏了,对吧……你说若是这朝局腐败不改,长久如此下去的话,东陵的将来啊……实在堪忧啊……”

因为后头九城兵马司正在清道,如今街上倒是一个行人也没有。于是前头二人一边相互靠着走,一边煞有介事地“窃窃私语”着,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都一字一句落后头耳力极好的年轻校尉大人耳中。

校尉大人回过头,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渐渐走远的两人,随后,神色无奈地揉揉了眉心,正在此时,有缓慢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她动作顿了顿,微微蹙眉,抬眸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