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一群皇家内侍和随侍宫婢们此刻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急切地喊了数声,麻溜地跪了一地。周围前一刻还是惊慌失措全然找不着北的帝京百姓怔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半晌,待省过神来,也急急忙忙地跟着一群宫女内侍们下跪行礼。反倒是十几个突然出现在帝京大街上的皇家暗卫,对于这位皇家公主骤然的消失和出现,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前一秒,东翎踏雪刚一现身,而后一秒,十几个皇家暗卫都不见了踪影。
“起来吧。”东翎踏雪朱唇轻启,面色平静,正用手轻轻地在为胯下的栗色骏马顺着毛发。
在底下人群当中,一个从小跟着踏雪公主年纪稍大的贴身女官,此刻正跪在距离栗色骏马最近的地方,一身宫装,小心翼翼地抬眸,细细地瞅了瞅那位正站在那匹栗色骏马前为自家公主牵着缰绳的柳小侯爷,又抬头看了看安静坐在马上面色沉静的自家公主殿下。这位服侍公主多年的宫廷女官,倏地不由自主地皱眉,她抿了抿微微发白的唇脚,眸中一抹复杂的神色匆匆掠过。
柳少顷似乎察觉到一些什么,旋即循着视线朝着那名宫廷女官望去,谁知那名女官反应极快,当即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垂眸敛眉,静静地起身,敛衽行了一礼,转而沉声问道:“公主殿下,请恕奴婢直言,殿下,您刚才为何不在马车之中?”
在说此话时,眼前的这位看起来似乎熟知宫廷礼节、年纪稍长的公主随侍女官,无论语气、内容、还是神态,看似恭敬,实则犀利。站得近些的安煦阳和年之遥不约而同地皱眉,柳少顷更是面色直接一沉。
“本公主为何会不在马车里呢……”东翎踏雪状似漫不经心地一字一句地反问,倏地她嘴角勾了勾,慢慢地抬眸,目光轻描淡写地在眼前这位服侍她多年的宫廷女官身上缓缓一落,而后,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纤细的手依旧静静地顺着马背上的毛发。
“嬷嬷,你觉得,若是本公主刚才仍在马车之中,如今可还有命在?”
“还是说……”东翎踏雪微微垂首,清透的眸里刚闪过一些什么,手上的动作随之一顿,须臾,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其实,在嬷嬷你心里,是希望本公主在这闹街上出事?”
闻言,这位年长的宫廷女官面色稍稍一变,转而极快恢复了平静,俯低了身子,语气恭敬道:“公主殿下您心里知道,奴婢断无此意。”
“是吗?”
“殿下!”那位宫廷女官似乎惶恐,将身子俯得更低了,却让人越发看不清此刻她面上的神情,“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纵是给奴婢千万个胆子,也万不敢有此等想法。”
“不敢,不代表没有,是吧?”东翎踏雪声音极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青龙长街起乱,怎么嬷嬷见着本公主,开口说的这第一句话,竟不是顾及本公主的安危,反倒是——质问起了本公主的去向?”
“奴婢哪里敢质问公主殿下……”这位宫廷女官终于有些急了,“奴婢是怕公主殿下这里有了差池,贵妃娘娘那里……奴婢实在不好交代。”
贵妃娘娘?柳少顷倏地眉宇一皱。就他所知,后宫里当初也就只有一位宛贵妃,出身殷氏,乃翼王的生母,那……如今这个宫女口中的这位“贵妃”指的又是?
“你说的是哪位贵妃娘娘?” 一向坦率直言的安家大公子在一旁沉寂了好半晌,终是忍不住张口问道,面色阴沉地盯着这位宫廷女官。
“荣贵妃。”
“荣贵妃?你是指荣妃娘娘!”安煦阳和年之遥各自看了彼此一眼,神色古怪。柳少顷则若有所思地抬眸,细细看了东翎踏雪一眼。
身在帝京,他们权贵子弟中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踏雪公主年幼丧母,自小便养在荣妃膝下,荣妃对踏雪公主的管教似乎极其严厉……
“是的,小侯爷,如今,荣妃娘娘晋升为贵妃了。”那名宫廷女官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柳少顷蹙眉问:“所以,你是荣贵妃的人?”
这位宫廷女官骤然一警醒:“奴婢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公主殿下自小便是奴婢跟着的。”
“既然是服侍公主殿下的人,那不得不说,身为一介小小宫人,你还真是放肆,都敢跟公主殿下顶嘴了……”柳小侯爷盯着那名宫廷女官,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是谁给你的胆子呢?竟然威胁皇家子女……呵!不知若是皇帝陛下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呢?让本小侯爷猜猜,莫非……这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位宫廷女官被柳少顷盯得头皮发麻,背脊一阵寒意升起,急忙又跪了回去,连连磕头,“公主殿下,奴婢知错了,这绝对不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请公主殿下恕罪,柳小侯爷恕罪。”
柳少顷这厢在替东翎踏雪管教下人,而东翎踏雪那厢却似乎置若未闻,垂首敛眉的,不知在思忖些什么,而过了好半晌,才见她慢慢地抬起那双清亮的眸子,巧笑嫣然道:“好了,嬷嬷,其实本公主知道,嬷嬷本就是奉了母妃的命令在看着本公主的,若是本公主不听话,在这外头出了什么意外,嬷嬷在母妃那里也实在不好交代……只是谁叫刚才场面混乱,搅了本公主出行的大好心情呢……嬷嬷放心吧,本公主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谢、谢公主殿下体恤。”
宫廷女官小心翼翼地抬手,拭去了额头的冷汗,面上刚露出一抹笑,作势正要起身,谁知,柳小侯爷不阴不阳的语气又恰好在这位宫廷女官的身侧幽幽传来,愣是把人又生生给吓了回去。
“你听见……有谁让你起身了吗?跪下。”
“小侯爷,您这是……”
“谁让你开口了?”
柳小侯爷神色不善,然而便在此时,远处倏然有一阵大笑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循声望去。
“哈哈哈……这帝京果然是人杰地灵,有趣!有趣!”
骤然被打断,柳小侯爷的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的神情,话音入耳后,他目光微冷地回眸望去。入眼,只见一身姿挺拔的男子,看身形似乎比较年轻。
“看身形,这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年二少的眉目间刚露出一分犹疑,谁知在下一瞬,即刻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远处,那年轻男子高锯马上,胯下高大的黑色骏马,正慢悠悠地朝这头走来。此时,帝京的上空挂着一轮盛阳,一眼望去,云天辽阔,四处金光灿烂,年轻男子骑着骏马走来,灿然的盛阳为男子笔挺如松的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边,更衬得其人英姿勃发,背后一袭鲜明至极的红色披风,披风上盘旋飞舞的白蛟,夺人眼球。
“来者,何人?”柳少顷神色一顿,眯了眯眼睛,眸色微凉。
“北疆,图门泰。”马上的年轻男子懒洋洋答道。
“哦,原来是北疆七王子,”柳少顷不动声色地蹙额,待那年轻男子骑马走近了些,柳少顷换上一副审视的神情,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图门泰几眼,转而微微一笑,“常听人说起北疆七王子之风采与众不同,如今一见……果真是与众不同。”
“阁下莫非就是……东阳侯府的小侯爷?” 图门泰语气状似犹疑,但面上的神色却全然不像有那么一回事,唇角勾了勾,装模作样地拱手一礼,俄而眼神一斜瞥向一旁,好看的眉宇微微上挑,目光饶有兴趣地在安煦阳和年之遥二人身上打量着,“那这两位……想必就是安氏的大公子和年家的二公子吧?”
只一眼便被准确地点透了身份,二人一抬眸,不期然撞上一对微带挑衅的眼神,安大公子不由得微微蹙额,年二少爷眼神中多了几分审慎,顿了顿,微微颔首:“幸会。”
图门泰高坐马上,假惺惺地抱拳一礼,看得安大公子心里一阵膈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随即却见图门泰视线一移,放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踏雪公主吧,公主殿下,刚才实在是抱歉了,本小王的骑队途经此地,却不巧惊扰了公主殿下的座驾,还望公主殿下海涵。”
“七王子说笑了……”东翎踏雪的眸光淡淡地一扫,视线正落于掀翻在长街中央的巨大马车上,目光略微停了停,随后眼皮子一掀,对上图门泰若有所思的目光,语气平静,“今日之事,恐怕不能轻描淡写的用一个‘不巧’来形容了,七王子在帝京待了也有一段时日了,该知道的规矩,也早该知道了,但七王子怎么就一直记不住呢?”
图门泰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嘴角微一扯,神色散漫地答道:“公主殿下想必不知道吧,当初皇帝陛下留本小王在帝京暂住,说是让小王我把这里当成家里一般就好,本小王这个人嘛,在北疆向来是自由自在惯了,一直就没记住有什么规矩的。”
东翎踏雪神色平静,倏地抿唇一笑,笑意中似带深意:“七王子,难道你没听过‘入乡随俗’一说吗?”
“入乡随俗?”
图门泰英气的眉向上微挑,不慌不忙道:“本小王客居帝京,但毕竟不是一直要待在这里的,公主殿下如此要求,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了吧?”倏地,他眉眼间露出一丝邪气,“还是说……公主殿下是心里不舍得小王走,希望小王我一直待在帝京吗?只恐怕,小王我要辜负公主殿下的盛情了……毕竟本小王原有婚约在身,恕难从命。”
图门泰神色邪魅,语气中更是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倒让一直在旁侧观望的安大公子和年家二少的面上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来,柳小侯爷则面色微沉,盯着图门泰看了半晌,这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公主殿下语中之意,可不是七王子理解的那个意思……本公子都不得不说,七王子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多思则多忧,大家都是聪明人,皆知身在帝京,什么才是明智之举。”
柳少顷此话之中,警告意味甚浓。
明智之举吗?图门泰神色一顿,玩世不恭的眼神倏地沉潜了几分,微微垂眸,在黑而密的羽睫掩盖下,无人看见,这位行事随心、飞扬不羁的北疆王子一双沉黑而幽邃的眸里,经过了一阵极其复杂的变幻。
过了好半晌,他终是若无其事地抬眸,倏然大笑道:“原来是本小王会错意了,那本小王这厢就给公主殿下赔礼了……”说着,他惺惺作态地拱手,语气分明的不阴不阳,“至于柳小侯爷说的,何为明智之举呢?聪明人行聪明事,这个本小王自然知道,只不过,本小王一向活得自由肆意,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的,所以,本小王怕是要让柳小侯爷失望了。”
柳少顷皱了皱眉,正想开口,却被一阵“清道”的喊声打断,那声音远远传来,众人的神色不由得皆带上了几分异样。
“哦——”图门泰英气的眉向上一扬,嘴角似笑非笑,“你们帝京这九城兵马司的人,莫不是每次都来得这么及时的吗?”
“九城兵马司?”
柳少顷下意识便抬头朝身侧的东翎踏雪望去,东翎踏雪清淡的眸,隐约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炫然一亮,闪烁似九天之上,最清晰、最明亮的星光。
柳少顷顿然一怔,怔然过后,眸色便一黯。
“九城兵马司,清场。”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后,一身深绿色官服,腰配银带的少年校尉跨骑白色骏马,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白色骏马跑近,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骤然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