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刘嬷嬷的陈述之后,钱镠的脸上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既无不快也不高兴,总之很难让人猜测。
就连刘嬷嬷这种善于察言观色懂得揣度主子心意的老手,在他的脸上,竟然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沉吟了半晌,才用很随意的语气问道:“你能保证你刚刚所说的都是事实吗?”
“老奴用这条老命对天发誓,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刘嬷嬷诅咒发誓道。
“好了!本王已经知道了,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退下吧!”钱镠云淡风轻地说。
“是!老奴告退!”刘嬷嬷失落落地退下了,原本想着可以讨点儿打赏捞点儿好处,结果差点儿连命都给搭进去,退出后,这次涨了记性,再也不敢听墙根儿了,迈开两条老腿直接离开了。
待刘嬷嬷走后,钱镠吩咐侍卫:“你去查一查,这个叫徐知诰的人到底跟雪儿夫人是什么关系?还有,杨渥跟雪儿夫人之间到底又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是!”
“记住了,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六王子!明白吗?”钱镠说。
“属下明白!”
“嗯!去吧!”
“是,属下告退!”侍卫转身退了出去。
待到侍卫一离开,钱镠便第一时间关心躺在床上的戴芙蓉:“夫人,你感觉好点儿没?”
戴芙蓉微微扬了扬唇角,语气略带虚弱地回道:“喝了药已经好多了,多谢夫君关心!只是,奴家有一事不太明白,还望夫君明示!”
钱镠将身子微微地往前倾了倾,伸手帮她洒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往外拨了拨,语气十分吻合地说:“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戴芙蓉顺势将右手搭在钱镠的手背上,轻言细语地问道:“方才,我听夫君在审问刘嬷嬷关于雪儿的事,莫非,夫君是怀疑雪儿跟那个叫徐知诰的有什么勾结吗?”
钱镠叹了口气说:“有没有勾结这个还暂时难下定论,不过,听刘嬷嬷说的那话,她跟那个叫徐知诰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戴芙蓉点了点头说:“夫君说得是!奴家听了也觉得纳闷儿,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够对哥哥的死表现得如此冷漠如此无动于衷呢?”
在旁边伺候的灵儿因为刚进府,还不太懂得府上的规矩,再加上她天性耿直,便心直口快地插嘴道:“岂止如此?夫人,您没听到刚才那位刘嬷嬷说嘛!她是听到她哥哥死了高兴地放声大笑!真怀疑她是不是她爹亲生的!”
灵儿的一句话,让钱镠和戴芙蓉哑然失笑。
灵儿见戴芙蓉喝了药之后病情的确好了许多,便也不再当电灯泡,识相的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找小姐妹踢毽子去了。
待她走后,钱镠收起笑容深色凝重地对戴芙蓉说:“夫君如今年事已高,想物色一个优秀的接班人,因为镣儿和瓘儿他们兄弟二人近年来表现出色,而且又曾经不畏艰险前往敌营做质子,是我吴越国的大功臣……”
“所以,夫君打算在他们二人之间选一个出来做你将来的接班人?”不等钱镠说完,戴芙蓉便忍不住接茬道。
“是啊!这个未来接班人选的问题关系到日后吴越国是否安宁,百姓是否富足,本王百年之后能否在泉下安息啊!”钱镠叹了口气说。
对于他来说,选接班人可比打仗费脑子多了,打仗只需要把对方置于死地即可,反正对面全是敌人,无需担心任何,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而选接班人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首先,接班人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仅需要暗暗观察他们的人品作战能力以及综合处事能力,还有最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们的妻子是否贤惠。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虽说跟钱镠比较偏爱的老七传瓘比,传镣无论是在韬略能力还是功绩这三个方面都毫不逊色,但是,说到为百姓设身处地地设想这一方面却相去甚远。
在钱镠心里,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上次一个被百姓打一个被百姓夸就是很好的例子。
虽说资质有别,但钱镠总觉得这跟他们的夫人有很大的关系。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雪儿毕竟是杨行密的女儿,有点儿随他爹,虽然表面和善,但骨子里尖酸刁钻狠毒,心机深不见底。
而恭顺夫人(梅儿)是追随自己数十年的好兄弟马绰的女儿,也随了她爹,生性温良娴熟,没有半点儿坏心眼。
当然,这只是钱镠以往对他们两对夫妻的评价。
因为要找出最合心意的那个人来接班,所以,他又给了他们更多的机会,结果,雪儿夫人却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问题。
这不由得不让钱镠警惕,这才派人前去查明事实真相。
否则,我管他杨渥是被谁杀的,爱他妈谁杀就谁杀的!刀又不是抹在我脖子上,不疼!
徐知诰是哪座山上的猴儿?
爱他妈哪座山就哪座山的,只要别来摘我吴越国的桃子,你爱哪儿抖威风就哪儿威风去!
沉默了片刻,钱镠想得挺多,其实,戴芙蓉早已猜到了钱镠的心思,跟他做了几十年夫妻,他喜欢谁讨厌谁,他心里想做点什么,其实不用问她也心知肚明。
见钱镠说的与自己猜的完全一致,戴芙蓉也就不再操心。
她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说:“总归是上了年纪了,身子容易乏,奴家想眯一会儿,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夫君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钱镠见她面带倦容,又刚刚服了药,便点头同意了戴芙蓉的要求,细心地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重新回到酒席。
次日凌晨,钱镠刚刚醒来,昨日负责调查淮南那边情况的侍卫便神神秘秘地给钱镠行了个礼, 然后来汇报情况。
“大王!淮南那边的情况属下都调查清楚了!”侍卫见身边有女婢在,便没接着往下说。
“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了,你们都退下吧!”钱镠会意后,屏退左右。
“是!”女婢们纷纷退下。
“怎么样?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快来跟本王好生说说!”待女婢们一一退下之后,钱镠便打开天窗直奔主题。
“回大王!属下查到了!是这么个情况,那已经亡故的杨行密之前有好几位夫人,而杨渥跟他的妹妹雪儿,也就是咱们钱王府上的雪儿夫人并非一母所生!”那侍卫不紧不慢地汇报。
“杨柳条子有好几位夫人这事儿本王倒是知道,至于杨渥跟雪儿不是亲兄妹这本王也可以想到,但是,再怎么说,那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没有亲兄妹亲也总比外人感情要好吧?她为何会对自己兄弟的死如此高兴呢?”钱镠还是不解。
“大王!您有所不知,这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侍卫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
此时虽然已是八月份,但因为侍卫急着赶路,一路上除了骑马就是跑路,一时一刻都没闲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正当侍卫要开口说话,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的吆喝声:“雪儿夫人!你慢点儿走!雪儿夫人!等等奴婢啊!”
“来,不急!先喝口水慢慢说!”钱镠镇定地瞥了一眼殿外,若无其事地将女婢刚刚端来的一碗茶水递过去说。
“多谢大王!渴死我了!”侍卫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双手接过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好了!什么重要的原因,现在你可以说了!”钱镠接过杯子,重新将它放回到桌子上。
“啊!真是好水啊!解渴!”
侍卫舔了舔略微湿润的嘴唇,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抬起右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处因为喝得太急而洒出来的水,而后眼睛警觉地朝着殿外瞥了一眼。
待到雪儿夫人走远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接着说:“大王,杨渥为人刻薄,心里眼里容不下人,这点儿大王应该多多少少的知道一些吧?”
钱镠点了点头说:“这一点儿倒是早有耳闻,他爹杨柳条子死了之后,他不是就开始着手将那些为他爹出生入死一辈子的老臣旧部都一一剔除了吗?”
侍卫将头用力一点说:“没错!问题就在这儿!”
钱镠不解道:“这跟咱们府上的雪儿夫人有什么关系呢?莫非,他连自己的妹子都容不下?这不太可能啊?”
侍卫神神秘秘地往前凑了凑,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那杨渥对雪儿倒是没听说容不下,毕竟她是一女流之辈,就算是再受宠,将来终究也是要出嫁的,对他构不成多大威胁。但是,徐知诰可就不一样了!”
钱镠微微一怔:“喔?你的意思是,杨渥容不下徐知诰?”
侍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没错!那徐知诰一开始不是徐温的义子,而是杨行密的义子!”
钱镠恍然大悟道:“竟有这事?想不到杨柳条子那么多儿子还要出去收集别人的种子?真是有意思!”
侍卫说:“据属下所知,那徐知诰本名叫李昪,这李昪出身卑微,六岁时,父亲便死于战乱,由伯父李球将他带到濠州,不久母亲也病逝,于是便在濠州开元寺处流浪。”
钱镠听着侍卫的形容,再回想起自己儿时的情形,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越是这样的孩子越容易有出息!”
原本目光涣散,沉浸在别人故事里的侍卫听钱镠这么一说,猛地一扭头用惊讶的眼神定定的看着钱镠惊呼道:“哎呀大王!您可真是神人啊!杨行密也是这么说的!”
钱镠哈哈大笑道:“喔?想不到本王与杨柳条子竟还有想法一致的时候?哈哈!好,你接着往下说!”
“是是是!”侍卫接着说,“后来杨行密攻打濠州时被杨行密捡到了,据说这孩子当时镇定自如,对杨行密的问话都能不卑不亢地会打字如,杨行密觉得这孩子将来必有出息,于是便将他带了回去收为义子。”
“如此说来本王可算是明白了!”钱镠顺势坐到旁边的座椅上说,“杨渥原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又是杨行密的长子,如今他父亲竟然带回来一个既出众又深受他父王喜爱的义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大王说得极是!李昪被带回去之后,深知幸福来自不易,便十分勤奋好学,加上原本就有胆有识,因而深得杨行密喜爱,连杨行密的女儿雪儿……夫人也对他十分喜爱!”
说道最后那句时,侍卫略微犹豫了一下,担心钱镠会因此而发怒。
结果,出乎却出乎侍卫的意料。
钱镠却面色极为平静,语气也毫无波澜地说:“你无需避讳,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