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仙儿早已在庐江彩悦阁安顿了下来。时间很久,陪的客人也不多,便生出了到杭州去寻访故居之意。那妈妈知道仙儿的出身来历,自然不担心她到了杭州找到了家人赎身之事,再者仙儿这几年从未出过这里,便应允了。
她坐在轿子里,便访杭州城的大街小巷,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当初的故居在哪,对这繁华的街市也觉得很是烦心,这一日便来到了这个江水楼。因为她记得这里。
下楼的时候有一个姓张的员外见到了仙儿的模样,顿时起了色心。可是见她那架势,很显然像是个富家的小姐,那张员外不明她来历,不便豪夺,于是便出银子包下了这江水楼。仙儿在楼上只见着游客陆续离开,倒没人上来,微觉奇怪,可是也没十分在意。
这时候,那张员外还未与仙儿“邂逅”,张九年便已经上来了。他见这里无一人,只那边面窗站着一个华服女子,心想:“这女子孤身一人在这儿,想必她定然是哪个张员外的小姐了。”张九年来此虽然是为了寻找墨乔,可是已经找了半年,也绝不差这一日半日。见这个女子背影如此曼妙,顿生了轻浮之心。
这时几个小厮围在他身边,一口一个“张公子”的,问他要什么酒菜。张九年便随口点了些,心里也觉得有趣儿,今日一文钱没出便被这几个小子当做我是张公子,这番殷勤地伺候。一会儿我便再去调笑一番你们家的小姐,这才更有趣儿。
这时候仙儿听到有人来,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便又扭了回去。只这么一眼,张九年便觉得这女子有惊鸿之貌,心下一琢磨,便想了一个办法。他支开了小厮,纵身一跃,从另外一边的窗子跃了出去,跳到了楼顶上。他那时学艺已成,这些寻常的功夫自然是轻松至极。然后他在楼顶上轻踩几步,便到了仙儿所在的窗子上面。他看准位置,轻轻地往下跳去。
仙儿本来在瞧外面的春水风光,虽然景致很好,可是她却没什么思绪,更没什么感慨。这时忽的见了一个人从楼上跳了下去,大吃一惊,急忙探出头去看,可是下面却空无一人。仙儿大感疑惑。这时忽的听到一阵笑声,是从她窗子下面的墙壁上发出的,仙儿更是惊讶。然后张九年便从墙壁上一跃而起,跳到了窗子里面。
仙儿震惊地“啊”了一声,看到这个男子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才轻抚胸膛,缓了一口气。可是仙儿震惊之余,却觉得十分有趣儿,没想到人还能跳下来贴在墙上。张九年见仙儿模样,便笑道:“张小姐没瞧过这本事吧?”仙儿微微行了一礼,道:“没瞧过。不过……我却不是张小姐。”声音甚是柔和轻雅。张九年道:“咦?你不是张家的小姐?那姑娘姓什么?”仙儿听了这个,踌躇着不知怎么回答。张九年见这女子就像画中的人儿一样,本以为是个可爱调皮之人,可是看到她那害羞模样,便知她是个不喑世事的文弱小姐,便忽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冒失。又盯着她看了几眼,只觉得自己平生从未见过这么美貌的,风度这么好的女子,顿时没了半点儿轻浮之意,只觉得她是个高不可攀的女子,竟生了一丝自卑之意。
仙儿见张九年不言语了,便又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张九年道:“那敢问姑娘怎么称呼?”仙儿一想,便说道:“我叫仙儿,你这样叫我就好。”张九年一拍手,道:“仙儿?这真是个好名字。想来只有你能配得上“仙”这个字了。”仙儿听他这样说也没觉惊讶,因为平日里她见过的男人们也常常用各种言语去称赞她。又听张九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她却不知道能不能称的“仙”这个字。哎,她性格活泼,倒没有天上人那种气质了。”
仙儿大惑,心想:“怎么这个人说了这样的话,看上去倒像是在说另外一个女子,却不知那个女子是怎么样的。”仙儿见过的男人们每一个都是十分兴奋的,因为哪一个嫖客见了这么的女子不兴奋?纵是心里常常系着另外的人,见了仙儿这时也绝对不会想起她。这时仙儿见了这么个男子的愁容,顿感疑惑,纵是她对世事都没有一点儿兴致,也不禁想知道“那人”的事儿。
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道:“敢问张公子,那人是谁?”张九年立刻便不再想,反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张?”仙儿道:“刚才他们不是叫你张公子吗?”可是这句话还未说完,便声音越来越小,显是觉得害羞。也是,一个女子这么关注一个男人,自然害羞了。张九年一听这个,哈哈笑道:“是了是了。姑娘好心细。”
张九年虽然见到仙儿的模样感到震惊,可是他心里想的最重要的永远都是墨乔,因此也没觉放不开,就这样哈哈大笑。仙儿却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她从来没见过有男人在她面前还有这种哀愁模样,也没有见过有男人在她面前还能够笑的这么爽朗,这么随性。她再偷瞄了张九年几眼,发现他看上去神采奕奕,浑没有了刚才那种愁思,不禁对他口里的“那人”更起兴致。而再看他衣着打扮虽然甚是随意,可是一张脸加上很有精神的神态,竟是个极难得的男子,顿时又起了几分好感。而他的脸上带的笑虽然有几分轻浮,却浑没有平日里见的男人们的那种淫荡的模样,这么一想,她的心居然“砰砰”地跳了起来。仙儿很惊讶,她接触过的男人很多,可是都觉得那是男人们都会做的,以及觉得自己的生活便是如此,从没想过改变,也从没有对一个人有这种心动之感。
这时她的脸已经红了。她转过了头,不敢再去看张九年。张九年见这女子红了脸,更觉有趣儿,便笑问:“姑娘从何处来?”仙儿不太想回答,可是却不由自主地说道:“我在庐江。”张九年大惑,道:“你不是从天上下来的吗?”仙儿一愣,然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道:“公子说笑了。”而这时她心里更加欢喜了。她坐了下来,不敢和张九年说话,可是又希望他多说一些话好。
张九年见到这个女子这样害羞,顿觉有趣儿。他见过的女子不少,可是在见到墨乔以前,自己一直是个没半点儿武功,常受人欺负的小子,就是有姑娘,人家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而与墨乔分开后,这一段时间,虽说有武功了,可是一直在寻找墨乔,没和别的女子打过交道,今日见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女子,还这样矜持,张九年顿时有了趣味。
然后便坐在对面和仙儿开始聊天。仙儿虽觉得怀里有只小鹿乱撞,可是也没法回绝他的话,也一句一句地说了。张九年知道了她故乡在这里,而这许多年一直在庐江,却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只以为她是个富家小姐。也知道了她和这个包了江水楼的张员外没一点儿关系。
便在这时,有人上来了,见到二人便大声道:“哦?这里还有两位呢?”张九年一瞥眼,见是一个身材浑圆的中年汉子,笑道:“哦,这位便是张员外了?见过见过。”说着拱起手来。那张员外很惊讶,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是有人陪伴的,顿时一阵恼怒。可是他是个生意人,讲求和气生财,再者也得先弄明他二人的身份,便笑道:“这位公子据说是张公子?敢问令尊是哪位?”张九年道:“家父的名号啊,说出来怕是要吓到你。我说你还是别打听的好。”那张员外更是惊怒,可是见这小子一脸的不在乎模样,虽然衣着很是寻常,可也说不定真是哪个大家的公子,可得罪不起,便忍气道:“哦?公子但说无妨。说不定我还认得令尊呢。再者,若是不识,日后定去拜访。”张九年哈哈一笑,心想看这个老家伙不过是个地头蛇一般的角色,不妨说个大名字吓吓他,于是便说道:“承蒙皇恩,家父正是江浙巡抚。”那张员外听到“江浙巡抚”四个字,不禁大惊,然后便皱眉问道:“江浙巡抚现在不是牛青汗牛大人吗?怎么姓张?”张九年也不担心,叹了口气,幽幽道:“现在已经是朝中中堂了。”那张员外不禁大惊,颤声道:“令尊……令尊大人可是兵部尚书张……张大人?”
张九年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叹道:“哎,无知匹夫……无知匹夫……”说着摇头晃脑起来。谁知道那张员外一听便登时跪了下去,道:“见过公子爷。奴才这给公子恕罪,求宽恕刚才奴才的傲慢无礼。”
若是一个寻常的男子这样说自己是朝中中堂张大人的公子,这个张员外哪里会信?可是见这张公子身边相陪的居然是这位惊为天人的女子,自然是深信不疑,这才给张九年行礼。
张九年立刻便知道了这回事儿,心想既然如此,便带了这女子下去,不跟这老家伙多说话。不然漏了馅儿,岂不是要动手了?动手自然不怕,可是在如此佳人面前岂可显得自己武刀弄棒,失了风度?于是张九年便一动手挥手,道:“起来吧。”然后便对仙儿道:“咱们在这楼上呆了这许久,还是下去活动游玩儿吧。”他早已猜到了这个张员外把整个江水楼包下来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这女子。又见这女子是孤身一人到此,没有家人陪伴,呆在这里怎么好?便说了这话。
那仙儿却没想到。她一听这个刚认得的男子这便邀自己下去,心想这男子素不相识,岂可随了他去?可是又看到他的模样,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他刚才口里的“那人”是谁,便顿时起了探求之心,点头答应。张九年想带着她走下去,可是一想之下便笑道:“你闭上了眼,我带你飞下去。”仙儿大惑,心想他这是为何?可是又觉得他说的话都是好的,便依言闭上了眼睛。张九年一手挽住了她的腰,一手抓住她的手,纵身一跃,便从大开着的窗户里跳了下去。
他施展轻功,压慢了身子,只轻飘飘地往下落去。仙儿忽觉身子空了,可是张公子没让她睁开眼,她也不敢,直到落地了才依言睁开眼,大吃一惊,原来就这么片刻之间就落到了地上。张九年见她的模样有趣儿,笑道:“你还想玩儿一次吗?”
仙儿想,可是不太敢说。只咬了嘴唇,低下头。张九年见势,便又携了她身子,往上面跃去。那江水楼不是特别高,张九年一纵之下便上去了。仙儿见自己猛的腾空而起,不禁吓得大叫,等到上去了才缓过来,吓得脸色微白,可又觉得害羞,因此脸上一片白一片红。
那张员外等人见朝中中堂大人的公子有这等本事,便开始了大夸其词。张九年从未听过这等吹捧之言,便心满意足地听他说了好一会儿。那人还没说完,张九年就又携了仙儿飘了下去。
仙儿这一次不害怕了,她落地之后只乐的“咯咯”笑。她一生之中,从没有过这等欢乐之时。
张九年道:“你想不想学这个本事啊?”仙儿微一思索,摇了摇头,道:“我从没见过有人有这等本事,看来一定很难学了。”张九年一愣,便觉得这女子真是个蠢蠢呆呆的,实在有趣儿,便道:“是啊,这本事儿我瞧你得学三十年吧。等到你学会了,恐怕都不再觉得这个有趣儿了。”仙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张九年道:“你是孤身一人来的吗?”仙儿道:“那边还有人。”这时那几个被妓院老鸨请来服侍仙儿的丫鬟们也过来了。
与仙儿同行了一阵,张九年便觉得这个女子行动言语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因为就算是修养再好的小姐,也是知道怎么使唤丫鬟的,而她却好像一无所知。
慢慢地,张九年知道了仙儿的身份,知道了她的经历。可是他却没有半点儿嫌弃之意,反而觉得她生的如此悲苦,长年在妓院里,本就性格温和内向,这时更加不明事理了。渐生好感。而仙儿经此一次,对张九年更是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