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前,只见一块大匾,写的是“江水楼”三个大字。仙儿在前引路,道:“从这边上,我和张公子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里了,那时候天上却没有下雪,是今年初夏。”墨乔很惊讶:“原来张九年选择在这里相会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逢的地方。我倒好,还以为在这里是因为这江水楼长得像岳阳楼。我说怎么张九年一提起来杭州仙儿便立刻知道了是在这里,我还以为他事先告诉过仙儿呢。”想到这里,墨乔心里微微有一点儿失望,毕竟所有的女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和外人有一点儿纠缠。
这里有卖酒的商家,二人一进去便有小厮随在身后,给她们介绍,要帮她们扫了身上的雪。墨乔不愿多听,也不愿让小厮碰到自己,便打发他回去了。
上楼后,这里是稀稀落落摆了好几张桌子,有两个桌子有游人饮酒作乐。墨乔扫视一圈,想找张九年的踪迹,如果没有了便找个地方坐下等待。这时,忽听到一个声音朗声道:“这位渔家师傅,可否过来与小生一同饮酒三杯?”墨乔一听便知道这是张九年的声音,她一转身便看到张九年端了一杯酒站在靠着大窗子的方桌旁边。仙儿在旁边看着自己笑。原来仙儿一下子就看到张九年,张九年也发现自己好久了。
墨乔一怔,心想为何叫自己“渔家师傅”,一低头便知自己着的是一身斗笠蓑衣,笑着取下了蓑衣,放在角落,笑道:“公子客气了,老夫贫贱低下,又年迈体衰,哪里能与公子同席共饮呢?”说着便拉了仙儿过去了。
他们互见对方均安然无恙,心内已经欢喜至极了。墨乔和仙儿坐下后已经有人端上了一壶温酒。张九笑道:“你们倒也机灵,着了男装。可是你们俩也不互相瞧瞧,哪个人有三分甚至有一分像男子了?”墨乔急道:“我像。”张九年道:“你得了吧,倘若十分是男子,你只得了半分吧。”墨乔撅起了嘴不信,道:“我至少也有三分像。而仙儿呢,才是有半分像吧。”仙儿笑眯眯道:“我觉得我一点儿也不想。连半分也没有。”张九年给仙儿倒了一杯酒,他知道墨乔不喝酒,可也给墨乔倒了一杯,说道:“仙儿你把酒喝了你便有三分像了,而墨乔啊,我瞧你喝不喝。”
墨乔“哼”了一声,道:“一杯酒还难到我了?”说着便拿了那杯温酒一饮而尽。这酒本是好酒,可是墨乔天生就没法分辨出来,只觉得不管热酒凉酒好酒劣酒均是一般味道,喝了便皱了眉头。虽说在这儿大冷天喝些酒暖暖身子,可是墨乔依旧讨厌。张九年看着墨乔皱了眉头,不禁莞尔。仙儿却拿起来喝了一杯,并没什么反应。
墨乔道:“这几日你都在杭州吗?”张九年喝了一杯酒,道:“从那天分开之后,我一直都在追赶南宫行。”墨乔没说话,知道他还要说下去。只听张九年接着道:“那一晚我浪费了那点儿时间,再去追,追上的时候已经到了杭州城。我说怎么他来城里,原来杭州城里也有他的人手,铜鼎峰势力很大,在杭州城里有安排也是可能的,而且常崇义的人也很多属于他管,自然就到了杭州。这几日,我把他的人分而割之,可是这小子就是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连找了几日都没找到,自然没时间赶往你们那里了。”墨乔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有些遗憾,可是张九年能安全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暂时就不需要多祈求什么了。
仙儿听了张九年说的这些,温言道:“你说的铜鼎峰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可是咱们都能安然无恙了便是最好的事儿了。”张九年握了一杯酒,盯着仙儿,眼睛放光似乎感激至极。仙儿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张九年又给仙儿倒了一杯酒,自己只微微一举,仙儿便端起来与他微微一碰杯,饮了下去。他们喝的是烫酒,仙儿两杯下肚,已经脸泛红润,看上去美不可言。
这一切墨乔都看在眼里,她心里顿时觉得有些难受。她朝着窗外盯着看,只见雪还未停,飘在天地间,而远处的山,近处的湖和树,已经描绘了一副极美的画面。白乐天的一首“问刘十九”写的极妙: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非常符合现在的情景。墨乔也知道在这种天喝酒对于人来说是多么好的事儿,可是她就是不喜欢喝酒。这时候仙儿和张九年又喝了几杯,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张九年在她们未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这时候已经有了三四分醉意,而仙儿脸色酡红,眼神有些迷离,她本已经是绝色的天上女子了,这时候的模样哪里会有人不动心的?
墨乔找了些话,道:“你小子只在这里饮酒,就不知道我们来了之后连饭都没吃就到了这里吗?”张九年笑道:“我自然想到了。不过这厨房做菜慢的很,到现在还没有做好。你们想吃些什么?再告诉了小二。”仙儿道:“我不饿,随便吃些就好。”墨乔听仙儿这样说,心想:“仙儿这样随和,自己若是再要岂不是显得自己是个骄傲放纵的大小姐?”再说了,她也就是找些话来说说,虽然肚里饿些,可是吃什么都好也没挑的。
张九年又给仙儿倒了酒,道:“这下雪天喝了酒暖和,对身子是好的。”又对墨乔道:“你不喝点儿吗?”墨乔摆手,道:“我喝茶便好了。”说着给自己杯里倒了水。张九年又举起来和仙儿喝酒。仙儿心细,已经发现了墨乔似乎有些不高兴,便摆手道:“不了吧,今天喝的不少,不能再饮了。”张九年笑道:“这还多吗?你不过有四五杯。我今日喝的有四五壶了吧。”说着便又笑着饮了下去。墨乔盯着他看,竟然发现他笑中含着不少轻浮之意,这种模样都是平日里和自己玩笑的时候才有的,墨乔从未见他和别人有这种模样过。就是那天自己躲在柜子里,他们都没发现时,张九年对仙儿也是恭恭敬敬,没半点儿轻浮态度。
墨乔不禁心想:“这个臭小子,或许只是当时太着急自己了,这才没心思和仙儿做什么,说不定以前他整日的都呆在仙儿旁边,又是在那么一个地方,仙儿又是个那么的女人,谁知道他们那时候怎么样呢。哼哼,这几日不过是因为自己也在这儿,才没有对仙儿无礼。现在你小子喝了点儿酒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接着墨乔又想:“仙儿是好的,她知道我和你好便想远离开咱们,可是当时我又没在你旁边,仙儿也不知道咱们的事儿,她要动了情和你共住一室同盖一衾又是什么难事儿了?你小子那轻浮模样,仙儿这等美人儿,你能忍得住?她又不会拒绝。哼哼,想必你们早就那样做了吧。”想到这里墨乔不禁怒火中烧,可是仙儿在这里她又没法发作出来,墨乔看了仙儿一眼,再想想自己,觉得自己怎么也没有她好看。又看了张九年一眼,只见张九年把眼睛又放到了仙儿的酒杯上,看上去是想再给仙儿斟酒。她忽的想道:“仙儿虽然是个风尘女子,可是她一直不懂事儿,也是纯情至此,她对你可是一片真情,而我呢?和方小楼还有那么多纠缠不清的债,到现在还没有见一面。”想到方小楼,墨乔心里顿时一凉,她猛的觉得有一种旷然若失之感,她生怕多想,便张目去看外面的如画美景,然后她又想到这个江水楼这样美丽,还是他们二人相识的地方,哼哼,在这里想必你们心里都在想着当时的事儿吧,而我呢?什么也不知道,酒也不喝,空负了这里的一番美景,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想到这里,墨乔不禁顿生了离开的念头。她想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可是刚一起身,仙儿就问道:“妹妹怎么了?”墨乔挤出了一丝笑容,轻声道:“我去更衣。”仙儿见墨乔要下去,忙道:“我陪妹妹去。”墨乔摆手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去。”说着便离了席,这时便有小厮端了一盆菜上来。墨乔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这时听张九年喊道:“你坐着吃些东西。”墨乔没有回头,心里反而想道:“这本就是你给仙儿叫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吃?”
墨乔一转身过了一个墙壁便脱离了张九年的视线。她也无心再往前走了,只靠在墙壁上,心里难受至极。
这时听张九年道:“来,快趁热吃。我知道你们肯定肚子饿。”又听仙儿细声道:“不用了,咱们等着陈姑娘吧。”原来仙儿惦记着墨乔出去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张九年太过亲密了,因此觉得和张九年独处太不好了。
张九年道:“嗯,等着她也好。”墨乔心想:“哼,还算你小子有些良心。”然后又听张九年说道:“你为何又叫她“陈姑娘”了?我瞧你们姐姐妹妹的叫着不是很亲切吗?”仙儿嫣然道:“是啊,我们就是姐妹了。”张九年接口笑道:“原来我是个外人了,你们在外人面前自然有别样的叫法。”仙儿被张九年逗的“咯咯”笑。墨乔听见仙儿的笑,顿时又觉得:“我说你怎么说等着我吃饭,原来你是为了说笑逗仙儿,我还以为你是有良心的呢,哼哼。”
这时张九年的酒意又上了几分,他本来喝十斤八斤酒都不会醉的,今日喝的不多却醉的重了,颇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意,这时候再看到眼前人天仙下凡一般,更是熏熏。他给仙儿添了一杯酒,道:“乔儿她生性不喜饮酒,你多喝些。”便又饮了一杯。仙儿见他喝的不少,有些担心,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往日里碰到的男人十有八九都让她陪着喝酒,她只学了给人灌酒的话,从未说过劝人少饮的话,这时虽然心里不愿,可是也无从开口,只是觉得他让自己饮酒自己便非饮不可了。便又喝了下去。张九年见仙儿不似平时里扭扭捏捏的,心里欢喜,笑道:“以前我从来都是自己喝酒的,今日没想到你也能喝。你瞧,这窗外的景致多好。”仙儿微笑道:“今天早上便看到天下雪了,我和墨乔都欢喜。”张九年道:“想来她也是极喜爱下雪天的。不过那天第一次下雪时候我们可欢喜了。”仙儿嫣然道:“我知道,今天她告诉了我。”
说话间,二人又喝了两杯。仙儿这时也喝的有五六分醉了,她眼神旖旎,似睡非睡,看上去更曾几分姿色。张九年身为男子,见到这幅模样自然有些心动,顿时想起了在杭州的这个江水楼初见时候的情景。说道:“你是第几次来这江水楼了?”仙儿道:“我第三次来。”张九年微微一笑,道:“是了。记得那时候你告诉我你小的时候来了一次,虽时隔多年,你对杭州的记忆已经快消逝了,才又到了一次杭州城。”仙儿听着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如今回忆幼时之事,对这里的印象也只剩下个江水楼了。所以,那一次我才跟妈妈告了假,她吩咐了几个丫鬟小厮带了我回来。”说着微微叹了一口气,言语里竟有几分幽怨。
墨乔在后面听着,心里更加恼火,心想你们这时候倒好,也不管我回不回来了,便先在这里想起往事来了。
张九年微笑着说道:“那时候我遍访江浙,终于第二次到了杭州。五月时节,西湖堤畔景致很好,游人却多,我便找到了这个地方。一问才知这里名叫“江水湖”,楼也叫“江水楼”,当时我便要上楼来喝几杯。谁知道几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说什么“张员外已经把这酒楼给包了”,我心里窝火啊,便喝道:“张员外包了这里?你瞪大眼睛瞧瞧我是谁?”
说道这里,仙儿便又抿着嘴笑了起来,道:“你倒是说你是张员外啊?几个小子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张公子。”
张九年笑道:“是啊,那几个小子见我态度傲慢无礼,也不敢小瞧了我,以为我是张家的什么亲戚,或者长年在外的公子。便一口一个“张公子”地唤我。我二话没说便上了楼,诺达个江水楼竟然无一个游客,我才知道这里确实是被这个张员外给包了下来。”
仙儿这时便全身心地又回到了那个五月的江水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