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停在海福县党委办公大楼前面的停车场上,张庆和卜慌、高风三人一边往大楼方向走,一边小声的聊着天。
“出监好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进这么大的政府机关,心里怪忐忑的!”跟在张庆身后,高风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
“我就不一样了。”听完高风的话,张庆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一边给卜慌和高风发烟,一边接着说道:“从出监的第二天起,我一直在政法机关和执法部门来回的跑,天天和那些官老爷以及衙门里的法官们打交道。从刚开始的紧张到最后的坦然,再到最后的无可奈何,我体会最深的只有六个字。”
“哪六个字?”高风紧走两步追上张庆,纳闷的问道。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没等张庆回答,卜慌在一旁很痛快的回答了高风的问题。
“哈哈哈哈哈,对,卜慌先生曾经做过政府官员,而且还是执法部门的领导,对此应该是深有体会。”张庆哈哈一笑,用手指点着卜慌说道。
“在我入监之前,社会风气就开始变得不好,政府官员和执法部门的人那种高高在上、官老爷的作风让老百姓颇有怨言。在监狱呆了五、六年的时间,出来以后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风气不但没有改变,而且大有愈演愈烈的苗头。前段时间我去派出所报道,到社区汇报思想,受的那份气就别说了。唉,这个社会呀,我们要好好适应一段时间才行啊!”听完张庆的话,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说着说着,三个人走进了海福县党委办公大楼。
在大厅转了一圈,三个人也没有看到县妇联的牌子。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卜慌看到一位身穿制服的女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匆匆路过,于是便赶紧走上前去问道:“同志您好,请问,县妇联在几楼办公呢?”
女孩子停下脚步看了看卜慌,皱着眉头问道:“县妇联?你一个男同志找妇联干嘛?”
卜慌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们到妇联找一下赵亚平主任,有件事情找他请教一下。”嘴里说着话,脸上露着笑,卜慌的心里则暗暗的想到:男同志就不能到妇联办事吗?法律也没有这个规定呀!
“哦,找赵主任啊?你提前预约过吗?赵主任很忙,如果不是提前预约,她是没有时间见你的。”听卜慌说找赵主任,女孩子的脸色略微有些好转,但还是一脸认真的看着卜慌说道。
“我们是赵主任的老公、海福监狱监狱长雷源同志的朋友。在我们来之前,雷监狱长给赵主任打过电话,不知道这算不算预约。”看着女孩子板的平平的脸,在机关工作多年的卜慌心里有些不悦。虽然不敢明着反驳,但说话的语气则是,话中带话、不软不硬,明显带着不满的情绪。
“哦,是雷监狱长的朋友啊,早说不就行了吗。请跟我来。”听完卜慌的话,女孩子的脸色马上多云转晴,一边和卜慌说话,一边优雅的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带着卜慌、张庆和高风上了三楼。
在一间挂着一张“主任室”牌子的门前,女孩子停下了脚步,然后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她带着卜慌等三人走进了办公室。
“主任,有三位雷监狱长介绍来的朋友找您。”女孩子冲着办公桌后面一位戴眼镜正在看文件的中年妇女说道。
中年妇女抬起头看看卜慌、张庆和高风,笑着站起身来,一边摘眼镜,一边笑着说道:“哦,你们是卜慌、张庆和高风吧?”
“是,是,赵主任好!是雷监狱长让我们找您来的,给您添麻烦了!”卜慌看看赵亚平,然后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我知道,我知道,老雷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三位请坐吧。小张,给三位个人倒杯水!”赵亚平一边把卜慌几个人往沙发上坐,一边和带他们进来的那位女孩子说道。
“好的!”姓张的女孩子一边答应,一边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然后分别给卜慌、张庆和高风到了一杯水,笑着说道:“三位请喝茶!”
倒完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资料,女孩子冲着赵亚平笑了笑说道:“主任,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要先出去了,我在办公室,有事叫我就是。”
“好的,你去忙吧!”赵亚平冲着女孩子笑笑。
等女孩子离开办公室,赵亚平看看卜慌三人笑着说道:“我听雷源说过,你们三位可是海福监狱的人才,为海福监狱的文化建设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如果不是服刑人员,他是不愿意放你们走的。怎么样,你们现在都刑满释放了,出监后的生活还习惯吧?”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卜慌站起来回答道:“谢谢赵主任的关心。与社会隔离了这么长时间,刚刚出来肯定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不过没事儿,在监狱改造了这么多年,应该成熟了,适应起来也快。至于我,现在的身份还是一名假释的服刑人员,还没有正式释放。过一段时间还要回来,帮着监狱参加全国监狱狱内小报比赛。”
“快坐下说,没必要这么客气。”赵亚平冲着卜慌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接着说道:“你的事情我听老雷说过。再坚持一下吧,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再为监狱做一次贡献,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
说完,赵亚平看着卜慌,笑着问道。
“没意见,没意见,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力争让我们海福监狱的《育新周报》在这次全国比赛中夺得名次!”卜慌冲着赵亚平笑了笑,认真的回答道。
“嗯,那好吧,我先替老雷和肖刚副监狱长谢谢您。”赵亚平看看卜慌,然后接着说道:“我们现在说一下那个林正疆的事情。在你们来之前,我和老雷、肖刚通了电话,他们给我大概说了一下你们的想法,我听的也是一知半解。现在你们来了,就详细的把你们的诉求讲一下,然后我们再想办法,看看如何解决好。卜慌,你们谁来说?”说完话,赵亚平看着卜慌问道。
“卜慌,你和赵主任说一下吧。”张庆看看卜慌说道。
“好吧,我就向赵主任汇报一下。”卜慌先是看看张庆,然后又看看赵亚平,把林正疆犯罪杀人、父亲自杀身亡、剩下一个十岁的儿子没人管等一系列事情详细的和赵亚平讲了一遍,最后看着赵亚平诚恳的说道:“赵主任,林正疆是一个身负两条人命的犯罪嫌疑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犯罪这个事实是摆脱不了的,而且是罪不可赦。但是,如果就事论事的话,他有罪,但他的儿子是无辜的,我们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因为父亲的犯罪而流离失所变成流浪儿,最后变成社会的负担。我是坐过牢的人,在监狱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一个孩子因为从小不能接受正规的教育,缺少家庭的温暖,整天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最后慢慢的走向犯罪。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林正疆的孩子也走到这一步,我们在座的那个人心里好受?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作为林正疆的朋友,万般无奈之下我们想到了政府,想到了妇联和民政局,恳请您们想个办法,把这个孩子安置一下,您看怎么样?”
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之后,卜慌的话不但感动了赵亚平,甚至感动的自己都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这个林正疆除了那个离过婚的表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亲戚了吗?”听完卜慌的话,赵亚平认真的问道。
“按照金霞的说法,应该是这么回事。我想,在这个问题上金霞没有跟我们撒谎的必要。”这时,坐在一旁的张庆插话说道。
“在此之前,我曾有过收留正疆的儿子小明的想法,但我给我的前妻打过一个电话,她说这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我们收养小明不符合要求。赵主任,我还正想向您请教一下:我前妻说得有道理吗?她会不会是因为不想收养这个孩子才故意骗我的呀?”卜慌看着赵亚平,诚恳的问道。
赵亚平看看卜慌,然后点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心地善良的,值得我们敬佩。但是,你前妻说得确实有道理,你的条件真的不符合收养林正疆儿子的法律规定。”说到这里,赵亚平突然皱起了眉头:“你想收养,但是条件不够;林正疆唯一的亲戚金霞条件够,但现实情况又没办法收养,所以,你们就想到了我们妇联和民政局,是吗?”
卜慌、张庆和高风不约而同的冲着赵亚平点点头。
“在接到老雷和肖副监狱长的电话后,我和县妇联、县民政局的同志们商量了一下。我们县有一个留守儿童托管所,专门收养那些因各种原因失去家庭亦或是父母外出打工。无人看管的孩子。对于这些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们就会把他们安排到公立学校上学,而所有的学费、生活费均有政府承担。因此,安排林正疆的孩子进托管所,由政府抚养这个孩子,县政府还是有这个能力的。但基于林正疆的情况,要想让我们妇联和民政局做出这个决定,我们还是有一定顾虑的。”
说到这里,赵亚平轻轻的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呀?”听完赵亚平的话,张庆赶紧着急的问道。
“你们三位应该知道,海福县是咱们绿城省出了名的贫困县,地处偏远,经济落后,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活处于国家规定的贫困线以下。近年来,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一些老百姓特别是以年轻人,为了改变家里的经济状况,大多选择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除了老人就是孩子。‘留守老人’、‘留守儿童’成了目前在海福县最流行的两个词。这一现象特别是‘留守儿童’现象的出现,造成了很多孩子无人看管,辍学、无学可上的孩子更是比比皆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妇联和民政局在县委县政府的支持下,投资成立了这个留守儿童托管所。其目的一是鼓励和支持年轻人外出打工,改变老百姓的生活环境;二是让那些因家长外出打工无人看管的孩子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和家的温暖。托管所成立以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始人满为患。和你们强调这个问题就是想告诉你们:现在,进托管所的审查很严格,手续很繁琐,特别是指标很紧张。”说到这里,赵亚平停下话题,一脸认真的看着卜慌三人。
不慌和张庆、高风非常理解的点点头。
“再有就是林正疆的特殊情况。他的情况让我们对收养他的儿子小明产生了犹豫。说实话,我们不是不能接,而是不敢接。”端起桌子上的茶壶,赵亚平一边给卜慌三人的杯子里添水,一边接着说道:“林正疆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如果单纯的是这个情况,同时又符合入所条件,我们会毫不犹豫的把他的儿子收进来,因为海福县司法局和我们妇联、民政局有协议,要对‘两劳’释放人员家庭的孩子进行照顾。但问题是,他现在是一名有两条命案在身的犯罪嫌疑人。海福县城很小,别说这么大的事情,就是两口子打架、婆媳不和这些小事,瞬间就会传的尽人皆知。因此,林正疆杀人的事情在整个县城吵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县留守儿童托管所的指标本来就很紧张,很多家庭打破头把孩子往里送,而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把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收进来,老百姓会咋想?一旦因为这件事情惹起民愤,我们妇联和民政局如何收场?所以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还需要慎重考虑。”说到这里,赵亚平停下话题,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
听完赵亚平的话,卜慌、张庆和高风相互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三个人的脸上挂满了失望和沮丧。他们心里清楚,赵亚平的话在理,他们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但是,事情还没有到一点希望也没有的时候。”看着卜慌三个人一脸郁闷的表情,赵亚平笑了笑说:“鉴于林正疆家的实际情况,我们已经把收养他的儿子林小明进托管所的事情上报给了主管政法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和副县长,他们的观点很明确:现在已经不是‘一人犯罪,全家遭殃’的年代,林正疆的犯罪绝不能成为他的儿子流浪街头、流离失所的理由和接口。所以,让我们县妇联写一份报告给县委和县政府,并做好相关计划,和老百姓讲清楚,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报告已经写好了,马上报县委、县政府,我想,两天之内就可以解决问题。所以,你们就放心吧!”
说完话,赵亚平拿起桌子上的一份资料冲着卜慌、张庆和高风晃了晃,禁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哎呀,赵主任,您吓死人了,我们还以为办不成了呢!”听完赵亚平的话,张庆笑着站起身来,一边拍拍自己的头,一边说道:“这下好了,一个大问题解决了。谢谢您,赵主任。如果不是您帮忙,这件事情是很难办成的!”
“不要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曾经是我们家老雷的‘兵’,帮你们做点事情还不是很正常嘛?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听完张庆的话,赵亚平冲着张庆摆摆手。
“赵主任,您是大忙人,我们就不打扰您了。等会儿我们就到林正疆家,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正疆的表姐金霞,让她和您联系,等把正疆父亲的丧事办完之后就把孩子送过来。我们走了,再一次感谢您的热心帮助!”卜慌站起身来,伸出手和赵亚平握了握手。
“好吧,你去通知他们家人吧,和我联系就是了!我这里确实有点忙,就不留你们了。再见!”赵亚平笑着站起身来和卜慌、张庆以及高风握了握手,然后把他们送出了办公室。
走出赵亚平的办公室来到停车场,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禁不住击掌相庆。
“这件事情终于办好了,我们可以放心了。”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卜慌和高风各发了一支,张庆一边吸烟一边接着说道:“现在我们到林正疆家里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正疆的表姐金霞,让他随时和赵主任保持联系,争取早一天把小明送到孤儿院。然后咱们就回蓝海。卜慌,这边的事情办完了,该说我的事情了我吧?”
说到这里,张庆冲着卜慌挤挤眼睛。
“我就知道,你张庆绝不会啥事没有,专门从湖南跑到绿城来看我和高风的。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为什么非要回到蓝海才说呢?”把身子倚靠在车上,卜慌看着张庆说道。
“这不行,事情复杂的很,这哪是说事儿的地方?我们......”话没有说完,张庆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看着身后一个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的男人,心里暗暗的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了,什么意思......
那个戴着墨镜,穿着一身皮衣的中年男人见张庆盯着自己看,赶紧像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向旁边停着的一辆奥迪车走去。
“老张,怎么了?这个人你认识啊?”见张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中年男人不放,站在一旁的高风不解的问道。
“好像在哪里见过。走吧,我们去林正疆家!”张庆一边说一边冲着卜慌和高风招招手,三个人钻进车里,向林正疆家的方向驶去。
他们没有发现,刚才那个一直盯着张庆看的中年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开着那辆黑色的奥迪车,紧紧的跟在他们的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