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但闻幽幽暗香来

271.斩尽杀绝

2018-01-11发布 3047字

阳江的春风没有江都秋风似的煞人,也没有建康夏风那般酷热,更没有汴临冬风那么刺骨,丝丝柔柔里只是带着一抹抹暖意和让人觉察不到的祥和。

沐浴着微风带来的柔顺,躺在床榻上的中元十分惬意。醒来已有一日,可随行医官为了安全起见,硬是叮嘱圣驾不要起身。

虽然被炮弹的气浪震晕,可所幸并无重伤,回想起此番出征的前前后后,他不由感慨万千。

大越的新军没了。如同先帝那次征苗一样,几乎全部的精锐都丧失在山谷之中。然而好在此一战与苗部两败俱伤,在曼云陀败走后,苗部再也不可能掀起风浪了。

可是曼云陀究竟去了何处?

这个折磨了自己半生的恶魔,一日不除,心中便一日不宁。

想起那张令人恐惧的长脸,中元再也无法安然了。微微坐起身,他轻轻喊了一句“来人”。

旋即,门分左右。家煌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

“父皇!”

看了看高大挺拔的儿子,中元心中忽感欣慰。这一仗,清寒断送了新军步兵,自己率骑兵深入险境,几乎与曼云陀同归于尽,只有家煌用他那果敢和英勇挽救了整个战局,假以时日必是大越年青一代的良将。

“家煌,扶我起来。”

领命而动,家煌来到床前轻轻将父皇搀起。看着面前那张疲惫的脸,中元猛然发现儿子已是眼窝深陷,面色饥黄。

“家煌,你身子不舒服么?”

自从护送父皇回到阳江,家煌几乎没合过眼。战事已了,眼下最紧要的便是父皇的安危。只要父皇大安,纵使曼云陀死里逃生,大越也会安然无恙。

守在父皇的寝宫外,家煌亲自担当起了皇帝的贴身侍卫和总管。凡是膳食、药品,必须先由他亲自尝试方能献给父皇。故此,几天几夜的守候把家煌这个大个子硬是拖累得无精打采。

“父皇,您大安了就行,不必挂念儿臣!”只是一句轻微的问候,家煌便诚惶诚恐起来。

转了转眼睛,中元忽地想到什么:“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就在外面守着?”

“父皇一人系天下安危,儿臣不敢有丝毫怠慢!”

“唉!朕的随侍岂止数十人,你又何必……”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中元忽觉有些心疼。

“父皇……儿臣无能……放跑了曼云陀……请父皇治罪……”或许是父皇的举动感动了自己,家煌微闭双眼,发自内心地感到自己的无用。

自从记事起,父皇对自己非打即骂,向如今这般关怀,生平还是第一次。

缓缓摇了摇头,中元并未再怪罪家煌。炮弹无眼,即便密集发射也有死角。越苗两军几乎全军覆没,单单自己和曼云陀安然无恙,想来也是天意。

“近日有何军情?”微叹口气,中元轻声问道。

轻轻抹了一把眼泪,家煌忙将近来的军情奏报给父皇:“回父皇,京里来人了。周博周大人押送五万石粮草抵达关城,短暂安置后于昨日和霍华德同来阳江。”

闻听周博到此,中元精神旋即为之一振。战事完结,五万担粮草倒是小事。打了这么一场大仗,他急切地想知道关内特别是江北河北诸地是否安然太平。

“快传进来!”

应着父皇迫切的语气,家煌忙把在院内候旨的周博传进寝宫。望着周博身上的风尘仆仆,中元不禁倍感亲切。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京城来的人。

君臣大礼完毕,周博便将大军出征后朝廷的情况上奏给皇帝:“自从圣上御驾亲征,太子殿下与臣等一面积极筹措粮草物资,一面日夜关注前线战事和圣上的安危。接到圣上遇险的电报后,太后、太子诸王及各位娘娘急令微臣速来关外探视。”

“如今宫里、京城及河北诸地情况如何?”

“回圣上,太子殿下精明强干,虽然前线战事惨烈,但后方各地安宁太平,圣上切勿挂念。微臣临行时,宫里上下都等着大军凯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微臣听太医院的人说,太后娘娘偶感风寒,卧床休养。”

听得母后染病,中元的心又悬了起来。舞阳不知所踪,清寒也下落未明,此时他真不希望任何一个亲人再离开自己了。

“怎么如此严重?太医院的人怎么说?开方子了么?”

看了看皇帝额头上的焦急,周博赶忙出言宽慰:“圣上切勿焦虑!微臣走得急,并未知晓太医院开的什么方子。但朱世玉朱师傅已入宫请脉,另外老大人又将几名洋医带进宫中。如此土洋结合,想来太后定会大安的。”

听闻朱世玉和洋医已进宫诊治,中元神色稍安。朱世玉医术高超,洋医百病皆治,如此一来料想母后定无大碍。两人又说了几句,忽见家煌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父皇,汪将军、张宝还有袁师傅在外等候觐见!”

看着儿子脸颊上的惊慌,中元知道定是出了事。袁辰星和汪东升两位大员一齐觐见,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命内侍服侍自己更衣,他连忙唤三人入内。看了看三人脸上的惊慌失措,他顿觉背后大有隐情。

难不成曼云陀真的逃遁到之前自己未知的巢穴,进而迸发出最后的力量?

胡思乱想着,他旋即不安起来。

“出什么事了?”

三人互相对视一番,袁辰星开口道:“圣上,卫国公正领人大肆屠杀苗部残余族人!微臣亲自带人巡视,见九山十八寨大多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唯独不见卫国公一伙人马。”

什么?清寒还活着?

“怎么回事?你详细道来!”

看了看汪东升和张宝,袁辰星将事情本末全都道出。听罢,中元悲喜交加。

清寒鲁莽地将新军步兵葬送谷口,自己却安然无恙。不管怎么说,舞阳和赵墨的血脉总算保住了。

真是苍天有眼!

可他不肯回来,却领兵在外屠杀,这又是何缘故?

似乎读出了皇帝眉头上的疑惑,张宝忙把曼云陀裹挟舞阳逃遁的消息上奏。

中元终于坐不住了。此番伐苗,自己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救出舞阳。如今她和曼云陀一起不知所向,这便如何是好?

看着皇帝一言不发急得团团直转,袁辰星忙道:“圣上,如今苗部初平,正是朝廷行羁縻怀柔之时,应趁群龙无首,立即在存活的诸长老中择选贤能亲我大越者为苗部新主。卫国公如此大兴杀戮,微臣恐怕苗人口服心不服,冤冤相报,假以时日难保又出一个曼云陀兴风作浪!”

袁辰星的苦口婆心似乎并未打动中元。愣愣地望着窗外,他心中的仇恨比远在苗部的清寒还甚百倍。

是谁让大越全军覆没,先帝死无葬身之地?是谁让自己割地赔款饱受屈辱?是谁把舞阳强行掳走,害得清寒从小无娘?又是谁让自己被迫向洋人妥协,进而处死陈晃,教自己最爱的女人含恨而死?

是曼云陀!

如今他兵败逃走,这笔账只能算在生还未死的苗人头上!

与大越险些宗庙不保相比,他苗部灭族又算得了什么?

曼云陀,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和朕作对的下场!

苗人胸膛里汩汩流出的鲜血就是大越旌旗上的一抹鲜红!

微闭二目,中元对袁辰星的话不置可否。

皇帝的沉默教袁辰星心急如焚。身负国仇家恨的清寒如今正将屠刀挥向那些无辜的苗人,在此每耽搁一刻,就会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如此恶业,必遭天谴!

倏然跪倒在地,他的语气已是急切不已:“圣上!微臣知道您与曼云陀不共戴天,可如今他已兵败不知所踪,正是朝廷安抚之时。圣上应学故国诸葛孔明,七擒七纵,攻心为上,如此大兴杀戮,即便苗人暂时臣服,日后必会复反,屠杀泄愤,取祸之道啊!”

声泪俱下的袁辰星字字真言。苗部虽败,但经过曼云陀近二十年的经营,部众甚多,根深蒂固。若是由着清寒这般肆意妄为,虽能暂时臣服朝廷,可一旦恢复元气必然再与大越刀兵相见。

然而,中元那颗战战兢兢的心也被曼云陀折磨得太久太久。向来对袁师傅言听计从的他此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心中激荡的只是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和刻骨铭心的仇恨。

沉吟半晌,他长叹一声对众人道:“苗人性情难料,反复无常。多年来,朝廷正因一味羁縻才遭此奇耻大辱。朕决意将苗部赶尽杀绝,袁师傅切勿再谏!周博听旨!”

愣愣地看着周博跪在皇帝面前,袁辰星面如死水一般。

“今战事已毕,朝廷将设立南海州管辖关外四城及苗部故地,治所就在阳江府,命你周博为南海州安抚使,即刻到任节制关外各路人马及各府县衙门!袁辰星立回关城待命!”

望着皇帝决绝的神情,袁辰星心知再谏亦是徒劳,只得郁郁领命,只身返回岭南关。

越苗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就此告终。周博遵循皇命,带着汪东升与张宝领兵南下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