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清寒的记忆,二百余人快马加鞭赶到神庙前。顾不得拴好马匹,清寒下马便健步如飞地冲进庙门。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要带着娘亲离开这里,回到大越。
虽然外面战事甚为惨烈,可这座神庙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看着眼前这令人熟悉的温馨祥和,清寒的心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
只要进入那个曾经娘亲居住的屋子,自己便不枉此生了。
颤巍巍地推开那扇屋门,清寒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就连之前的陈设似乎也少了很多。
娘亲呢?她去哪儿了?会不会在其它的屋子里?
接连闯进几间屋子,清寒都未见到那个令自己期盼的身影。蓦然有些头大,他几步来到院子里,随手抓住一位妇人的衣襟,高声问道:“苗王妃呢?她不是住这儿吗?人呢?”
虽然此地远离战火,但这里的人还是知晓外面的情形的。看着突然间闯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她们一个个全都站在院子里,惊呆住了。
“回将军……王妃昨日已被苗王派人接走了……”尽管认出清寒来过这里,可这妇人还是被他可怖的脸色吓得不轻。
“什么?曼云陀派人接走了?”转了转眼睛,清寒暗忖大事不妙。
战事如此惨烈,曼云陀还能想到接走娘亲,说明他还活着,而且说不定未受重伤。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曼云陀事事抢在自己前头,看来此人不死,大越真的永无宁日。
松开那妇人,清寒踉跄着走到一颗树前靠着,心中顿然六神无主。
轻轻来到他身旁,张宝低声道:“方才我问了这里的人,全都是当年随舞阳公主从京城到此的。如今公主不知去向,她们都想着回去……你看是否……”
自己思念娘亲的心情就是她们思念亲人的心情。将心比心,清寒唤过一名士兵拿出一张草图交到方才那妇人手中。
“你们备好四五天的干粮和水,按照此图的指示行进便能找到越军的大营,到了那儿自会有人送你们回汴临与家人团聚。”
想到与亲人已分别十年有余,这些人喜极而泣,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是真实的。
一群妇人哭罢多时才各自散去收拾行囊。看着眼圈微红的清寒,张宝轻声问道:“我们何时出发前往苗部王寨?”
眨了眨眼睛,清寒忽然有些退缩了。这座神庙地处偏远,苗部不会在此留下一兵一卒,可王寨就不同了,那是曼云陀最后的巢穴。虽说苗部打败,已没有多少抵抗能力,但自己和张宝手下的两百余人真的就能势如破竹吗?
这些兵士大多只是江南各部残余的厢军和关城之内的守军,除了会耍一些不实用的刀枪棍棒外,无一是处。当中有机灵些的,尽管把毛瑟枪背在身上,知道如何射击,但也不过寥寥十数人。万一碰见狗急跳墙的苗兵,根本毫无胜算。
似乎猜出清寒心中所虑,张宝不禁也暗自捏了一把汗。曼云陀诡计多端,这难保又是他布下的陷阱。清寒好不容易从虎口脱身,可万万不能再让他重返险境了。
打定主意,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了清寒沉着的声音:“前方战况不明,我已害死了新军步兵,再不能重蹈覆辙了。宝兄先带人返回原路,告诉汪将军曼云陀还没有死,叫他速速返回大营与袁师傅商议对策。”
“那你呢?”看着清寒凝重的神色,张宝忽然感到他身上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情。
“我的娘我自己去救……”
清寒眼角的泪花让张宝再也沉不住气了。一下跃上院中的一块假山石上,他对着周围的兵士高声喝道:“现在卫国公要去救舞阳公主,有种的就跟着一块走!若是找到公主,我必在圣上面前为你们讨赏!每人千两白银!”
几句话说得兵士们士气高昂。振臂高呼,他们都愿跟着清寒赴汤蹈火。
“这些人都是自愿去的,生死与你无关!”
感激地看了张宝一眼,清寒跑出院外,飞身上马向王寨奔去。
按照朗达交给的地图,一行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便来到了王寨周围。
虽是短短数日,可这里的情景与之前竟是大相径庭。
放眼放去,王寨内几乎见不到一个苗兵。寨内大小竹屋无一例外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空地上到处都是焦土瓦砾。偌大的地方只有几十个人在搬运财物。那些死灰般的脸上尽是写不尽的慌张与迷茫。
倘若曼云陀有所准备,那此地的人不该如此狼狈吧?
低声将自己的心事和张宝说了,清寒忙令兵士下马隐蔽,又派三五人悄悄溜进王寨打探情况。
不多时,前去打探的人回报,说是王寨内已无一兵一卒,只是空剩百十来人的老弱妇孺在逃荒。
“那曼云陀居住的竹楼呢?也没有人?”
“回卫国公,曼云陀的屋子我等都未敢进去……”
难道这曼云陀在唱空城计?
即便如此,自己也别无他路可走了。曼云陀只剩这一个巢穴,只要攻进去,就能见到娘亲和桑珠。
忽觉血往上涌,清寒猛然从背后抄起毛瑟枪:“冲!”
二百余人随即上马冲进王寨。寨内的老弱见越军冲天而降,慌得放下手中的活计,双手抱头跪地求饶。
清寒和张宝带着几十名越军冲进曼云陀的竹楼,只见里面一地狼藉,空无一人,返身又来到桑珠的屋子,发现里面除了杂乱不堪,没有一丝生机。
“报!竹楼内没有人!”
“报!竹楼方圆几丈无人!”
几十人里外找遍,一无所获。
看着死气沉沉的竹楼,清寒的头倏地大了。在桑珠房间徘徊,他眼前蓦然浮现出那日离别的情景。摸着手中的毛瑟枪,桑珠的话语言犹在耳。
“带上它!这是我三番五次求父王赏赐给我的,路上艰险,你留着防身吧……”
尽管桑珠是自己的亲妹妹,尽管彼此已做出了有悖人伦的事情,尽管自己再见桑珠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可自己就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
只要她活着,一切的罪过都由自己来承担!
带人来到王寨的一处空场上,清寒见大约有几十个苗部老弱妇孺被越军押在地上跪倒。随手拎起一位苗部老者,清寒急声问道:“曼云陀呢?苗王妃呢?桑珠郡主呢?”
那老者上了年纪,被清寒有些狰狞的面目吓得瑟瑟发抖:“大王和王妃还有……还有郡主已乘船离开了……”
“什么?乘船离开了?”
皇家水师早已将苗部南海岸封锁,曼云陀乘坐那艘破木船出海岂不是自寻死路?
眉下的双眼目光如火,清寒死死盯着老者,脸色异常阴森:“你他妈是不是骗我?海岸到处都有大越皇家水师的舰船,他如何敢出去?”
被吓得双腿发软,老者一下子瘫坐在地,涕泪横流:“我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骗将军啊!苗王真的已经离开这里了!”
老者的哭声感染了其他苗部老弱。一下子跪爬到清寒脚下,这些人赌咒发誓证明老者的话是真的。
蓦然松开那老者,清寒忽觉怅然若失。自己一度里娘亲那么近,她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慈祥的目光肆意落在自己的脸上,而自己却毫不知情。
一拳砸在身旁的一棵树上,清寒的手背被划裂了一道口子。几步来到他身前,张宝关切地问道:“痛不痛?去包扎一下吧!”
手上虽然传来丝丝疼痛,可与心中的伤痛相比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曼云陀跑了。这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带着自己的娘亲和妹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如今自己何去何从,真的不得而知了。
“回去吧!我们把这个消息带给汪将军和袁师傅,看看他们有何主意。”淡淡说出这句话,清寒仿佛一丝主心骨都没有了。
环视周围的苗部老弱,张宝低声问道:“那他们……”
听着耳畔苦苦祈命的哭声,清寒不由一阵心烦。既然自己注定家破人亡,那他们也就没有必要活着了。
“苗人与我大越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些人一个不留,全都杀掉!”
望着清寒眉梢那一抹阴森,张宝忽觉自己的心不由抖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他转身对着兵士一挥手。随即,几声清脆的枪响伴随着苗人们的惨叫在空旷的王寨上空轻轻回荡。
应声倒下的苗人有的还未毙命便被上前的越军士兵举刀枪砍扎而死。
看了看血流成河的王寨,清寒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环视身边的死气沉沉,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桑珠的那所竹楼上。回想起与桑珠相识的一幕幕,他不禁潸然泪下。
情人?胞妹?
自己与她究竟是何样关系?她和娘亲去了哪儿?今后的日子会过得安稳吗?
抹了抹眼中的泪水,清寒的视线倏然清晰起来。点手唤过一名兵士,他沉声道:“这是曼云陀的老巢,烧了吧!”
熊熊烈火虽将苗部王寨烧得一干二净,可却烧不掉清寒心中不堪回首的记忆。
夕阳之下,王寨的火渐渐停息,可清寒的满腔怒火却越燃越旺。和张宝领兵踏上北返之路,他在沿途看见一个苗人便杀一个,男女皆杀,老少不留。
看着清寒举起屠刀的背影,张宝愈发感到自从这个身影从苗部不可思议地回到大越,便彻底地变了。
此时的清寒,不再是那个后宫里可怜楚楚的孤儿,也不再是那个曾经和自己亲如兄弟的挚友,更不再是那个心怀伟大抱负的男子,那只不断挥刀的躯体里,如今只剩下一颗恶魔的心。
一队人马向北疾驰,一路走,一路杀。待到次日天明,沿途的几个村落几乎被杀劫一空。越军的毛瑟枪里已找不到一发子弹。
看了看兵士手中已砍得卷刃了战刀,张宝的心已然是鲜血淋淋般的伤痛。虽说苗部可恨,曾给大越带来无尽的灾难,可此时曼云陀毕竟逃遁,剩下的部族老弱皆是手无寸铁,如此杀生害命,还是堂堂王师所为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定要阻止这无端的杀戮。
在心中打定主意,张宝忙催马来到清寒身边:“寒弟,曼云陀裹挟舞阳公主出逃,如今我们应当急速行军早日回到阳江,求圣上下旨派大军和皇家水师一同寻找方为上策。如此一村一桩地屠戮,非但残害无辜,也拖累时日,恐与公主下落不利。”
听着张宝略带哀求的语气,清寒蓦然感到巨大的绝望。曼云陀经此大败,必是藏匿起来,难以寻找。纵使越军全部出关,皇家水师日夜巡航,可苗部之外那么大,要想找出两三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一切都结束了!自己终究与挚爱之人天各一方!
微闭双眼,清寒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接踵而至地浮现在脑海中。
既然苗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尔等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倏地睁开眼睛,他的脸上尽是重重的杀气。看着清寒杀气腾腾的眼神,张宝的心又猛烈地抖了几下。
“你们当中,有谁与苗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跃马来到队伍前,清寒高声喝道。
这伙越军大部来自江南的江城与潭州,有几个甚至还是关外四城的。这些人在曼云陀第一次犯境时就遭受了巨大的灾难。父母惨死,妻离子散的大有人在。
“我!”
“我!”
“我!”
……
看着怒发冲冠的清寒,他们也高声喝道。
“曼云陀杀了我们的父母兄弟,奸淫我们的妻女姐妹,如今他战败躲起来,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没有!”
……
“那我们怎么办?”
“灭了苗部,一个不留!”
清寒几句话便将兵士的仇恨煽动起来。看着群情高昂的手下,张宝知道苗部的灭顶之灾就要降临了。尽管只有二百余兵士,可对于屠杀手无寸铁的苗部老弱来说,已经足够了。二百余人,只要粮食充足,用不了几天就会把剩余的苗人杀得一干二净。
想了想即将发生的灾难,张宝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阻止清寒了。为今之计,只能快些脱身,回到皇上或者袁师傅身边,再做计较。
“寒弟,曼云陀逃遁的消息恐怕汪将军和袁师傅还不得而知。不如我先带几个人回到谷口,让袁师傅派兵寻找公主下落。”拼命沉下声音,张宝故意让自己显得平稳一些。
侧目瞟了一眼张宝,清寒脸上似乎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挥手唤过两名兵士,他低声道:“你二人先和张将军回去,路上小心!”
两名兵士抱拳领命,跟着张宝向谷口奔去。
片刻后,张宝勒马回首望着身后的尘烟,心知清寒已领兵离去,便一拨马向北狂奔。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苗部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