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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真实意图

2018-01-10发布 4941字

震彻山谷的炮声终于停止了。

看了看泪流满面的家煌,一校尉跑到他身前,低声道:“二皇爷,从阳江带出来的炮弹已全部打光!”

睁大泪水迷茫的双眼,家煌倍感怅然若失。方才那一百余发落进山谷的炮弹,仿佛一颗不剩地全都炸在了自己身上。如此密集的发射,山谷中的任何人都难逃一死。若父皇果真遇难,那自己便是亲手行刑的刽子手。

伸手抹了一把面孔,他强忍住万箭穿心般的疼痛,用手一指前方:“护卫队立刻上马,与我冲进山谷!”

新军炮兵营除了各类火炮一百门外,还配备了百余人的护卫队,用来近身消灭大炮最短射程内的来犯之敌。

这支按照新军骑兵配发装备的护卫队听到主将下令,连忙飞身上马,跟在家煌身后。

一百多人疯了似的奔进山谷,行了十里路,忽见前方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地上躺着的,几乎都是苗兵的尸体。看着面前的惨景,家煌的心倏然猛烈地抖了起来。

这里除了几匹浑身是血,气喘吁吁的战马,整个沙场没有一点生机。

果然是九死一生。

父皇在哪里?会不会已经……

家煌不敢再想下去了。猛一挥手,他发了疯似的带着护卫队到处寻找。在翻了几十处死人堆后,他们终于在一处被炸得只剩下一半的巨石旁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中元。

见父皇双目紧闭,家煌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紧紧抱住中元的身体,他放声痛哭。

几个机灵的士兵忙来到二人身旁。在一番打探后,当中一人低声对家煌道:“二皇爷,小的见圣上还有鼻息,应无大碍。为今之计应当速速护送圣上回阳江,召新军军医前来调治。”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颤颤止住悲号,家煌传令先将中元护送到阳江,再与袁辰星等人汇合,共商大计。

这一仗击毙苗兵无数。山谷之内到处都是苗兵的战马与装备。留下十余人在此清扫,家煌即刻启程护送中元赶奔阳江。

大军离开山谷行进半日,天色已悄然变暗。因担心父皇龙体染恙,家煌便令大军就地扎营,休息一夜后再赶路。

营盘刚刚扎好,远处便传来了若隐若现的马蹄声。片刻,一哨人马由远而近。借着火把的光芒,家煌看见这伙军兵皆着新军服饰,为首之人正是张宝。

原来接到袁辰星的电文后,汪东升心急如焚,唯恐点兵来不及,便先派张宝带一小队人马先行出城前去接应。

来到御帐之内,张宝见中元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不禁心头一沉,随即点手唤过随行的医护兵上前查看。

一番诊断后,医护兵缓缓起身,面露不安。

“怎么样?父皇他有危险吗?”

看着万分焦急的家煌,医护兵慢慢摇了摇头:“回二皇爷,皇上他被炮弹的气浪震晕,卑职见龙体有淤青,想来应是被气流抛在半空后又重重地摔了下来,以至休克至此。”

几句话说得家煌和张宝惊恐不已。二人在原地跺了几下脚,便问那医护兵如何是好。

“此处荒山野岭,虽说僻静,但缺医短药,不可久留,最好连夜赶路,速回阳江。”

听了医护兵的话,二人不敢耽搁,连夜拔营转回阳江。

方行了十数里,二人便见一哨人马由远而近,待至近前才看清是汪东升领着阳江的守军奔波至此。

见中元人事不省,汪东升也焦急起来。好在新军的医护器械已随军运来,众人又安下大营,令医护兵入帐施治。

好一番折腾,中元终在天明之时醒来。微睁二目看着帐内众人,他天旋地转地好一会才想起战事。

“苗部怎么样了?曼云陀呢?死了没有……”

见皇帝大安,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唯恐龙体虚弱的父皇伤神,家煌忙道:“父皇,您终于醒了。儿臣都快担忧死了。如今您刚刚苏醒,还是由儿臣护送您到阳江调理一番。”

躺在厚厚的被子里,中元只觉燥热无比,试着握了握拳头,竟然一丝力气都没有。若是平常在宫里,这等情形应是太医围在身边团团转,不停地诊脉开方子,自己也必当需要安心调养,可此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新军付出了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倘若曼云陀还不死,那日后便再也没有战胜他的机会了。

“朕问你呢,苗部伤亡如何……”

父皇的声音虽是微弱,可家煌却听出了那话中的万分焦急。转了转眼睛,他凑近中元的耳边,低声道:“回父皇,苗兵主力被儿臣一顿炮轰,已然丢盔弃甲,血流成河了。”

回想起山谷中的一幕,中元似乎又被那山崩地裂的声响震得头痛欲裂。众人见状忙欲传令拔营回阳江调养,却被他摆手拦下。

苗部虽然伤亡惨重,可毕竟未知曼云陀生死。若是他还活着,再暗地养精蓄锐几年,又是一大隐患。

“那曼云陀呢?可见尸首?”

听着父皇严厉的语气,家煌不由心中一沉。支吾片刻,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回……回父皇……查看了数百具尸体,儿臣……并未……发现……曼……曼云陀……”

“什么?”看着家煌一脸的惊慌,中元用尽全力勉强支撑起身体,“曼云陀跑了?”

“还不能确定……儿臣已派人打扫战场……”

“混账东西!没找到曼云陀,你跑这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曼云陀若是逃出生天,我大越便永无宁日了!”

众人唯恐中元动怒伤了龙体,赶忙劝阻,又扶着他躺下。看了看满面羞愤的家煌,汪东升低声宽慰道:“陛下!山谷一战双方都已筋疲力尽。苗兵死伤众多,二皇爷又心念陛下,必是查验得不甚仔细。好在如今苗部已无力兴风作浪,不如臣等先护送陛下回阳江,再做打算。”

家煌心知放跑曼云陀父皇必定怪罪,除非将功补过,别无他路,便俯身下拜,自告奋勇道:“儿臣该死!父皇万不可因儿臣之过而动怒伤身。儿臣恳请父皇与汪将军先行回阳江。儿臣这就带些兵马再赴谷口,详细查验,必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忽一阵心慌意乱扰得中元脸色发白。颤颤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他不安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众人见状忙出去吩咐点兵拔营,待到大军齐整,天已微亮。家煌正要领兵南下,忽见北方一阵尘烟若隐若现。

难道是岭南关的兵马?

众人待了片刻,待兵马近前发现果然是袁辰星率队而来。翻身下马,袁辰星先问了中元的安危,听到龙体无大恙后方才安心。

命部下搬来几块大石头,几位将领坐成一圈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听众人描述山谷一战的惨烈后,袁辰星脸上不喜反忧。中元心中的担忧,在他这里不轻尤甚。

此番岭南大战,大越新军十损七八,十余年内难复元气。倘若曼云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保将来又成气候,彼时再战,胜算全无。

如今最重要的,一为护送銮驾返回阳江,再者便是速派兵马追歼残敌,占领苗部,务必查清曼云陀的生死。

袁辰星娓娓地将心中所想道出,惹得众人无不钦佩。互相叮嘱一阵,家煌正欲起身南下,却被袁辰星拦住。

苗部残破不堪,是剿是抚尚在两可。家煌多勇少谋,血气方刚,此等大事万不可叫他前往。

查找曼云陀,必须心细如发,家煌不喜读书,粗狂无比,亦不是最佳人选。

端详着面前的几个人,袁辰星又将差事重新分配:“汪将军休辞劳苦,还是烦劳你带兵入苗境,寻找曼云陀的下落;二皇爷速速保护銮驾启程赶奔阳江;本帅与张宝率兵在谷口外安营,以便随时接应汪将军!”

早在当年曼云陀兵临京城之下时,袁辰星便被皇帝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督全国各处人马。此时圣驾有恙,不能理政,袁大学士的话便与圣旨无异。

众人见袁辰星安排得当,便一拱手,各司其职去了。

汪东升点齐三百精兵,一路狂奔南下,当日便杀进谷口,进口后行了数里,迎面撞见家煌留在这里的十余人。

看着他们每人每马都带着大量的枪支器械,汪东升忙翻身下马,沉声问道:“前方形势如何?找到曼云陀了吗?”

这些人见是汪东升,赶忙行礼答话:“回汪将军,我等在此寻了一日,未见曼云陀的尸身。”

环视尸横遍野的四周,汪东升心知当日炮战之惨烈,曼云陀绝无生还之理,便命手下将遍地的死尸一一查验。

三百余人查了数日,装备战利品收缴不少,可就是找不到曼云陀的影子。战场已然打扫干净,附近的几个村寨也都搜寻完毕,眼看就要抵达北岸码头,却已然寻不得蛛丝马迹。

汪东升正一筹莫展之时,忽见远处两匹快马奔腾而来。待至近前,他定睛一看,竟是清寒和张宝。

原来就在越苗决战之时,清寒已顺着朗达指给的路线顺利地返回岭南关。

一路风尘仆仆奔至关城之下,他竟被城上的守军告知中元、汪东升、袁辰星、家煌和张宝皆已出城杀敌。顾不得人困马乏,他拨马又南下而去。

骑了不知多远,他终在战马就要力竭之时找到了袁辰星和张宝的营帐。

看见清寒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张宝一时怔怔无语。虽说清寒是自己偷偷带兵入谷口,可身为自小同吃同睡又一同领兵出征的兄弟,张宝无论如何都脱不了这疏于照管的干系。

在清寒“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张宝几乎无心关注眼前的战事,每日眼前浮现的总是清寒那单薄的身影……

看着面前的清寒,张宝此刻感到既是熟悉,又是陌生。尽管那面容,那眉宇都还是不曾变化,可冥冥之中,却有股子说不出的认不出。

沉着脸听完清寒的“惊险故事”,袁辰星并未像张宝那样暗自庆幸。长叹一声,他话中的语气微微带着丝毫的训斥:“卫国公,你救母心切可以理解,但如此违背军法是万万不可饶恕的。如今圣上远在阳江调养,本帅不便惩处。你先在营内安歇一阵,待圣上大安时再由他老人家亲自发落吧!”

闻听中元有恙,清寒的眼圈蓦地红了。虽暗忖这一多半是为了眼前的战事而得病,但自己鲁莽地闯下大祸一定也没少让皇上舅舅担心。

身为新军正因先锋官,自己不能这般灰溜溜地回来,成为天下的笑柄。

暗暗提起一口气,清寒陡然立正站好:“袁师傅,末将闯下塌天大祸,罪该万死!但圣上有恙,如今不能理政,末将还能多活几天……故此,末将想再为大越做点事情……”

“做什么?”

“曼云陀已然兵败,苗部必定大乱,朝廷招抚不费吹灰之力,但倘若找不到曼云陀,恐怕大越祸患未除。末将想带一支偏师,哪怕百余人也好,再赴苗境,无论如何也要把曼云陀生擒,若他抗拒,末将便提着他的人头献与圣上!”

见清寒满面正色,袁辰星不由有些为难。按说犯下如此大罪的将领,即便是皇帝的外甥也必须要严厉惩处,立即囚禁,怎可再予兵权开赴战地呢?

可正因他是皇帝的外甥,这法外的开恩倒是势在必行的了。此一战越军乃是惨胜,多年强军备战的成果毁于一旦,若是外甥再遭军法惩处,皇帝内心必是苦闷不堪。可若是清寒能将功补过,那便另当别论了。

虽是毁了半数新军,可毕竟生擒或者斩杀苗王,这功过相抵,皇帝也好堵住朝野上下的悠悠之口了。

中元自小便和袁辰星讨教兵书战策,故此袁辰星与皇帝颇有些父子般的情谊。这皇帝难以言明的心事便自然而然地要袁辰星来相助了。

在心中思虑片刻,袁辰星伸手拍了拍清寒愈发坚实的肩头:“孩子,如今大军尽出,本帅实在派不出那么多的人了,就让他和你走一遭吧!”

顺着袁辰星所指,清寒看了看一旁的张宝,嘴角旋即勾起一丝叫人难以察觉的笑。

听明二人的来意,汪东升在心中暗自高兴了一番。要在数万苗人当中找出曼云陀,简直比打败苗部还难。手下虽然有兵士,但并无大将。如今清寒和张宝前来助阵,他心中顿时轻松许多。

三人下马商量一番,汪东升决定兵分两路。自己带着一百人顺着山谷这条路向南找下去,清寒和张宝带领其余二百余人分散到两侧的村寨寻找。

曼云陀若是阵亡,尸身必定会留在山谷之中;若是逃走,多半会隐匿于普通的苗部人家里。

点齐人马,清寒张宝辞别汪东升,出山谷向西进发。两人带兵奔驰半日,终于见到不远处一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寨。兵士领命搜寻一番,并无任何收获。

看了看就要落下的夕阳,张宝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寒弟,你说这苗部到底有多少村寨?”

“九山十八大寨,向这般小的不计其数。”想想深陷囹圄的日子,清寒的眉梢蓦然涌上一丝忧郁。

“那咱们得找到什么时候?”回首看了看麾下的兵士,张宝仿佛一丝信心都没有了。

“宝兄,其实此番前来,我首要的并非是找曼云陀。”

看着面无表情的清寒,张宝忽觉自己的身子抖了一下。自从清寒“从天而降”般地回到岭南关,他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头。匆匆忙忙随着他出来,又带着这些人来到这里,他不想清寒还真另有打算。

“那你是……”

凝视着张宝微怔的面庞,清寒伸手将他拉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土坡上:“你知道么?我在苗部见到我娘了。”

尽管清寒的语气万分地平静,可张宝还是被深深震撼了一下。微抖着身体,他颤颤地问道:“谁?舞阳公主?”

“嗯。”

清寒点头称是又让张宝不安起来。前者新军步兵营覆没于山谷不正是因为他救母心切么?如今真真地被他寻着了,还不知要翻起多少波澜。

回首望了望身后两百兵士,张宝不禁为他们的生死捏了一把汗。

“公主她人在何处?”

“在一座偏僻的神庙里。现在开始狂奔,一日后方能到达。”

清寒决绝的眼神让张宝什么都明白了。什么生擒曼云陀,什么戴罪立功,都是掩人耳目的话。

这场仗对他来说,就是要找到娘亲的。

自己和他从小便在一处,如今也只能随波逐流,助他一臂之力。

“那咱们上路吧!”拍了拍清寒的肩膀,张宝头也不回地走下土坡。

望着张宝坚实的背影,清寒忽觉心中一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