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无光的夜空恰似一盘墨，使得原本就混沌的大地更显迷离。
通往谷口的大路上，中元和这支劫后余生的残军同黑漆漆的夜空一般死寂无声。
战场上急转直下的态势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溃逃的路上，他根本无心思考这铩羽大败所为何故，心中想的只是能尽快向后，离苗兵越远越好。
所幸司徒赤风焚烧了北岸码头，苗兵无法乘小船渡河，只得搭建浮桥。这便给这支残军留下了充裕的时间。
败军走走停停，终于在离谷口三十里处再也走不动了。看着人困马乏的队伍，中元便传令大军就地休息，埋锅造饭。
等了半晌，侍从只端来一碗干干的米糊。原来白日里的乱战，新军辎重粮草早已丢弃，如今只剩下两天的粗米口粮了。
勉强吃了几口裹腹，中元忙令部下加强警戒，待明日天明后再启程赶路。
迷迷糊糊趴在马背上，中元忽听远处隐约传来轰隆的声响。抬眼望着夜空，他见空中虽有乌云，但并未有电闪雷鸣的迹象。
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迟疑间，他只见司徒赤风忽然来到马前。
“圣上，方才的声音……”
“朕听见了。”未等司徒赤风说完，他便点了点头。
“末将以为，那会不会是……”
“什么？”看着司徒赤风的略带欣喜的表情，中元似乎有些意外。
“圣上，末将以为方才乃是炮弹的炸响。”
炮弹？
转了转眼睛，中元实在想不通是哪里打来的炮弹。新军仓皇败退，那二十门骑兵炮早已不知丢在何处。谷口外的炮根本打不了那么远。
“莫非是公瑾号又发炮了？”
摇了摇头，司徒赤风似乎有着不同的看法：“公瑾号的巨炮虽能打到苗部王寨，但它的射速不可能排山倒海般密集。方才的巨响应该是苗部的重炮所发出的。”
“苗部的炮？”环视四周，中元还是满脸疑惑，“既是苗部的炮，为何没有打到这里？难不成是又拉到海岸防御皇家水师了？可在这漆黑的夜里，如此岂不成了盲射吗？”
转头朝着王寨的方向看了看，司徒赤风低声说道：“圣上，末将料想那是苗部的炮弹失火爆炸而发出的巨响。”
这个从天而降的猜测让中元喜出望外。为了查明此事，他忙命人悄悄打探。
大军昏沉地休息了一夜，天明之时正待出发，忽见探马来报。原来苗兵已连夜搭好浮桥，正渡河而来。
心中猛然一沉，中元一面命人再探再报，一面又令大军即刻开拔，加速前行。
虽是如此，可手下这数百病残之兵根本无法甩开苗兵的追击，勉强行进十余里，便又见探马来报。
“禀圣上，曼云陀钦率苗兵已朝我军杀来，兵峰据此不足五里！”
下马望着身后滚滚的尘烟，中元知道这些人断然走不出谷口了。看了看司徒赤风，他此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百战将军的身上。
“苗兵可携带重炮？”紧锁着眉头，司徒赤风的神情有些担忧。
“这……属下不知！”忽一抱拳，这探马思虑片刻又道，“不过两军相距五里，已能望见尘烟，若是有炮为何不用？”
探马的一番推断让司徒赤风为之一振。欣赏地向他点点头，他挥手屏退探马，转身对中元道：“圣上，看来昨夜苗部的重炮确实受损。”
虽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中元的目光还是焦急地看着前方：“司徒将军，可有御敌之策？”
微微一怔，司徒赤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堂堂新军如今破落成这般模样，辎重尽失，只剩下几门迫击炮充门面。残兵败将，唉声叹气，胆战心惊，如何能打退凶神恶煞般的苗兵呢？
见司徒赤风沉默无语，中元知道此番是在数难逃了，唯有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才是正途。
返身看向谷口，他又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家煌的身上。只要他能放下儿女情长，那曼云陀必将葬身于此。
“司徒将军，你怕死吗？”微微红着眼圈，中元看着血染征袍的司徒赤风，喃喃地问道。
回首看了一眼谷口的方向，司徒赤风已从皇帝那决绝的神色中读出了什么。微微颔首，他的声音也哽咽了：“能为大越而死，末将死得其所！”
“朕不会忘记你们的！后世君王不会忘记你们的！大越不会忘记你们的！”双手扶住司徒赤风的肩头，中元环视周围的新军将士，幽幽地说道，“御敌吧！”
将令一下，数百残军立刻打起最后的精神，拿起手中的武器翻身上马。
自以为胜券在握，有些轻敌的曼云陀先令麾下的步兵向大越这支最后的新军发起进攻，不想刚刚冲了半里，便被拼死一搏的越军骑兵杀得打败。
看着哭爹喊娘的部下，曼云陀恼羞成怒。哇哇怪叫了几声后，他便钦率骑兵冲向越军阵营。
神色紧张地望着滚滚而来的苗兵，中元端坐马上看得清楚。如今苗兵的装备已与大越不相上下。除了马匹良莠不齐外，毛瑟枪几乎人手一杆，身前斜跨的弹囊几乎全是从新军缴获而来的。
眼见苗兵将至，司徒赤风忙率不足百人残军“精锐”冲向上前去。不多时，便见马匹交错，双方枪弹齐发，混战在一处。
见司徒赤风已上前抵挡，中元忙带领麾下的老弱向谷口狂奔。命一哨骑率先冲出谷口与家煌联络，他抄起一杆毛瑟枪走在队伍的最后。
勉强向前奔了数里，这支新军最后的力量再也走不动了。听着远处渐渐稀少的枪声，中元知道最后一战就要到来。
转身面对滚滚尘烟，他顿觉自己这一生似乎都在被这个恶魔所追赶。自己曾经恐惧过，曾经屈辱过，可无论怎样，最终都换不来一丝的平安。
胆怯、退避只是懦弱之举，身为帝王，自己只能勇敢面对。
曼云陀，这次朕不会再退了！
就让你我在此做个了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