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寨的一间闺房里,桑珠正裹着被子靠在竹榻上发呆。白日里的大战让这个勇敢的苗部女子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苗越双方那隆隆的炮声吓得她只能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闭上眼睛,她又紧紧地捂住耳朵,心中唯一期盼的就是落寒能在身边保护自己。
然而,让她颇感意外的是,在听到王寨之外那喊杀之声后,落寒竟健步如飞般地冲向了屋顶。
愣愣地看着这失常的举动,桑珠直到现在也未见那个身影回来。
他到底是谁?究竟去了哪里?
想起与落寒相识的前前后后,桑珠倏然感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他武功那么高强,出现得又那般诡异,在得知自己身份后那纠结的心境,这一切都预示着非同寻常。
白日里的惨烈使桑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无忧无虑般的安稳生活霎时间就变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塌。
心中的恐惧顿然转化成无尽的凄苦,好似只有落寒陪在身边才会得到化解。
悲戚地想着心事,桑珠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呼吸着肆意弥漫的硝烟味道,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再也见不到落寒了。
忽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桑珠的沉思。略一抬眼,她只见清寒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
“落寒,你去哪儿了?”一下子扑到清寒身前,桑珠喜出望外,颤抖着嘴唇,似要将满心的担忧全都道出。
眨了眨已然湿润的双眼,清寒知道自己就要和桑珠道别了。自从离开重炮营地,他的心便七上八下。虽然想着尽快逃离苗部,躲过杀身之祸,但他心中始终放不下桑珠。
尽管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尽管两人已是悖逆人伦,但那牵挂的情愫一直牵引着他,一路奔跑。
“桑珠,我就要走了……”抚摸着桑珠散开的秀发,清寒心中万分不舍,“能见到你和王妃,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
眼见几滴泪珠从清寒眼中簌簌而落,桑珠的泪水也倏然夺眶而出。紧紧抱住清寒,她哽咽道:“为什么和我说这样的话?你要去哪里?我不让你走……”
轻轻搂住桑珠的腰身,清寒顿然觉得万分罪恶。蓦一松手,他想把一切都告诉桑珠,可当凝视着那清澈的瞳孔时,便又于心不忍。
大越的国仇家恨,自己的孤苦屈辱都不应让这个天真的女孩子来承担。
“我要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只是说出这几个字,他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江河,万难止住。
虽不知清寒为何要这般匆匆而去,但桑珠知道此一别便再难与他相见。将清寒抱得更紧,她的头紧紧贴在那滚烫的胸膛。
“落寒,我知道留不住你……与你相识的这段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言罢,她将身子紧紧依偎在清寒怀中,希望能再多一些聆听那有力的心跳。
轰!轰!轰!
一阵巨响将屋内温存的二人惊出一身冷汗。转头望向窗外,清寒但见火光冲天,战马散落嘶鸣,整个王寨都已乱了套。
拉着桑珠来到屋外,清寒看清那火光是从重炮营地方向传来的,当下便知道朗达已将那些家伙全都摧毁。
虽不知朗达的安危,但回想起临别前那决绝的眼神,清寒料想他必是凶多吉少。
为了这场复仇之战,多少光鲜的生命从此凋零,多少父母失去儿子,多少壮士留下妻儿,一去不返。
曼云陀,这笔账我迟早要和你算!
暗暗在心中发恨,清寒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回首再次拥住桑珠,他的声音已是沙哑不已:“桑珠,我就要走了……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等着我回来……”
抹了一把眼泪,他转身刚欲走,竟被桑珠轻轻拉住。
“带上它!”将一支毛瑟枪递到清寒手中,桑珠不由泪水涟涟,“这是我三番五次求父王赏赐给我的,路上艰险,你留着防身吧……”
抬起手最后一次抚摸桑珠满是泪痕的脸颊,清寒一横心,转身跨上一匹战马,疾驰而去。
呆呆地望着那矫健的背影,桑珠已是哀哀欲绝。身边的巨响、呼喊仿佛都已随着清寒的离去而化为乌有,留在心中的只剩下满满的痛楚……
正在南岸督建浮桥的曼云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呆愣半晌。望着不远处熊熊的火光,他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便翻身上马飞奔到重炮营地。
眼前的一片大乱让他顿感撕心裂肺。那一根根“蔫头耷脑”炮筒和无数碎片散落一地的重炮仿佛一把把尖刀直刺他的心窝。
尽管消灭那支已是草木皆兵的大越残军并非一定要用到这些家伙,可那毕竟是最有力的武器,又是这么些年整个部落不惜重金购置来的。如今因疏忽大意而毁于一旦,他怎能不心疼?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他身子晃了几晃险些从马上栽倒。在部下的搀扶下,他下马渐渐平稳了心神。揪心的神色跃然脸上,他面部抽搐不停。
“怎么搞的?”伸手抓住一个正欲去救火的苗兵,他高声喝问道。
重炮尽毁,炮营的守卫定是要重重问罪的。虽是拼命救火,但眼见一地狼藉,所有的苗兵守卫皆是心神不宁。
看着突然从天而降般的曼云陀,那苗兵一时魂飞魄散。好一会,他才在曼云陀的声声爆喝中回过神来。
“回……回大王,是朗达引燃了弹药!”
什么?竟然是他!
将信将疑地跟着那苗兵来到一处尸身前,他一脚踢翻了上面的竹席。
果真是他!
虽然这尸身已然被烧得面目全非,但盯着那身材和上面的服饰,曼云陀依然能断定这就是朗达无疑。
他为何要毁掉重炮?难道他是大越的奸细?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朗达的情形,曼云陀如何也不相信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竟然会在关键时刻背叛自己。重炮被他毁了,那清寒也必然被他放走。抬眼望了望弥漫的硝烟,他不由后悔不迭。
当初,自己就不该因怕女儿的阻拦而命朗达偷偷将他干掉。如今先不说追歼残军失去利器,单凭清寒溜出苗部就已经给自己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强压心中的追悔莫及,他清楚此时只能趁热打铁,尽快搭好浮桥,渡河歼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