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停了。
中元收起思绪,传令大军不管何时,务必在穿越山谷行进至开阔地带后再安营扎寨。
骑兵营陆陆续续出了山谷,又行不多远,已能看见零零散散的厢军营帐。待行至天明,已有前线厢军统领上前迎驾。
“末将前线厢军总都统司徒赤风恭迎圣驾!”
带住马匹,中元只见马前跪着数十名厢军打扮的将士,为首一人甲胄箍身,面露惶恐。
“你就是司徒将军?”略一抬手,他示意面前的厢军全都平身。
跟着几十名士兵一同起身,司徒赤风朗声道:“回圣上,末将承蒙皇恩浩荡,汪将军抬爱,舔居前线厢军总都统之职。现已将苗兵压制在王寨附近,如何进兵还请圣上明示!”
向司徒赤风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中元不由心生安慰。他听汪东升提起过,这个司徒赤风是江南厢军各部将领中的佼佼者,不但武艺不凡,而且颇通兵法。之前一蹶不振的厢军之所以能够奋勇杀敌,给苗部出其不意的一击,靠的就是他的总领全局。
“如今苗兵态势如何?”
“回圣上,苗兵与我隔河对峙。末将带着士兵冲击无数次,都被其重炮轰回。昨日末将清查人数,江南各部均已伤亡惨重。”
看着一脸苦相的司徒赤风,中元并未责怪。已经和新军并肩的苗部,实力早已远在这些还大都手持冷兵器的厢军之上。司徒赤风能将不可一世的曼云陀压制在河对岸,已实属不易了。
微微颔首,中元放心不下前线战事,遂命面前厢军闪开道路,自己领着新军骑兵向前奔去。
那条将两军隔开的河流并不宽阔,也就汴水一半的模样。看着河对岸的苗兵营寨,中元恨不得此时就下令攻过去。可是新军骑兵已狂奔将近一日,必须安下营寨就地休整。
传令新军骑兵安营扎寨,中元又马不停蹄地拉上司徒赤风沿河岸视察防务。
看着衣甲不整,满是伤痕的厢军士兵,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忧郁的眼神一直看着河对岸,他低声对司徒赤风道:“与苗人对峙这么长时间,他们有反攻的意图吗?”
“这个……”迟疑片刻,司徒赤风似乎并未料到皇帝会这般发问,“回圣上,这几日末将一直带兵强攻,对岸的苗人也顽强死守,至于他们是否会攻过来,末将也说不好……”
见司徒赤风也拿捏不准,中元的眉头立刻皱在了一处。若是对面的苗人真能反攻过来倒还好,自己的新军骑兵可立即让出河岸平地用于冲锋,怕就怕曼云陀严防死守,新军步兵又消耗殆尽,骑兵根本无法渡河进攻,待到粮草不济,大军北撤,又给苗人留下可乘之机。
“司徒将军,你知道这王寨有多大吗?”
眨了眨眼,司徒赤风这回对皇帝的询问倒是心中有底:“回圣上,末将几次派探马深入王寨,发现那里方圆十几里,东西两侧皆为悬崖峭壁,北端就是这河的对岸,南端便是大海了。”
“哦?”听了司徒赤风的回奏,中元不由眼前一亮,心中也顿然感到稍稍有了些御敌之策,“将军每次带人强攻时,行至何处才会遇到炮火?”
司徒赤风明白皇帝所问乃是苗兵大炮的射程。用手指向前方,他躬身道:“每次末将带兵渡至河中央,苗兵便万炮齐鸣了。”
向着河对岸目测一番,中元忽地觉得心中有底了:“前线的厢军伤亡重吗?还有多少人马?”
见皇帝问起兵士的伤亡,司徒赤风脸上不禁苦相丛生。这次征伐苗部,朝廷从江南各部提走两万厢军。入境以来,新军一直养精蓄锐,攻守全靠这两万人,虽有袁大学士用兵如神,可面对苗部的炮火,也是损失惨重,加之在苗境的几场恶战,如今厢军已是伤亡过半。
“回圣上,昨日末将清点之后,发现能起来打仗的也只有九千余人了。”
微微皱了皱眉头,中元知道决战就要开始了。摸着腰间的配枪,他不由苦笑一声:“司徒将军,此番跟随朕前来的新军皆为骑兵,工程营的人又留在了岭南关,故此这河岸的防御便只能靠你的人马了。”
日夜期盼新军到来,可新军来了又不能出战,司徒赤风蓦然失落无比。看了看对岸那些若隐若现的大炮,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出他心里的迟疑,中元倒是稍显轻松。拍了拍司徒赤风的肩膀,他轻轻笑道:“将军莫忧!朕虽将炮营留在了谷外,但带来的那二十门骑兵炮也能让曼云陀喝一壶的。”
几番与苗人交手,司徒赤风深知大炮的威力。见皇帝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的心中也暗暗拂过一丝惊喜。可是只有区区二十门,能将苗人的重炮压制下去吗?
借着骑兵休整的时机,中元召集厢军将领开了次军事会议。除了激励将士继续英勇作战外,他还透露出一个鼓舞人心的消息:皇家水师已将大海上苗部所辖的几个小岛全部占领,并轻而易举地击溃了苗部水师,如今正向海岸靠拢,不日将与河北岸的新军厢军一起形成对王寨的合围之势。
原来,在多方打探后,他已摸清了苗部王寨的方圆。经过测算,整个王寨都在公瑾号的射程之内。
如此,只要皇家水师不断炮击就可掩护北岸的越军渡河登岸。
看着群情激昂的厢军将领,司徒赤风觉得这场仗终于有点希望了。
三日后,听着对岸若有若无的炮声,司徒赤风率领整装待发的厢军一举渡河进入苗部王寨阵地。
在厢军扫平了南岸河滩后,中元带着骑兵营从容不迫地踏上了苗部最后一块领土。
看着眼前越军势如破竹般的攻势,他忽然感到与苗部的决战已然结束。
“启奏圣上,司徒将军已率厢军前部围攻苗王大寨!因苗兵重炮都已拉到海岸防御皇家水师,故此我军进展一切顺利!”
“好!再探再报!快去!”
喝退探马,中元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挥军策马狂奔,未行多远便见司徒赤风领着一伙厢军败退下来。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围攻曼云陀的老巢了吗?为何如此狼狈地退了下来?”看着仓皇不已的厢军,中元不由心生疑惑。
见皇帝的御马拦在路前,司徒赤风几乎惭愧无言。微红着眼,他有些哽咽地说道:“回圣上,末将正领兵攻打王寨,忽见大股的苗兵从侧翼杀来。他们手中的枪铳将末将的人马打得七零八落。末将不敌,只得率残部退了回来。”
眨了眨眼,中元并未责怪司徒赤风。好言安抚一番后,他疑惑不解的心忽然踏实了。
没错,这才是真正的曼云陀。一个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怎能如此轻易地被打败呢?
接连派出几拨哨探马前去打探后,他又令司徒赤风和手下残破不堪的千余厢军先行退往南岸休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渡口,使新军骑兵归有退路。
半日过后,探马回报曼云陀钦率苗兵主力正向河岸杀来。中元闻听又惊又喜,忙令骑兵营兵分三路,按照既定阵势开拔迎敌。
自领中军行了数里,中元眼前已隐约出现黑压压的苗兵队伍。传令骑兵炮后撤调整射程,他拔出佩剑朝天一指,耳边旋即传来隆隆的炮响。
二十门骑兵炮怒吼着向苗兵射出复仇的炮弹。片刻未过,苗兵阵中已是一片火海。
今日之战,中元朝思暮想已等了十七年。这十七年的屈辱、恐慌顿然化作仇恨的回击,随着身后一发发的炮弹冲天而出。看着前方兵势已乱的苗兵,他迫不及待地挥军掩杀过去。早已被炸得血肉横飞、阵脚大乱的苗兵哪里还抵得住如此冲击?顾不得捡起手中的武器,余者便起身四下溃逃。
两翼包抄的骑兵此刻也拍马杀到,三路越军兵合一处将来不及逃散的残敌一网打尽。
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苗兵如今已是哭爹喊娘,中元心中豪气顿生。抖擞精神,他想着尽早救出舞阳和清寒,便传令士兵不必打扫战场,一鼓作气拿下王寨,活捉曼云陀。
正当新军骑兵一路前行之时,忽听身旁炮声阵阵。原来皇家水师各支舰船中,只有旗舰公瑾号上的巨炮射程能够覆盖苗部王寨,其余舰船的炮火只能攻击到海滩。
苗人见状,便让出海滩,将几十门重炮撤回,掉头对付新军骑兵。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手足无措,毫无防备的新军骑兵被苗兵重炮炸得纷纷落马。不多时,重整旗鼓的苗兵便向大越新军发起了反冲锋。
惊魂未定的越军阵脚大乱,勉强抵挡一阵便向后方溃逃。眼见攻守之势顷刻变换,中元只得任凭败兵拥着自己逃到南岸渡口。
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司徒赤风和千余厢军还未生火造饭,便见新军骑兵朝自己的营地奔来。
心头猛然一抖,司徒赤风知道前方兵败,便慌忙命麾下厢军上前断后,自己则跟着皇帝和少量的骑兵仓皇渡河。
此一战,苗境内的各路越军几乎损失殆尽。来不及渡河的新军骑兵和厢军一起胡乱抵抗一阵后便被苗兵剿灭。
看着河岸码头横尸遍地的越军,曼云陀的那张阴森的面孔又重新露出了固有的杀气。
之前成功伏击清寒率领的步兵营,使得收获颇丰的苗部上下对越军的战斗力放松警惕。面对此前多次大败过的厢军,苗兵似乎提不起一点精神。直至被司徒赤风突袭,曼云陀才如梦方醒。还未待找到破敌之策,大越皇家水师的炮弹便不期而至。
虽然公瑾号巨炮射出的炮弹并不密集,但即便如此,那巨大的杀伤力还是让苗人胆战心惊,慌忙将“镇国之宝”——那几十门重炮拉到海岸,未待对轰几发便看见身后的越军渡河强攻。
好在越军先头部队都还手持着刀枪弓箭,稳下心神的曼云陀略施小计便将他们击退。见厢军败逃,苗兵正欲掩杀,不想迎面正遇见大越新军的骑兵。没有炮火支援的苗兵被新军的骑兵炮炸得血肉横飞,若非重炮及时回撤,苗部的王寨早已被攻占多时。
未到一日,阵地几度易手,苗人已是悲而复喜。看着北岸卷起的尘烟,曼云陀知道,十七年前的一幕即将再次重演。
大越新军五营,除去工兵留在岭南关,医护兵掺杂各营外,步骑二营几乎损失殆尽。虽不知炮营身在何处,但面前的诱惑已让曼云陀来不及多想。
若是能追上那支溃逃未远的残军,从此关外便再无大战。只要自己严守海岸,那摇摇欲坠的岭南关早晚会被攻破,再度兵临京城之下也是迟早的事。
尽管越军已将北岸的码头焚毁,但曼云陀并未束手无策。料想那支败兵必是溃不成军,数日之内是绝不会赶出谷口,他便命部下搭起几座浮桥,以便从容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