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到了省公司后,被分配在了资料部。郭宁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专业本身就和煤矿格格不入,有口饭吃就好了,对别的不敢有奢求。而他依旧住在公司的单身公寓里,只不过这里的环境,要比祥云的档次高太多了。
公司的单身公寓距离办公大楼虽然有点远,但是两点之间有直达的公交车,无非就是早上早起一点,晚上迟睡一点罢了。公寓里,被布置的像极了酒店的标间,一间卫生间、一张床、一台电视、一套书桌,一面窗就是全部。
但是,窗是落地窗,白天打开窗帘的话,公寓里看不到一点黑暗的角落,据说冬天里空调都显得多余;书桌是正经的红木书桌,质地坚硬沉重,绝对不会出现祥云那种“断腿椅”的闹剧;电视是六十寸三星液晶彩电,而且由于电视距离床尾只有三十公分的间隙,让晚上看什么都像是电影院里的享受;床是一米八乘两米的双人床,对于单身虽然有些浪费,但是省公司可不是那差钱的主顾,连被子都是蚕丝被;卫生间所有设施应有尽有,连架子上的毛巾都备注着擦脸的、擦脚的、大浴巾、头巾四条。其他零零碎碎不胜枚举,郭宁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羡慕省公司,不要命的往里面挤。这仅仅是一个普通员工的待遇,万一混个一官半职,那还了得?
略显不足的就是中午,公司并没有给安排休息的地方,吃过饭,只能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度过那煎熬的一个小时。但是对于郭宁,并不煎熬,因为赵雨墨中午也不回家,两个人聊聊天,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只不过,郭宁至今没有见过她的老公,赵雨墨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下班回家。
郭宁给赵雨墨讲讲她走之后的一些趣事,什么工人打完架才发现两个人是亲戚,又抱着一起去喝酒啊;什么新来的工人被队长整,安排去疏通下水沟,刚开盖就晕倒,连累队长被领导骂;什么保安不认识检查的领导,拦着车问东问西,最后竟然发现车里多了一个可疑女子,于是编了不少黄色笑话等等。很多事情也许本来无趣,但是经过郭宁的加工,加上夸张的肢体表达,总是把赵雨墨逗得前仰后合。
赵雨墨更多的,则是给他讲述省公司里面的部门职能和人际关系,什么谁是谁的亲戚,什么谁和政府里面谁的关系不错等等。郭宁一来记不得那么多,二来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过是从祥云出来,掉进了一个“祥云PLUS”,那些东西记得也不会有用,总之,谁也不得罪就行了。
二人中午总是在附近寻找新奇的饭店吃饭,渐渐也让公司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流言。郭宁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为赵雨墨考虑,一来她是公司干部,将来还有前途,二来她已婚,为了她的家庭,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但是郭宁的尝试收到的却是反效果,他说他中午不舒服,不想出去吃饭了,赵雨墨直接从外面打包回来跑到他的办公室一起吃。后来郭宁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他怕有人说她的闲话。赵雨墨却只狠狠的骂了郭宁一句:德行!两人又恢复到了以前一起吃饭的节奏。只有周末休息,两人才会断开联系。
本来这样简简单单的过下去,对于郭宁来说,真的挺好。但是,当他渐渐熟悉了档案部的工作后,档案部的查部长却突然有一天,悄悄给他安排了个任务:把乌云煤矿的所有采购招标文件以及人事任免文件整理出来。
乌云煤矿同样是省公司旗下的一座煤矿,听说与梅城市相邻,具体在哪个县郭宁并不清楚。听说那个矿生产的是臭煤,销量一直不好。生产,是赔,停产,也是赔。有一段时间,还有车开到祥云,把精煤拉到乌云,然后把煤掺好,这样勉强还能卖出去。
郭宁明白这样做的用意在哪里,小心谨慎的做好每一个细节,有一丁点的疑问都回去请示查部长。
自从接到了任务,郭宁每天都不坐在办公室,而是在档案库房。乌云煤矿有独立的货架,郭宁则把货架里的档案盒一个一个整理出来。档案盒上仅仅简单的标识着一个目录,郭宁则需要翻开里面的每一页,把每一项任命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也要把每一笔业务的具体金额罗列出来。就这么天天重复着无聊的工作,连赵雨墨都嘲笑他,成了藏经阁里的“扫地僧”。
而郭宁自己,整理的数据越多,越发感觉到触目惊心。甚至这一卷又一卷的档案里,钱,已经不是钱了,仅仅是一串串数字和代码;人,也不再是人了,仅仅是一颗颗被拔弄的棋子。为此,他还特意向查部长请示,自己毕竟是新人,为了减少失误,还是换一个老人来从事这份工作吧。
查部长却只是简单的笑了笑:“没事!都是正常的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去吧!”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夏天进入了秋天。这一个月中,郭宁从没想过回到梅城去看看,周末多数时间是在睡觉和上网中度过的。
这天,郭宁还是埋头在文件中寻找自己也不知道的意义所在,查部长进来,“小郭,赶紧到五楼的会议室去一趟,那里开招标会,会议结束后把所有的标书都搜集上来,整理好再给财务部下发。”
文件的搜集工作一直以来都有其他专人负责,看来今天负责人请假了,自己成了临时替补。“部长,我没干过。”
查部长不由得郭宁推脱,“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到指定的位置,办公室的人把文件就送到你面前了,你等会议结束把文件都搬上来就行。快去吧,会议马上就开始了。”
郭宁匆匆坐电梯到了五楼,走进会议室,门口一个挂着胸牌的人拦住了他。郭宁表明身份后,被带到了第一排最左侧的角落,独自一人占据了三个座位。郭宁回头看会议室中央,密密麻麻的人群,试着找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咱们这个第四季度招标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各煤矿的采购负责人,以及各位投资人,希望大家保持会场秩序。”
郭宁的注意力立刻从黑压压的人头上转移到了主席台,主席台上坐着五个人,郭宁只是在宣传栏上见过一些人的面孔。而且不知为何,照片里和现实里,总感觉是两张面孔,照片里的显得轻松活泼,现实里则是严肃刻板。
主席台后的墙上,巨大的党徽高高悬挂,两侧的锦旗被固定着,台下的塑料花鲜艳的绽放。不对!郭宁注意到,那些花,有的显着萎靡,难道都是鲜花?
会议在主持人洪亮的嗓音中掀开了帷幕,郭宁听了半个小时,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直到了后面的投标环节,才渐渐听出了点眉目。尤其是到了涉及祥云煤矿的部分,郭宁不由得多操了一点心眼。而此时,他面前的标书,已经足够塞满一辆超市的购物车。
“现在,进行祥云煤矿的竞标环节。第一项,油脂类,共有常用油品五种十六项,请各位有意向的代表,举手示意,会有工作人员将标书收集起来。”
与刚才以乌云煤矿那种效益不好的煤矿三三两两的举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郭宁放眼望去,举手的至少也有十个人。把现场的办公人员忙的晕头转向,就像一个运动员在场地上做着折返跑训练。
当厚厚的一沓标书,十几个牛皮纸袋被送到了台上主持人处,主持人在办公人员的协助下,把密封好的标书一件一件挨个儿拆开,每拆开一件,都会在文件最下方找到一个数字,并大声朗读出来。
郭宁对照着手中现有的标书,已经了解到这次招标的大致方式。煤矿经营所需要的常用物资,被大致划分成了许多种类,然后每一种又划分成许多“包”,每一包里面备注着具体到每一项物资的大致使用数量。竞标人会提前根据数量把自己的理想单价备注出来,然后整合到一起,计算出整包的最终总价。
主持人在台上公布的正是总价,具体的单价仅仅作为参考,只有入围的前三名才会在第二轮进行具体面谈。每一轮,当所有的竞标总价宣读完毕,会有统计员立刻宣布入围的前三名企业的名称。入围的企业,会在下午的二轮竞标会中,进一步商讨。而落选的标书,就放到了郭宁的面前。
郭宁对台上念到的数字,渐渐已经麻木。反正那个数字再大,零头也掉不进自己的口袋,无聊中,又拿出手机摆弄起来。只想让这场会,尽快结束。却发现手机里有一条短信,自己一直没注意。打开一看,是给祥云送货的崔日畅发来的:散会后等我一下子。
郭宁立刻回头,仔细的搜索,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招标,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进行的大宗货物的买卖所采用的一种交易方式。在这种交易方式下,通常是由项目采购方作为招标方,通过发布招标公告或者向一定数量的特定供应商、承包商发出招标邀请等方式发出招标采购的信息。经招标方对各投标者的报价及其他的条件进行审查比较后,从中择优选定中标者,并与其签订采购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