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夜鹰不由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突然出现的端木杨,一面用一种好像人家欠了他几百万没有还的语气冷声道。约莫在大半年以前,正好也是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把云城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夜鹰还能清楚地记起来这个姑娘一开始是怎么装出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将自己引进白老爷的大门,之后,他们在里面看到了当日的云城一大公害——罗晓。就是现在仿佛一只瘟鸡一样被吊在天上下不来的那个家伙!当时的夜鹰实在是太年轻了,不知道这场看似荒唐的“飞头蛮闹剧”背后,正是一股何其可怕的势力正在暗中运作。他当然也没能看出来端木杨精湛到可以直接去评奖的演技,从而在打败了罗晓之后便自觉高枕无忧,放松了警惕,最终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给一掌掏心,心脏都给扔到河里去了。
这切肤挖心之痛,给夜鹰留下的回忆自然不能算怎么好。
“这位姑娘是……”
“是个绿茶婊,彻头彻尾的绿茶!白莲花!超级戏精!”还不等黄鹂怯生生地将问题说完,夜鹰就开始疯狂地大骂道,“这家伙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是为了骗人而骗人的恶劣存在!”
见他这番凶相,黄鹂吓得一缩脖子,干脆就不说话了。
端木杨当然也听到了夜鹰口中不堪的描述,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见有多少表示,便无比从容地冲着众人漫步过来。那仪态,那气势,活脱脱就是当日那个将夜鹰他们领进白府的管家端木杨。虽然锦衣华服早已经没有了,但就算是穿着一身素白的布衣,这个姑娘却依旧有着极其不俗的气场,款款莲步中自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味道。似乎面对人多势众的夜鹰他们,这么一个娇弱女子一点压力都没有似的。
“当日里说的好好的,说着自己是什么正派人士,要帮我去查夜空和齐天的事情,去查仙与魔背后不可告人的交易,我也是看在满天星的面子上才让你们活着离开的……”迈出三步,端木杨站定,脸上却挂着一股莫名冰冷的笑容,“怎么,现在长本事了,就翻脸不认人?”
“这……”夜鹰仔细回忆了一番,似乎还真有这么个约定来着?“哼!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那种时候我们做的约定只是为了活命而已,算不得数,算不得数!”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种厚颜无耻的台词说出来太掉身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着说道,“再说了……我也不是没有查过齐天的事情啊!甚至还查的特别深入好不好,深入到直接交过手的地步了啊!”
“被吊起来打也能算是交手吗……”封灵儿在一旁小声地吐槽道。
“是吗?”一听此言,端木杨的神情似乎略微有所缓和,原本蹙起的眉毛也放松下来。她没有再用那种冷冰冰的神色盯着他,而是将双臂反剪在背后,老神在在地绕着夜鹰一行人行走起来。她走得很慢,很慢,秀气的小脚包裹在一双看上起不怎么合身的布鞋中,轻轻地在铺满了花瓣的荒原上行走着,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温软触感。
一边走,端木杨一边打量这支前来探宝的奇怪小队。似乎除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呆头呆脑,不谙世事的绿头发姑娘以外,其余的人就是上次前来云城,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完完全全就是原班人马呢!她当然知道镇魔宝镜对修仙界的意义,能够最终被派来参与抢夺宝镜的,也就相当于被赋予了修仙界“领袖”的资格。换言之,未来的领袖就是在这几个孩子中间产生了……早知道这样的话,似乎自己也没有必要那么兢兢业业地守在这里等了,当初在云城就将他们杀个干净,现在岂不清闲?
她暗自埋怨自己的菩萨心肠,用一种好像毒蛇看着青蛙,准备伺机而动的凶恶眼神望着夜鹰。
“正是如此,端木姑娘。”眼见气氛要奔着撩袖子干架的感觉走了,海燕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并再次向端木杨露出了一个百分百好感度的商业笑容,“您或许有所不知,但是我们确确实实已经和齐天进行了正面的冲突……虽说结果可能不怎么好,但也算是有所收获的。至于您说的另外一位嘛……由于一些私人原因,有妖气也可以尽可能快地派遣人员去查,总之一切都不是问题,不是问题!”她并不清楚有妖气和夜空只见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裙带关系,甚至直到端木杨上一次公开地挑明了夜空和齐天的名字之前,这个女孩一直都认为他不过就是一个村子里面最最普通的算命先生和账房先生罢了,没什么特殊之处。
……海燕并不傻,她一直不和夜鹰探讨这个问题,也从不问他“端木杨口中的夜空究竟是不是你的哥哥”之类有可能会侵犯到隐私的问题,并不意味着因为她忘了这回事儿。恰恰相反,她只是不希望强逼着夜鹰说出这些,可能是他一心想要隐瞒起来的东西而已。毕竟,这个姑娘对于自己的过去都那么不愿意提及,自然可以理解夜鹰对此会是一种怎样的抗拒心情……不过夜鹰则是完全忘记了这档子事儿,要不是海燕帮他上来解围,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齐天的事情你不用跟我多说,当日……就是他将我从这座祭坛里救起来的,在这之后,那个被你们认定了是心腹大患的男人,更是赋予了我全新的力量体系和诅咒。我那天随口一说,只是想试试看你们这写所谓的‘正道人士’究竟有多少能耐和心性而已,也不必当真。”海燕不知道……端木杨的能力体系与罗晓类似,但却早已经到达了相当高等的阶段。通过读取他人的精神波长,她可以轻松地识别出对方的谎言。而眼下,正是因为海燕所说的都是实话,所以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姑娘之前阴霾满面的神色,似乎也稍微消退了一些。
“而我想……聪明的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将我推下祭坛的男人是谁。”端木杨沉默了一会儿,那略带着一点红光的眸子依稀闪过几点对于过去的留恋,接着,便是如同翻江倒海一样剧烈的深仇大恨,“夜空。”
海燕分明看见,夜鹰的身体略微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灵魂祭坛的开启方法,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吧……或者说,这个队伍里面还有一两个不知道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就让队伍里的那些‘领袖阶层’当做献祭的羔羊一般推了下去?呵呵呵,修仙界……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下一批修仙界培养出来的活祭品也是时候该过来了。大概半个月前我就先到这儿来等着,我倒也想亲眼看看,三百年过去了,修仙界圈子里头这些黑暗的、卑劣的,甚至完全和‘仙风道骨’无关的献祭行为,究竟有没有什么改进。”风声,如同悠扬的羌笛一般从众人耳边呼啸而过,吹起阵阵绚丽的花瓣雨,洒落在端木杨一身素白的布衣上。
但是……没有人觉得眼前的一幕有多么华美,反倒是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惧意。虽说黄鹂平日里看上去纯净得好像一尘不染,但那也只是她主人格的体现而已。事实上,她也并非是那种粗枝大叶到了极点的人。结合端木杨的话,足以让她推理出一些东西。
一些……让她感到不寒而栗的东西。
她战栗着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了夜鹰漆黑色眼瞳之中隐射出来的几寸寒光,更是吓得缩起脖子,不敢大声说话。刚刚……夜鹰那句还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呢?跟他去,去哪儿,祭坛顶部吗?然后让他像祭天的时候丢一头牛一样,将自己的身体推进那口巨大的,甚至都不清楚里面盛的东西是什么的大鼎里面?
自己会怎么样?……为什么掌门大人说,全都听夜鹰的吩咐就好了?……掌门大人……不,摘星子,摘星子一直对自己颇有偏颇,不求回报,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一个四百来岁的人真的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还是因为……
猜疑的火种一旦点燃,几乎没有什么外力可以将其熄灭。
眼见黄鹂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夜鹰心中的滋味也有些不好受,连忙开口道,“端木姑娘……”
“看!起!来!你绝对是属于这个小小的领导班子里面,‘知情’的那部分人吧?”端木杨一回身,满头秀气的长发在花雨中甩开来,似乎也是恰到好处地将夜鹰原本想要做的辩解掐死在了摇篮里,“话说回来,这两个姑娘……”她宛如一个一到春天就会在便利店门口的小街巷里交配的流氓一样,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封灵儿和黄鹂,不时还发出一声含义复杂的冷笑,既有对这两个无知妹子的不屑,也有一种隐藏很深的同情,“不管是气质,外表,还是身材方面……”
“这跟身材完全没关系吧!”夜鹰的吐槽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端木姑娘,按照您的说法,之前您也是和掌门大人一起来过这里的?”见势不妙,海燕连忙把话题尽可能扯开。不管怎么说,如果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铁了心要阻止他们的话……恐怕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而在战斗之后,这个原本心还算齐的小队说不定就会出现信任的割裂,说不定就不能把黄鹂她们顺利地骗进祭坛里了……
诶?我,我……在说什么?
海燕的思路猛地一滞,眉关也是紧锁起来,好像突然无法接受上一秒的自己冒出来的这种想法。
但很遗憾……她就是这么想了。
“你们……不知道我?”端木杨眉头微蹙,仔细一想,也就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是活祭品心甘情愿牺牲的烈士,那也就算了。但是,将毫不知情的无辜者推进这口默默燃烧着凡人大方鼎之中,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虽说修仙界高层不择手段,但好歹也是掌握世界的组织,面子总是要有的。类似端木杨这样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段不愿意承认的黑历史,而非什么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的大义英雄。
反正他们也曾经曲解过驱魔战争,再多个一桩两桩也没什么。
“……”夜鹰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不由地提高了些许警惕,暗中酝酿起飓风之心的力量来。
“原来如此啊……呵呵呵,夜空他们的手段还是老样子呢。”嘲讽了一波后,端木杨便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微微拢起,扎成一个还算是整洁的样子,好像要宣布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那么,小鬼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我,端木杨,原有妖气山门‘土’部的亲传弟子。同时,我也是……”
……
“轰——”一道猩红色的天雷如利剑一般劈下,将整个世界都染成血色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