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从鬓角呼呼地刮过,好似明快的刀子一般,将罗晓脑袋背后的大兜帽吹得上下翻飞。此时此刻,他如同一只大蜘蛛一样,整个身体“挂”在大鼎的边缘位置,将自己修长的手臂和腿紧紧卡在大鼎的外表面上,扣住一些花纹之间的空隙,也算是在这要命的大风中难得地稍事休息一下。他的肌肉也因为这样的举动而绷得越发紧了,稍微低头一瞥,只能在云雾之中看见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云气。原来一旦不能用在这种地形中非常便利的立体机动装置之后,要这么一点一点亲手爬上来,确实是件挺考验人体力的活儿。
罗晓有些僵硬地看着地面,海燕他们都已经变得只有芝麻粒那么点大了,从上方俯视下去,甚至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高空的风比地面上的更加冰凉,直刺过脸颊,竟让罗晓产生了一种疼痛的错觉。仿佛体内的源血也体会到了寄宿者这种略带紧张的刺激感,随着肾上腺激素的分泌,它们开始在血管里躁动起来,奔涌的力道越来越大,一阵阵地冲击着罗晓的耳膜。
“咚!”“咚!”“咚!”……
“哼。”罗晓冷哼了一声,双手发力,将最后的几米距离翻越过去,最终以一个好似护国神兽一般的姿势在半空之中打了个滚,稳稳地蹲在了大鼎口的边缘位置。眼前的东西,也终于从一成不变的鼎壁,变成了更加开阔的方鼎内部。只见忽然柳暗花明,大鼎内部的景物一下子呈现在了罗晓的眼前,让他这种人都不由地吃了一惊,叫喊出声来。那铜绿色的巨大容器之中,所盛放的,竟然满满的都是如琼浆玉汁一般华美的的金色液体。这些不知名液体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大方鼎中间,好像三千年来都是如此,一滴也没有蒸发,一滴也没有泄露。高空呼呼刮过的劲风,也不能让它们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它们的体积叠加在一起,足够灌满一片最大的湖泊,足够淹没一座最高的山峰。仿佛从亘古开始,这口大方鼎就这么默默地承载着注定无法为凡人理解的东西,默默地守望在这里。罗晓不清楚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但似乎,也只有这种纯净到不可直视的东西,才有资格封印那传说中的大恶吧……
他将身子往前探了探,那深不见底的金色湖泊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哀嚎着。想必,那就是之前所有牺牲者们的“灵魂”吧。
他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这就是灵魂祭坛吗……”罗晓有些胆寒地喃喃自语道,一想起里头或许溶解着成千上万个无辜的灵魂,他就不禁有种头皮发麻,鸡皮疙瘩直冒的恶心感。
……
“是的。这里,就是卑劣的仙界想尽一切办法要抹去的东西,这口铜绿色的大方鼎吗,是他们千古传承下来的罪证,也是他们最大的污点。”忽然,从云雾之中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不过毫厘之间,脚步声随之款款而来,鉴于高空中的雾气比较大,造成了一层天然的屏蔽,罗晓这等“直感百分百”的人竟然愣是没能提前发现她。更要命的是……他似乎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在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大方鼎口上,突然传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声音,这本身已经足够让他提起警惕了。但要是他还对声音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熟悉……事态的复杂程度自然也会呈几何倍数上升,这让罗晓本能地预感到了接下来的不妙情形。
不管怎么说,就从这句带着七分怨怼,三分憎意的话来看,此人十有八九对修仙界是一种极度厌恶的态度。而且那家伙可以在大雾中蹲自己一行人这么久,必然也是冲着阻止自己一行人的行动……等等!
罗晓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得,连连苦笑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会站在修仙界的立场上想问题了?我跟那些家伙不应该是不共戴天才对的嘛……”
——
地面上,夜莺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场景,对着天际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金光盘旋,她的身体被包裹进一阵柔丝般的光线之中,再次变回了所谓的“男儿身”。灵魂祭坛终究是夜鹰怎么逃也逃不掉的一处死穴,他是领袖,虽然摘星子没有明说,但他就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这一点是无可非议的,纵然香草确实拥有比夜鹰更加坚韧的意志,以及可以在必要时候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人的决意,她也没有资格代替夜鹰去选择。而这场闹剧一般的“性别转换”,也只是香草出于仁义,给了夜鹰一段小小的缓冲时间罢了。几百里的路程,约莫十五分钟,足够让这个躲在半空中的小领袖从抓狂中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眼前的状况。至少目前看起来,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必须有人要来充当这个伟大的祭品。
海燕?封灵儿?还是黄鹂?
青铜大方鼎就在面前,如山一般地伫立着,夜鹰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它几乎要填充满了自己的视野……好像一个不怒自威的考官,用他炯炯的眼神盯着他的考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让他心累到难以呼吸的问题:你,选择牺牲谁,来换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幸福?
见夜鹰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敏锐的海燕一下子便猜到,恐怕最终的选择……马上就要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吧。她看看一旁的封灵儿,有看了看正在仔细研究着大方鼎的黄鹂,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阵无法言说的酸涩。想她海燕,也是九岁就背井离乡,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但眼下的这出悲剧,却是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人所能够承受的心理极限。别看最后动手的只是夜鹰一个人,但如果最后用同伴的生命才换来了这个所谓的“修仙界的希望”,他们所有人心中必然都会背负上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永世都不能抛下吧。
“乌鸦……哥哥?”海燕艰难地开口喊了一声,总觉得嗓子眼儿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充满了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酸涩感。
“……黄鹂。”夜鹰抬起头,黑色的瞳孔中闪出几寸莫名恐怖的光辉,轻轻地唤道,“你……待会儿……”
那个被点名的小女孩一脸困惑地转过身来,似乎还不能理解为什么面前的夜莺姐姐突然又变回了男人。说起来,其实掌门大人也并没有跟她讲清楚具体要做些什么,只是告诉她“一路上听夜鹰的吩咐就是,我自有安排的”。若是这个好似绵羊一样的姑娘最终知道了,摘星子只是将她当做一种电池一样在必要时候可以被“使用”掉的填充物,她又会怎么想呢?
正在此时,处于云端的方鼎边缘忽然传来一声暴怒的吼声。紧接着,几声金铁相撞的声音划破了云雾,将现场的气氛带入了一种更为紧张的状态之中。夜鹰迫不得已停下了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实施的“诱拐计划”,一方面,他当然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但另一方面……他竟然还感到了一丝丝莫名其妙的遗憾。这种情绪就像墨水一般在心中扩散开来,起初只是一点点,但却吸收着某种深深埋藏在其心底的卑劣和黑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逐渐大到让夜鹰本人都无法轻易忽视的地步。
这次,失败了……那么下一次,黄鹂还会这么轻易地上当吗?
还未等他仔细分析其中的道理,便用自己极佳的动态视力捕捉到了一个从方鼎顶部急速坠落下来的身影。看清楚了之后,夜鹰反而显得更加吃惊。那个罗晓……那个在近身搏斗方面颇有建树的家伙,竟然直接被人从六十米高的地方一脚给踹了下来?再仔细看看,夜鹰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除了罗晓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坠落下来,从那头飘起的长发来看,还是一个女人!她用一个好似水蚤吸血一样的姿势紧紧缠住了罗晓的身体,手臂从后肋骨位置环绕而出,在他的胸前卡成一个箍的形状,将他的双臂强行拉伸开来,无法去拔出插在腰间的蝉翼刀。而那个女人的双腿,也是紧紧地缠住了罗晓的下体,迫使他在高速坠落的过程中以一个双手和心门齐齐大开的姿势迎接即将到来的冲撞。
夜鹰看不清那个女子的神色,但从罗晓坠落过程中愤怒的咆哮声中可以看出来,他似乎已经完全被其压制住了……
“在力量上能够制住罗晓,借助了下落时的加速度,迫使其无法自由地改变姿势吗……”蒙不了黄鹂,夜鹰只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疯狂地用战术分析来自我麻醉,“极强的实战经验!”
“啊……?什么意思?那个男孩子的力气很大吗?”唯有黄鹂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指着下落的二人柔声问道,让海燕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当两人已经下落到离地面只有十几来米的时候,仍未见这个掌握主动的女人有什么试图减速的措施。夜鹰他们正打算去救,却见她借着腰身发力,轻巧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将罗晓的位置硬生生给调整成了仰面朝天。与此同时,她用来组成“锁技”的右臂也是不紧不慢地滑向罗晓的腰间,略一摸索,便找到了立体机动装置的开关。“啪嗒”一声轻响,一根纤细而又结实的黑色钩锁从罗晓得腰部右端径直射出去。因为这一次他并没有将左边的钩锁也射出来,自然导致了受力不平衡。而这根射出去钩锁也没能很好地起到作用,它承载了罗晓的全部体重,只是“咻咻”地在空中拉出了一道笔直的短线,便直挺挺地插进了大方鼎的纹路里头。
罗晓呢,就像一只被吊死的烧鸡一样,眼见着就要被地心引力给拉到地面上了,又被绳子吊着,朝着与地面完全不同的方向飞了上去。
而那个神秘女子,却是借着罗晓这么一下一上的功夫,卸掉了下落的全部冲力。只见她颇为灵活地从半空中跃下,双脚落地,轻轻打了个转儿,仪态万千地在一众人面前站定。
“诸位,好久不见了。”端木杨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