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新娘子确实不是美娟,是美娟的二妹美凤。”
“啊?!”许家陆吃惊不小,“他三娘,这是为什么呀?”
“唉,怪就怪我那哥哥太死究,太讲义气,死要面子活受罪。”许秦氏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道:“实话说了吧,我那可怜的美娟侄女在一个多月前得了一场怪病,死了,我哥便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来。”
“啊?!竟然有这等事情?”许金氏张大了嘴巴。
许健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死他也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会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死掉。
“不可能!这不可能,三娘,你是编出话来骗我们的。”
“这是千真万确,不信可以去问你屋里的。”
健林一听到“屋里的”,脸腾地红了半边,不知说什么好了。
“美娟一走,我们全家都慌了,可是与许家定下的亲事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呀,这可怎么办?我嫂子她们的意见是向许家说清楚,退了婚约,可是我哥是要面子的人,既然答应了许家的事,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办到,除非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正好就想到二女儿美凤头上了,美凤比美娟小两岁,今年十六了,还没有婚约,我哥就逼着美凤嫁到许家来了,也怪美凤这孩子太听话。”
“为什么不提前跟我们说清楚?”许家陆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心中更窝着一股子火气,认为是秦家有事不向许家讲明,分明是想蒙骗许家。
“我哥失去了一个女儿,心疼得不得了,一想到如果取消了婚约,许家的损失也不在少数,这样两家人都不会好受,再说能与许家结下这门姻缘,确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权衡再三,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再说美凤身体还壮实,模样长得一点也不次起她姐姐,又知道心疼家人。只因为临近婚期,容不得来回托辞,又恐怕节外生枝,便出了下策,实再是不如说明白了还省些是非,倒显得秦家做错了什么似的。”
“他三娘,你说的都是真的?”许金氏进一步求证。
“没有半句假话,过几天,我哥还要来瞧亲,他会亲口跟你们解释的。”
“这事办的……”许家陆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美凤,你出来吧,依礼得见见你的公婆才是。”
外间里大人们的说话,秦美凤在里屋早就全听了去,实在难为情,实在怕见许家的人,更是不敢与许健林相见,但不出来又不行,便擦干了眼泪,轻移脚步走出来,给许家陆夫妇轻轻施了一个万福,头上乌黑的秀发间的金钗微微抖动着,悄悄地到姑姑近旁站。
昨天拜堂成亲的时候,美凤蒙着大红的盖头,谁也不知道她长得啥模样。现在出来相见了,许家陆夫妇俩着实吃惊不小。单论长相,眼前的美凤可算得上一个俏美人,中等偏瘦的身材,体态轻盈,方圆的脸颊,粉嫩的皮肤,略施粉黛,眼里还含着隐隐的泪影,满是忧怨的神情。
“实在是难为了秦仲庭的一番苦心。”许有陆望了媳妇一眼,俩人默默点了点头,
“二哥、二嫂,事情的经过就全在这里了,是去是留,你们说了算,只要一张文书就够了,秦家是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我哥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叫你们不要太为难了,他不怪你们!”
“他三娘言重了。”许家陆轻咳一声,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嗳——,”许金氏哑然失笑,说起话来也有些舌头打卷了,“他三娘,咱们堂也拜了,婚也结了,美凤这孩子也投我们的缘,这叫做好事多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就叫命!正月里我在青阁山的寺里抽的那卦,可不就是这样说的吗?结婚是喜庆事,我们就该高高兴兴的,误会过去了,今天是结婚的第二天,还有很多客人要来喝喜酒,咱们得笑呵呵地招待人家不是?”
“爹!娘!你们也太没原则了,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健林见到父母这般情形,反倒急了。
“人要懂得见风识舵,你失去一个美娟,又得到一个美凤,没少什么呀?你知足吧。”许家陆提高了嗓门,手指指着秦美凤说道:“堂也拜了,她就是你的媳妇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我…”许健林说不下去了,他转身“咚咚”地跑出去了。
“健林,你给我回来——”许家陆大吼了一声,可儿子早没了影子。
“没事,他会没事的。”许金氏了解儿子的脾性,站起身来,走到手足无措的秦美凤身旁,拉过她的小手,关切地说道:“好孩子,看小手冰凉的,健林没有招惹着你吧?”
美凤轻轻摇摇头。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谁也不许再说三道四,更不许把这事向外人传出去!”许家陆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许金氏依旧捏住美凤的手,在她的脸上看个没够,“健林会慢慢想通的,给他些时间,做媳妇就要心向着丈夫。”
秦美凤使劲地点点头。
健林一个人坐在桃花岛东南岸边的一块大岩石上面,望着一览无际的大海出神。半年前,他们一群人在这里玩得多么开心,他和叶承蕴在眼前的这片海滩上散步谈心,转眼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鼎新公司把这群年轻人聚在了一起,他们这些人确实不负众望,两次上海之行,虽然惊心动魄,风浪里他可没眨一下眼,在洋人面前,他不亢不卑,在绿林草莽面前,他随机应变,何曾有什么事情让他为难发悉了,可是这新娶过门的媳妇,却让他无所适从了。
“我该怎么办呢?”他朝着大海喊道。微凉的海风吹过,波浪吐着白色的泡沫,无声地在沙滩上匍匐着,海鸥在海天之际闲庭信步,它们才懒得理会人的烦恼。
“我许健林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这样惩罚我?”他使劲地撕扯着头发,可心中的烦恼又何曾减轻一点点。
“秦美娟死了,还没有娶过门就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一个月前我到秦家去下聘礼的时候,他们竟狠心地不让我见她一面,可怜从小到大他们也就见过两回面,到现在甚至记不起她长得啥模样。”
健林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是愧疚还是同情?如果能早一点与她见面,说不定他还会想出更好的办法,为她抓来更好的药,有可能治好她的病,最终却等来了这个噩耗。
“他们竟然还会想出这样偷梁换柱的想法,我许健林就是这么好糊弄的吗?为什么一开始不把这个秦美凤聘于我?分明是三娘在蒙骗我们,而爹娘却轻意的饶絮了她,接受了这个现实,许健林情何以堪?”
临近中午的时候,太阳暧暧地照着他和岛上的一切,涨潮了,桃花岛那惟一通向大陆的通道被海水淹没了,“这样更好,不会有人打搅我了。”他卷起裤管。赤脚在沙滩上漫步,前头刚踩下去的脚印,一转眼就会被海浪吞噬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远处有几条帆布渔船往码头的方向赶,也许是新起了网,捞到了足够多的鲜鱼,船老大急着回去卖个好价钱,只见小船在波浪里上下起伏,船头击起白色的浪花,那打了补丁的粗布帆,使劲地向着岸的方向鼓起,分明是盼着码头了。
走累了,健林又回到大岩石上面歇息,虽已经过了中午的饭时,他并不觉的饿,偶尔还打一个酒嗝,又勾起昨晚洞房花烛夜的记忆回来。
那岩石的面足够宽敞,许健林可以尽情地躺下来,这巨石仿佛一条石船载着他一直进入梦中……在梦里,他牵着秦美娟的小手,在沙滩上漫步,海风吹起了她的衣裙,吹散了她那满头乌黑的秀发,发丝甚至飘到了他的脸颊上,撩拨起他胸中炽热的情欲。他小心地捧着她那鹅蛋型的小脸在手心里,生怕用劲过猛揉碎了似的,又怕手劲不足被风吹跑了,他俩四目想对,紧紧相偎在一起,“美娟,你嫁给我吧。”
“是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做你的新娘子了。”那两片粉红的唇微微翕动,吐出幽兰般的香气,一直要把他溶化在这异香里。
突然一排恶浪扑过来,美娟被浪花带走了……
“美娟,美娟,你在哪里?”许健林一个猛子扎入水底,只见美娟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进海底的深处,他伸出的手就是触及不到她伸过来的手,只见她那哀怨的眼神,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海底……
他奋力向前划水,手突然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内心一阵惊喜,以为抓住了美娟,等两人浮出水面,原来是美凤,他顿时蒙了。
“健林,健林哥,你醒醒。”
“哼-”
“健林哥,你睡着了?”
许健林睁开眼睛,原来是叶承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承蕴,你怎么来了?”许健林坐起身来,太阳已经偏西,他已经离开家快一整天的时间了,虽然没吃也没喝,肚子却没感到饿。
“我正要问你呢,你在这坐一整天了,让我们一顿好找。”
“找什么,又不是小孩。”
“出来玩也不打一声招呼。”叶承蕴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丢一块石子到海里,“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失去一个,又得到一个,你没有损失。”
“这又不是做生意。”
“人生还不是一场赌博,赌输了就不要怨天尤人,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婚姻就是人生的另一个开始,还好,你并没有输掉什么。”
“我生气他们一直在瞒着我,没拿我当回事。”
“你错了,秦家就是太拿你当回事了,太舍不得这段姻缘了,以至于对许家撒了善意的谎言,这是可以谅解的。”
“受伤害的是我,你怎么知道,站着说话不害腰疼。”
“健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有时候,人的大脑意识会产生偏差,硬把自己往坑里带,这是悲观厌世的表现,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心里有江海,你看这大海有多壮阔,能装得下多少事啊。”
“是啊,承蕴,我不是一个太较真的人,我也分得清轻与重,我就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宰相肚里能撑船,忍一下就过去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再说人命关天,死去的也不能复活,还是珍惜眼前吧。”
“是的我知道。”
“太阳快下山了,晚上家里还有客人,我们回去吧,正好潮水也退下去了,路也露出来了。”
“我还想再坐坐呢,昨晚酒喝太多,到现在头还痛。”
“再等就来不及了,晚来潮水更大,还是趁现在回去吧。”
“好吧,回家。”
两个人下了桃花岛,沿一溜海边,踏着潮乎乎的沙滩回家。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俩人便回了家。
“少爷,老爷吩咐过了,你一回来就叫你到祠堂去。”刚进门,卜管家迎面向他们走来。
“好,我知道了。”健林闷声应答道。叶承蕴朝他使劲点点头,他便会意地转身朝祠堂方向走去。
许家祠堂在许府的最西北角,独成一个偏静的小院落,需穿过一扇小门,才能时入。健林进门的时候,许家陆已经在里面等他多时了。
“爹,你在这儿。”
“是啊,应该来拜拜许家的列祖列宗了。”许家陆说完,站起身来,取过两束燃着的柏香,默不作声地递给他一束,健林从父亲手里接过香,向前一小步,与父亲并排站在祖宗们的牌位前面,双手举过头顶,躬身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里。
许家陆并不说话,默默地在薄团上面跪下来,俯下身磕头。健林也照样做了。
磕完头,许家陆才说道:“我在十六岁的那年,你爷爷在船上不幸失了水,你奶奶带着我们兄弟仨个过日子,曾发誓不让我们上船了,可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下海,我们还不得饿死,为了养家糊口,我和你大爷到别人家船上干帮工,你三叔因年龄小,还不能上船,便下小海撑小网,你奶奶天天提心吊胆,没少淌眼泪,直到把眼睛哭瞎了,我十七岁便结了婚,是你爷爷跟金家定的娃娃亲,你奶奶直到临去世都不知道你娘长得啥模样。”
许家陆一边说着这些陈年旧事,一边拿起一个鸡毛掸子,小心地把牌位上的浮尘掸去。
“结婚是一件大事,对你而言,证明你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要独立撑起这个家了。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婚姻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姌合,是以信用作基础,以家族的名誉作保证的,容不的半点糊来,所以要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三请四聘,就是为了婚姻的隆重,这可不是儿戏,由不得使小性子。”
兴许是被刚刚搅起的尘土惹到了,也许是这几天准备婚礼的仪式劳累过度,许家陆忍不住咳了几声。
“其实,秦家没有错,他们把失去女儿的痛苦埋在心里,还要再把一个女儿送了来,履行婚姻的承诺,他们是守信用的,应该得到尊重。”
“娶媳妇就是为了家族传宗接代,子嗣兴旺,这才是对得起列宗列祖,长相实不重要,再说人家确实各有千秋,凭心而论更适合于你,堂也拜了,再说什么也晚了,凑合着过吧,鞋子合不合脚,也只有试过才知道。”
“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只有家庭和睦,才能事业有成,你娘也说过了,美凤有旺夫相,两人属相也合,与你是绝配呢,”
“爹,你不用再说了,我同意,不会再闹意见了。”
“这样就好。”
“老爷,客人们都到齐了,等着您去开席呢。”卜管家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祠堂里。
“好,健林,咱们去会客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