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已经摆满酒桌,左右两边的厢房里也摆了桌子,人们围坐在桌子前,相互谈笑着,大红喜字贴在每一扇窗上,大红灯笼高挂在廊沿下面,汤吉人也跟着健林一块走出来,面向众人高声说道:“婚筵正式开始,请众亲朋好友开怀畅饮!”人们一齐高声叫好,仆人丫环们穿梭在每一张酒桌之间上酒端菜,许家陆收藏的一坛坛的经年好酒源源不断地从仓库里搬出来。
许健林打量了一番,爹、娘和姥爷两个舅舅及大伯大娘三叔三娘坐在中堂的主桌,三娘还要起身到新房里照顾新娘子,亲自传授一些礼节。翠枝桂琴桂蓉两个表妹,还有叶承蕴、范立山、丁吾方他们陪着跟新娘一起来的四位年青的女客,坐在主桌下面,院子的正中间是健丰健海健涛童大力乔知安卜大成他们一帮小伙子,他们咋咋乎乎的,惟恐不热闹。知安和卜大成要及时起身去帮着端菜上酒送茶水,其他前来贺喜的街坊邻居及生意上的伙伴坐了三十多桌。
“健林哥,带嫂子来一块敬酒呢。”健涛站起来吆喝着起哄。
“想得倒美,你还敢打嫂子的主意?”童大力来了精神头儿,跟着健涛一唱一合。
“去,滚一边去,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可饶不了你。”健林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就转回主桌上敬酒去了。
“爹、娘,您们辛苦养我这么大大,从今以后我也长大成人了,我会好好孝敬你们,请你喝了这一盅。”健林亲手为父亲倒了一盅酒。
“好,说的好,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们高兴。”许家陆端起酒盅,一仰头喝干了。
“从今往后,无论做什么事,第一想到父母,第二还要想着媳妇,心里要装着我们这个家。”许家陆说到动情处,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爹,今儿咱们高兴,健林成人了,咱们的生活更有盼头了。”
健林又给爹满上一盅,“爹,好事成双,您喝了吧。”
“好,我喝!”
在亲人们的见证下,许家陆一连喝干了六盅酒,六六大顺嘛,图个吉利。
娘不喝酒,健林给娘敬了茶。给姥爷敬酒的时候,老爷子脸色红润,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夸着他这个大外甥有出息。
健林俯下身,亲手给姥爷端起酒盅,“姥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说得好,我这个大外甥就是讨人喜欢,我喝。”姥爷也是一口一杯,不能让姥爷喝多,一盅就行。下面依次是大伯大娘,长辈们喝得痛快,话也说到健林的心坎上,对他的婚姻生活给予了真挚的祝福。
到叶承蕴这桌敬酒的时候,叶承蕴提出了一个建议,“健林哥,今天是你的结婚之日,不能光我们喝,你也要与我们一起喝。”健林推脱不过,只好依了他。首先就是敬叶承蕴喝酒。健林端起酒盅,说道:“承蕴兄弟,自打我们相识以来,我们就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谢谢你对鼎新公司的帮助。
“健林兄,我们天生就有缘份,就像你跟嫂子一样,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我衷心祝愿你们新婚幸福,万事如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叶承蕴说道。
童大力在那边吆喝开了,“叶兄出口成章,把祝福的好话都说完了,也不给我们留个碴,让我们怎么张开口啊?”
“不会说,就喝酒,这总对了吧。”叶承蕴朝大力挤了挤眼睛,“健林兄,我们喝九盅,祝我们的鼎新公司生意兴隆,祝你们新婚夫妇九九长远白头偕老!”
“哥,你少喝几杯吧,这样子会喝醉的。”翠枝担心地对哥哥说。
“嗳,翠枝妹妹,今天是哥哥的大婚之日,不喝醉那叫喝喜酒吗?”范立山说道。
“许大哥的酒量像黄海的海水一样,曾连喝八大碗,把云台山土匪喝趴下了。”丁吾方站起身来,为健林把酒盅子满上,拉着范立山一起敬他酒。
“好小子,你亲眼看见了吗?”健林拢过丁吾方的肩膀,感觉身体有些晃悠。
“凡正我们都知道的,大哥你瞒不过我们的。”
“谢谢兄弟们的好意,我喝两盅,你们俩各喝九盅怎么样?我还要照顾那么多的客人。”健林也动起了嘴皮子。
“表哥到现在也没有吃口菜垫巴着,你们就少让他喝几盅吧。”桂琴也为健林求情。
“行!祝福的话承蕴兄已经替我们说了,我们的祝福全在酒里面,喝!”
到大力这桌的时候,大力说得更叫绝,“健林哥,我们都是光腚长大的,一同下海捕鱼,一同南下吴淞,我童大力连镇使那么大的官都不当了,就愿做你的马前卒,我们兄弟合力,其力断金,把鼎新公司发扬光大,同时祝健林哥和嫂子新婚幸福,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好!”客人们都被童大力的话逗乐了,纷纷鼓掌叫好。
“大力这小子一肚子歪才,还说不会说话,说得比唱得还要好。”范立山故意对大伙儿说道。
“健林哥,我们兄弟喝他个十全十美,怎么样?”童大力抖出了实底。
“好!”健林被大力的真情道白感染了,豪情劲也冲上来了,“没问题咱们喝十盅。”
在场的人们看着他们一连喝干了十盅,都被健林的好酒量给震住了。
客人们走了一批又一批,下午四点的时候,潮河的客人要回家了,可是健林姥爷金纪纲说啥也不想走。
“健林大外甥娶媳妇,我要在这里住几天再走。”
“爹,太阳快要下山了,马车在外门外备好了,咱们都酒足饭饱了,许家这么大的场合,忙得不得了,谁还会单单来照顾你啊。”大儿子金昌友说道。
“爹,您在这里多住几天吧。”许家陆说道。
“家里还有那么多的事,秋收已经结束了,石料厂也该上工了,我们兄弟俩天天在外面跑,家里也得有个人照应着,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让爹来住几天也可以。”
翠枝早与桂琴桂蓉姐妹俩玩在了一起,她们仨个只要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只好让她们多呆几天了。许家陆把岳父和两个舅子送到了大门外。
送走了金家,许家陆感到酒劲上窜,体力有些不支,便对老婆说道:
“我感到有些困了,我先去屋里歇歇了,不要让健林喝太多。”
“我哪管得了,他那帮相好的缠着他不放呢。”
“也对啊,结婚是大喜之日,洞房花烛夜嘛,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好时候,就让这帮子小青年痛痛快快地玩玩吧。”
“外头有卜管家撑着场,你就先回去歇歇吧,我还要到新房里去看看。”
“你个老婆子,那是健林的事,你去瞅侯什么呀。”许家陆整个人都醉醺醺的了。
“不让别人多喝点,倒先把自己灌醉了,有这么当爹的嘛。”许金氏一边嘀咕着,便也扶了家陆到屋里炕上躺下。
不过个把时辰,已到了张灯的时分,许府上下,所有的廊檐下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喜庆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大院。晚上又来了十几桌客人,许家陆又忙着招呼客人。
喜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半,许家陆早就喝醉了,回房里拉着老婆的手,深一句浅一句地不知要表达什么意思。要不是大娘她们出来帮忙说好话,健林的这帮小弟兄们怎么会放过他呢,不计其数的酒灌进了肚子,健林确实喝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喜庆吗,谁还不喝醉一回呀。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健林还记得自己是新郎倌儿,晃晃悠悠地进了洞房,床头的柜上点了一对通红的蜡烛,烛光耀得他的眼睛有些迷离。那蜡烛足有他的手腕子般粗细,上面雕着喜庆的龙凤,通红的烛泪滴在烛台里,汩汩流淌的烛泪一下子戳痛了健林的心。只见新娘子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已经等了他一天一夜了,一种异样的冲动涌遍了他的全身。他来到新娘的身边,那在城南驿馆就闻过一回的特有的女人体香再次感染了他,感觉喉间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话,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一把扯下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两个人就势滚到了粉红的蚊帐里去了。
躲在窗外角落里看热闹的许秦氏见此情形,长吁出一口气,迈着轻快的脚步回房休息去了,这一整天啊,可把她累得够呛。
一觉睡到天大亮,要不是窗外有人在大声说话,健林还在沉沉的梦里。他迷迷糊糊地伸开双臂,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突然左胳膊感觉压着了一个人,床上有人!他忽地坐起身来,脑子也转过弯来了,还能有谁?是昨天刚进门的新娘子呀,嗳都是让酒给闹的,他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但脑子里又转起圈来了,昨天一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又喝了太多的酒,虽然已经跟新娘子睡一张床上了,还不知新娘子啥模样呢,趁新娘子还没有醒来,健林悄悄转过头,想好好地端祥新娘子一眼,可只一眼,就让健林惊悚地跳下床来,顺带把那床薄薄的纱面被子带到下地来。
“谁?你是谁?”许健林嚷道。
新娘子尚在甜美的梦中,刚感觉被子被蛮力扯了去,又听到一声惊雷的怒吼。秦美凤的梦醒了,彻底地醒了。
“你是谁?快说,你怎么会跑到我的床上!”
“我是你的新娘子呀。”秦美凤坐起身来,拉过一件什么东西遮住自己的胸部,眼泪夺眶而出。
“你胡说,我的新娘是秦美娟,怎么会是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秦美娟的妹妹秦美凤……”
“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许健林怒不可揭,大吼一声,把洞房正中间圆桌上的一套精细的茶具忽啦一声推到了地上,像一头受了伤害的残暴的狮子,夺门而出,一连带倒了两把椅子,都浑然不觉。
新房里的异常动静早已惊动了早起做家务的仆人们,人们赶紧把情况报告给了老爷太太。
“什么?健林正在大发雷霆?新娘子在哭?新婚头一天就开始发威风?成何体统,走!我过去管教一下这不成器的。”许家陆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看看是什么火候,中午还有那么多的客人要来,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添乱子,看我怎么教训这个兔崽子。”
“他爹,你可不要没个轻重,儿子如今都成大人了。”许金氏缠着小脚,跑不过许家陆,只好跟在他身后面,拿话提醒他。
不提醒还好,她一张口,许家陆更来气,他回转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都是你平日里把他惯成这样,回头再跟你算帐。”
许金氏被丈夫一口喷在脸上,险些摔倒,幸亏秋玲在旁边搀着她。
“别扶我,快头里去跟少爷报信。”
“你敢?!”许家陆大声喝叱着。
秋玲赶紧躲到许金氏身后,不敢出声了。许金氏抬手指狠狠地戳了她的头一下,埋怨道:“养你有什么用啊,唉!”
在健林房门口正好把一头小豹子一样向外冲的许健林给堵了个正着。
“小狗日的,你哪里去!”许家陆喊道。
“爹,我正想去找你呢。”健林满面通红,还带了一身的酒气出来。
“找我?我这不自己送上门来了,啊!”
“新娘子,她、她…”许健林一时语塞竟说不下去了。
“新娘子怎么了,一结婚就长脾气了,敢欺服女人了?有本事给我把鼎新公司干好,把气往媳妇上撒还算什么能耐?”
“原来你们都串通好了,把我当猴耍啊?!”健林大瞪着布满着血丝的眼睛喊道,脖颈处的青筋都鼓起老高。
“小兔崽子,我看你是灌猫尿灌多了,大成,去给我端盆水来,我要让这小子清醒清醒。”
“他爹,你就不会先压压火,让他把话说完,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骂,还是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许金氏扶着门框,喘着粗气说道。
“我管他有什么尿性,先揍他一顿再说。”
“爹,你太糊涂了,你犯错了你知不知道。”健林急地眼里冒出了泪水。
“哟,这都怎么了,这是?”家通媳妇许秦氏手拿一张蒲扇一摇一摆地走来了。
“三娘,你这不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你为什么骗我?”许健林朝三娘发起了疯。
“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看我不教训他……”许家陆摸起一把铁锨朝健林身上抡过去。
“二哥,你打什么打呀,他说的没错!”
许秦氏一语既出,把许家陆噎得仿佛定格了一般,铁锨刚举过了头顶,猛得没停住,整个身子便向前仆倒。
“健林,快扶你爹——”许金氏惊呼道。
健林早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把爹抱住了。
“去…去,谁让你扶。”许家陆还不歇气,“回头再跟你算帐!”
“他三娘,你说什么?”许金氏一下子回过神来。
“嗳,二嫂,你当这是在戏台上唱大戏?还嫌咱家不够乱嘛,再在这里一嚷嚷,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了,还让我们许家怎么混?走吧,有话到屋里说吧。”说完,扭着屁股,扇着扇子,先行到健林屋里去了,一进屋便朝洞房里的侄女喊道:“亲侄女,在那里哭眼抹泪的做什么,新媳妇怎么着也得见公婆,出来跟大家伙儿见见吧。”
刚开始的时候,秦美凤听了一大会儿动静,心里正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只叹自己命不好,怨父母心太狠,不管自己的感受,当听到大姑来了以后,心里才稍稍安静一会儿,但悲从心中来,哭得更起劲了。
许家陆夫妇和健林都进了屋里来,丫环们早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了。
“我们自家人说话,你们这些下人们在这里听什么,还不快出去。”许秦氏把丫环们都赶出去了。“二哥、二嫂,你们都坐吧,我有话对你们说。”
“他三娘,你快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快别卖关子了。” 许金氏着急想弄明白健林平白无故发火的原因,知子莫如娘,平时健林可不是这样子的。
“二嫂,健林说的没错,我是瞒着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但这也是为他好呀。”
“他三娘,你快说重要的,什么瞒不瞒的,儿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为健林说对象确实是好事,谁说你什么来着?”许金氏催促着。许家陆一声不吭,看样子老三家确实有什么隐情,他倒要看看她怎么说。
“健林的媳妇不是他原来的媳妇!”
许家陆夫妇俩彻底掉湖涂盆去了。
“我的媳妇不是同一个人!”健林在一旁恨恨地替三娘交了实底。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许家陆感觉头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蒙了。
“三娘,你快说,妹妹怎么能替姐姐出嫁?那姐姐呢?”健林逼着三娘交待清楚,许家陆和许金氏更想知道缘由。
“这也许是我做的最遭糕的一件事了。”许秦氏清了清嗓子,“好了,反正纸里包不住火,我现在把实情全告诉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