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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婚礼(上)

2017-12-29发布 5070字

从上海回来快一个月时间了,已经是九月末了,秋收季节到了,人们都在地里忙着收割庄稼,都说三春不如一秋忙,就连刘官庄司成汉的大理石厂的工人们都放了假回家收庄稼,因而耽误了交货期。健林二舅金昌楼在乡间走村串巷地接洽苹果生意,通红的苹果采摘下来了,装满了荆条筐,再用车装着运到石梁许家的码头仓库里存放,等待装船南运。

处理完大理石的业务,叶承蕴和范立山、卜大成回来过了中秋节,又南下联系石材及苹果的业务去了,相比较来说,许健林算是赋闲的了。也许是就要做新郎倌了,父亲故意没有安排他出远门,而是让他在家里帮着干这干那,收拾新房,准备新家俱。

偶尔,他也会想想南下的事情,最让他放不下的是交给洋人保护费的问题,虽说不太多,可也占到了货款的百分之十,起初是不肯交这份钱的,宁愿货物不到租界去卖,可是,叶承蕴早就了解好了,就算在上海市界,社会也不太平,江浙一带的灾民起来闹事的也不少,常有流寇结帮拉伙地冲到市区及码头上作乱一番,上海的督抚根本无计可施,就算船行走在黄浦江里,也会有一些小筏子靠上大货船,那些急红了眼的流寇一上船就是一顿疯抢,想起来都感到后怕。一旦向洋人交了保护费,就等于为货物上了保险,只要一进入黄浦江,就会享受到洋人兵舰的尾随护卫,任何的小筏子都不敢靠近,一直到租界里都可以大行其道,与洋货一同销售,就这事让许健林如鲠在喉。

来自沂水州府的消息也让许家陆多少放下心来,事情也巧得很。那时,佟行舟被押解到州府以后,本来隔几天就要出庭受审,是要定罪的。许家陆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找人写了诉状,又请了代诉人,到州府把状纸交上去,却不见了消息,就在开庭的前一天,从京城传来了利好消息,佟行舟的儿子佟安已考取了功名,正披红挂绿的回沂水州府,因此,佟行舟便得到了敕免,但由于有一定的过失,县令是没的做了,恢复了一介平民的身份,便悄没声地回了江南老家。临行倒是与许家陆见了一面,安抚了家陆愧歉的心病,对于家陆赠与的银两一个了儿都不要,只道了数声珍重,便分别而去。

十月初八的黄道吉日到了,一切安排就绪,叶承蕴他们也特地从上海赶了回来贺喜。清早五点多钟,许健林著一身簇新的大红新郎倌服,头戴插了花羚镶嵌着宝玉的新倌帽,骑一匹枣红马,带着三篷马车的接亲队伍,向南出了城门,奔茶山镇接新娘子去了。两个多时辰后,接亲队伍到了秦家官庄的村口,早有一群人在此恭侯多时,领头的健林认识,是美娟二伯家的堂兄秦丰。

“妹夫来得早哇!”一见面秦丰便笑哈哈地问道,一抬手拽住了健林放慢行走的枣红马的缰绳。

“大哥早,一路上没敢耽误,还算准时,他们呢?”健林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他们都在家里头等得急哪。”秦丰笑声更响了,“快走吧,回家喽——”

村子里接到了新郎倌已到的信儿,早“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

许健林骑在马上,一边躲避着飞来的鞭炮碎屑,一边躲备着赶来看热闹人们那热辣辣的眼光和嘻嘻哈哈的评说,秦丰帮他拽着马络头,行走的倒也安稳。等接亲的队伍到了秦府大门口,鞭炮响得更热闹了,锣鼓也可着劲地敲起来,人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子,许健林的脸早和身上的大红袍一个颜色了。

“快瞧啊,新郎倌太英俊了,简直和那美关公一个样儿啊!”

“可以当画儿贴在炕头上啊!”

庄上的人无不看瞎了。新郎倌那白里透红的方圆脸,高挑匀称的身材,成为了众人齐声夸赞的目标。

“请新郎倌下马——”一位身披红纱的中年男人像戏台上唱大戏一般唱道。围看的人群哄的地一声笑了起来。

许健林强忍住笑下得马来,在人们的引领下健步走上秦府门前的五级台阶,进了大门,来到岳父岳母家的堂屋里,秦仲庭和妻子早在中堂八仙桌前端坐了,健林便上前屈右膝单腿跪在一张小红毯子上,有人端过一个白瓷盖杯放到他的手上。许健林赶紧依礼献茶。

“请岳父岳母大人喝茶!”

“不谢!”两人从健林手上轻轻取过盖杯,拇指与食指拈住盖杯的盖子扭儿,用盖儿轻轻顺茶水飘过两下,作势吟过一口茶水,作足了样子,便把茶杯放在手边的八仙桌上,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健林并说道:

“贤婿请拿红包。”

“谢岳父岳母大人。”健林便俯身给两人磕头。

一直磕足九个头,秦仲庭便说道:“贤婿请起!”

许健林站起身来,已是满头大汗,礼服的后背都湿透了。岳父岳母依礼跟他叙说一番,无非就是家中准备地怎么样了,几时队伍起身,几时到日照的事,看看吉时已到,新娘蒙着大红盖头已在众人地簇拥下来到父母的偏房里等侯着,执礼人便朗声唱将起来。

“请新郎新娘拜别爹娘——”

早有人将一个中间挽着大红花朵的红绸带一端塞到新郎手中,另一端塞到新娘手中,新郎轻轻牵起新娘,一同走到爹娘跟前,新郎三鞠躬,新娘拜三拜,拜过以后,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缓步走出门,新娘因为在与爹娘分别而嘤嘤啜泣,秦仲庭夫人早泪眼婆娑了。

“新郎倌儿上马,起轿喽——”新郎把新娘抱上马车以后,又翻身上马,朝岳父岳母挥挥手,接亲队伍开拨了,鞭炮又炸起来,锣鼓敲地更起劲了。

离开秦家官庄,车队拐上了平缓的大车道,健林想跑多快就能跑多快,可是马车里坐着他的娇新娘,一旦跑得太快,颠得厉害,心里有了牵挂,健林也不能太心急。男人只有到了结婚的年龄,才懂得去照顾别人。

十点半的时候,接亲的车队到达石梁镇南的最后一处驿站,早有一顶大红轿子等在那里,正是许健林的三娘许秦氏。许秦氏是新娘子的亲姑姑,又是新娘的叔婆婆,真是亲上加亲。

“健林,你跟男客们先回避一下,按礼节,新娘子要乘换轿子过门的。”三娘告诉他。

“好的。”健林下马招呼大家一声,“伙计们,咱们下马到驿站后面的柳林子凉快一下,新娘子要换轿子啦。”

“噢——”大伙儿笑起来。

“健林哥,你是新郎倌,别人可以不看,你还不先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儿?”童大力打趣道。

“健林兄是把我们打发到柳林子去,只留他一个人在这儿保护美人儿哪。”范立山也开起了许健林的玩笑。

“去去去,都到一边去,什么时候了还说这风凉话。”健林忍住心里的笑,也与这帮子伙计动起了嘴皮子。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么快就不认哥们儿了?”童大力哈哈大笑嚷嚷道。

“大力,别瞎说,谁娶了老婆忘了哥儿们了,我这不是和你们一起去柳树林子吗?”

那些年龄大一些的人也说着一些玩笑的话,俗语说的好:新婚三日无老小,就是说新婚这三天,人人都可以与新郎新娘开善意的玩笑。只有叶承蕴和丁吾方没有开健林的玩笑,毕竟他们的心里都装着一份同样的喜悦之情,一拃还不如四指近呢。

跟着新娘子一起来的,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是新娘子的侄子和侄女,按照礼仪由娘家跟了来,男孩抱一个百宝箱,那是新娘子直接带入洞房去的家私,女孩子负责送梳子篦子等一干新娘子梳洗打扮的家什,两个小孩一路上坐马车都有些腻了,到了驿站,便下地来蹦蹦跳跳地玩耍。只听新娘子隔一层薄薄的轿帘子,悄声对站在近旁的姑姑说道:

“大姑,我有点怕呀。”

许秦氏一听是侄女儿的声音,四下里望了一圈,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溱近花轿帘子,小声说道:

“凤儿,今天你可拿欠点儿,别怕!有姑姑在,怕什么?只要拜了堂入了洞房就好了。”

“是,我知道,大姑,我就是怕,我这个心跳地咚咚的。”

“凤儿,你可给我记住了,今天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你就这么想就行了,撑住!”

“是,大姑。”

“健林哥,你也不到花轿那儿瞅瞅,要是新娘子的手绢子被风刮跑了咋办?”

“你个死脑筋!”范立山推了童大力一把,“健林哥不会再给买一块?”

“可新娘子就认准这块好怎么办呀?”

“大力,你给我老实点,等你结婚那天,看我怎么整你!”许健林一心想把童大力那张调侃的嘴给堵上,不成想,话说得重了一些。

许健林的狠话把大伙都逗乐了。

休息不到十来分钟,三娘就朝这边喊了,“走喽,快走喽,可别误了新人拜堂的时辰。”

大家伙哄地一声大笑起来,健林的脸早羞成了一块大红布,赶紧拽蹬上马。

“起轿——”四人抬的大花轿像一艘花船一样,在轿夫们的肩上、脚上平稳的游动起来,坐在轿里的新娘都感觉不到轿子的晃动。

出了柳林,一路向北,半里地就是营家河。河水从石梁镇的西北方而来,一直向东流入黄海,河水很浅,刚没脚踝,轿夫们相互吆喝着,涉水而过,河滩是松软的沙滩,沙子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轿夫们脚下稍用力,脚步倒也齐整,出了河滩,石梁镇南门就在眼前了。

进了南门,接亲的队伍速度就慢下来了,街道两旁聚着很多来看热闹的人,队伍的前面锣鼓有节奏的敲起来,鞭炮也一支接一支接力赛似的炸响起来,镇上更多的人们朝通向许府的大道上蜂拥而来。

“许家大少爷娶媳妇了,快来看哟——”人们相互传告,消息像一支催令箭一般,传遍了小镇的七八个小村子,前来看热闹的简直要赛过正月十五耍龙灯的场面了。

健林骑在高高的枣红马背上,头戴黑礼帽,大红绸礼服格外扎眼,人们纷纷前来观看,众目睽睽之下,还要评头论足,仿佛欢迎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将军。许健林哪受得了这份礼遇,他本来是一个比较随和的人,虽然做出了一些惊动县城的事业,但平时也不太张扬,在老一辈人们的眼中,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如今长大了,娶媳妇了,便换了一种仰视的眼光来看他。许健林确实是个人物,不仅人长得英俊好看,简直就是一个美关公在世,又干出了一番事业,还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新媳妇,人们由衷赞叹。

临近许府的墨漆描红边的大门口,来凑热闹的人山人海,把接亲队伍夹在街道的中央,早有从县衙改派来接替童大力当镇使的汤吉人笑呵呵地迎上前来,他是今天健林大婚的婚礼主持人。

“请新郎倌下马。”汤吉人朗声说道。

许府家丁过来牵住了枣红马的缰绳,扶健林下马,健林扭回头向花轿看去,那抬花轿的脚夫,在他的身后,步调一致地扭起了秧歌,一步向前,一步向后,走两步退三步,前头的锣鼓敲地更欢了,“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锵”的震天响,大红的鞭炮则炸翻了天,仿佛那开水锅里煮着的白面饺子,那花轿也合了锣鼓的节拍,有节奏地上下颤悠,那滑溜溜的轿杆也“吱扭扭”地唱起来。

乔知安和卜大成两位小兄弟也换了新装,一左一右把花轿保护在中间,防止两旁看热闹的人碰着花轿。

前来看喜的亲朋好友全都迎出门外,在大门两旁列队似的欢迎新郎新娘。

“花轿抬进大门里——”等许氏一族的媳妇们把后面马车上的被子、箱子等物品全部搬进大门以后,汤吉人趁锣鼓歇将的当空儿高声喊道。

许健林在前,花轿在后,兄弟们在旁侍侯,进了大门,一直到新房院门前。

“落轿——”

一直在跳动不止的花轿这才歇了下来,前头两位轿夫一齐把轿杆从肩上挪下来,轻轻将花轿落地,后面两位轿夫则稍稍用力抬着轿杆,让花轿的后半部分离开地面有一脚来高。

“打轿帘,请新郎背起新娘——”

观礼的人们爆发出响亮的笑声来。那些爬到大槐树树杈上看热的孩童们也拍着巴掌叫好,“快看哟,新郎倌要背新娘子喽——”

许健林窘得热汗直流,大娘心疼他受得这份罪,挤上前来,拿手绢给他擦汗。

“许大哥,快去抱新娘子啊!”范立山提醒他,汤吉人也抬手向他示意快点,他才得空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大红绸花,两只手掌互相磨擦了一下,走上花轿,迎亲的女孩把花轿门帘掀开,他躬身将半个身子探入花轿内,对着新娘子轻声说了一句“谦让”,稍一用力,将头戴大红盖头的新娘子抱在了怀里。

“嗷——快看啊!许健林抱得美人归了——”不知是谁嚷起来。

许健林只觉头脑胀得发热,幸好胸前的大红花遮住了他那通红的半边脸庞。新娘轻轻偎在他怀里,脂粉味、女性那特有的体香,径直窜入了健林的鼻腔,算是平生里闻到的最好闻的味道了,简直令人陶醉,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真想就这样抱着永不分开,健林的脑子有了一刹那的飘忽。

抱在怀里的新娘子在健林那有力的臂弯里并不重,手腕处露出那白嫩的肌肤,健林不敢多想,迈开大步一阵急走,进了中堂,将新娘放下来,爹、娘早已在中堂的八仙桌前坐定,接受一对新人的叩拜。

亲朋都涌进新房来,见证婚礼大典最为神圣的章节。

“新郎新娘拜堂成亲——”汤吉人神彩奕奕地唱礼。

新郎新娘分左右站好,两人中间手扯一条中间挽着大红花的红绸带。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共入洞房——”

拜堂完毕,健林在前面拽着大红绸一端,红绸的另一端握在新娘了手中,新娘子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趄,跨过洞房门口像征日子红红火火的火盆,一直被健林牵到婚床前。

“健林快抱新娘子上床。”健丰嫂子催促道。

当着许秦两家迎送亲朋的面,健林再一次抱起新娘子,轻轻放在了床上,喜庆圆满的饺子端上来了,新郎新娘象征性地吃了两个,小孩子们欢呼雀跃上前争抢新人吃剩下的喜饺子。健丰嫂子点燃了放在窗台上的两盏象征爱情长久的长明灯。糊在木窗棂子外面的粉红纸已被顽皮的孩子擦碎,那些孩童和妇女们便从窗外透过窗格子向新房里张望评判。

“健林,到外面去敬烟敬酒,婚宴就要开始了。”大娘在外面招呼他。

“好嘞。”健林如释重负,快步走出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