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这天一大早,许健林带着卜大成驾一乘马车,策马加鞭向茶山镇镇的秦家官庄奔去。他是受了爹娘的安排,到岳父家里去送中秋礼的,临出门的时候,三娘也来给他祥细地介绍了行走的路线,以免走弯路,好在天黑前赶回来,因为还要急着出海远航,实在抽不出时间旁顾,但这事也很重要,关系到他的婚姻大事,因此也马虎不得,只得拼命赶路。
十点多钟,两个人便顺利地找到岳父家,岳父一家非常高兴,把他们俩个迎进屋,嘘寒问暖地问起他家上下的情况。许健林都耐心的一一作答,只是喝了一上午茶也没有见到玉娥出来相见,心中纳闷,思想上稍微走神,回答秦家父母问话的时候就有些迟疑,却早被未来的岳父看在眼里,便主动说道:
“贤婿来的真不是时候,小女美娟感染了风寒,正在卧床调理,不便出来与你相见,请多包涵。”
“世伯,她病得严重吗?”健林有些愕然,十分关心地问道。
美娟她娘正上一眼下一眼地看着上门的新闺女婿,眉眼里都是笑意。“许公子不用心急,再过个多月你们就拜堂成亲了,按老规矩说这段时间你们是不能见面的,正好美娟不大舒坦,也不方便出来见客,你就不用惦记了,到时候,保证让女儿坐了八抬的花轿抬了去做你媳妇,也不差这一时半霎了。”
许健林早被岳父母的话窘得满脸通红,低了头猛可地喝茶水,不知道回答些什么好了。
午饭的时候,一大桌子人,美娟的爷爷也被请来了,还有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仍不见她前来吃饭,听岳母说饭送到小姐的绣房里吃去了,也就不再挂牵,满桌子上的人一边吃喝一边问这样那样的事情,他使出浑身的解数,一一作答,让每个人得到满意的答复,这些人都算得上他的至亲,着实得罪不起,只好陪了小心。秦家虽富冠当地,家有良田几百顷,但毕竟偏处内陆,属农耕世家,对于大海上的事知道甚少,特别带船到上海去做生意的事,更是像听天书一般,直把年仅十五岁的美娟的三弟听的心里痒痒,真恨不得跟了新贵姐夫去做一个船工才好。
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秦家又回赠了重重的彩礼,终没有见到秦美娟露个面,一路上,健林感觉不是个滋味,伤寒也不是什么重病,为什么不让见个面?回到家里,给爹娘回报了秦家说的话办的事,惟独把美娟这一章略去,内心深处便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痂。
夜里,躺在床上,虽然白天赶了很远的路,身体很累,却没有睡意,大脑里一会儿想想他跟美娟虽是就要成亲的人了,却不能天天见面,秦家未免太封建了,管教也太严格了,虽然白天的事令他心中不快,但也算情理之中,倒是翠枝敢想敢做,自己争取到跟叶承蕴在一起的权力,她这样做也是对的。只有丁吾方和桂琴之间还不温不火的。
第二天,许健林在码头上忙活了一整天,货物全都装上了船,五条船上装的是大理石板材,只装了一条船的茧子。童大力带着卜大成把六般船上的货物清理的清清楚楚,董事长许家陆看过后非常高兴,真夸大力做事干练,确是一个好帮手。
许健林最后检查了一遍各船上的情形,真是万事俱备,只差扬帆启航了,老黄头他们从第一次南下回来后,也有半个多月了,其他三条船上的船工更盼着早点出海,经过一翻权衡,出航的时间就定在了明天,也就是八月初七的早晨五点。
初七这天天刚放亮,船工们就在粮店那边早早吃了早饭,鱼贯上了船,各就各位,各条船的航行顺序也确定下来,童大力在天通号上打前锋,许健林在政通号上居第二船位,许家陆在仁通号上居第三位,依次是健海、健涛、健龙掌握着海通、汇通、顺通三条新船排在后面的船位,许家陆在大哥、三弟的陪同下最后走上了码头,六条船的帆都升起来了,码头上看热闹的人不少,船工们的家属都来了,老婆孩子大声地嚷嚷着,朝已在船上的人喊话,有的小孩叫道:“爹,回来给我捎好吃的。”
有的老婆喊道:“早点回来,别耽了过中秋节。”好像她就是命令官似的。许家的船队第一次集体出航,在小小的石梁镇可称得上天大的事件,就连鼎新公司的合作伙伴石材商司成汉也早早地赶来送行,他比任何人都心急如焚,船上装的五千多张石材那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只盼着船队能平安到达上海,如数销售,再把货款带回来,这才是他的最大的心愿,当许家陆来到码头的时候,司成汉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说道:
“许董事长亲自出马,感动了东海龙王,一定会保佑鼎新公司顺风顺航,旗开得胜!”
“借司老板的吉言,待我们平安归来,你我共到五莲山光明寺去赏月喝酒。”许家陆满面红光地说道。
许健林已在船上催着爹快点上船,准备开船了。
“司老板,我家大哥在家里,让卜管家带你去,你们中午多喝几杯,耐心等我们的好消息,最多不过中秋节!”
“许董事长,祝你们一帆风顺!祝鼎新公司生意兴隆达四海——”
“谢谢司老板的金口玉言,我们就此作别,再会吧。”两个人用力地握一握手,许家陆便转身向仁通号走去。天通号的船工们已撤去了上船的宽板,只等一声令下,好解缆起航。
只见许家誉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跑过来,紧跟上许家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二弟,你等等,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许家陆有些不解地停住脚,回转身向快步走过来的大哥说道:
“一大早也没见你,到现在才来,就要开船了,大哥还有什么要紧事情?”
许家誉走上前,附在他的耳朵上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只见许家陆的脸色骤然大变,嘴张成了半圆型,上唇的一抹浓密的胡须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半个字。
“千真万确,佟县令出事了。”许家誉又重复了一遍。
“啊?那怎么行,我不能去上海了,我要去县衙看看。”许家陆愣怔了一会儿,立马回过神来。他回转身朝健林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家通,我还有急要事处理,但许家船队出海的时辰是不能耽误的,你代替我到仁通号上坐镇,代我下吴淞,遇事多与健林他们商量,确保万无一失,毕竟你也去过一次了,也有经验了。”
“二哥,我……”家通有些愕然,被二哥的神色给镇住了,看样子二哥说的是真话,但此行意义太重大了,我能担起这副担子吗?
“没事的,你能行!家里那边我回去跟他三娘说,就这么定了,你快上船去吧,再晚就误大事了。”
大哥也心神凝重地望向他。
“好吧,我去。”许家通朝二哥点点头。
“快上船吧,就要开船了。”许家陆拍拍三弟的肩膀催促道。
“大哥、二哥您们多保重,我去了。”家通转身朝仁通号停泊的位置跑去。
许健林在天通号上看得真切,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许家陆大声喊道:“时辰一到,开船——”
“开船——”号令传下去。
码头上的人把船缆从拴船的石桩子上解下来,用力甩到了船上,仁通号上,老黄头站在船头,手持长长的竹篙,正左一篙右一篙的用力撑船。许健林在船尾紧紧扳着铁舵,仁通号率先脱离岸的怀抱,鼓足了白帆,朝东南方向驶去,另五条船鱼贯而出码头,摆开了一字长蛇阵,朝远海驶去。
“卜管家,你带司老板回家喝茶休息,我还有要紧事情要处理,等办完事,就赶回来了。”船队走远,直到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许家陆对卜尚仪说道。
“不用了,许董事长,你快去处理事情吧,我还要去看望个亲戚,我会恭侯你的好消息的。”
“也罢,我们就此作别,日后再会吧。”许家陆匆匆与司成汉道别,便与大哥离开码头,上了人力车,吩咐下去驾车的大刘,直奔县衙而去。
半个多时辰,他们俩个赶到了县衙大门外,只见三顶乌篷的马车正等在县衙大门外,大门旁比平时多加了两三倍手持大刀长矛的护卫。
“大哥,让我们进去吧。”许家陆向前叫看门大哥开门。
“许老板,接上头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入,你还是赶快回去吧。”看门人本来认识他,却面无表情的拒绝了他。
“佟大人在吗?我们找他有急事。”
“不行啊,许老板,州府的大人们在里面呢。”
许家陆看看大哥,没了办法,只好等在大门一侧,心里如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知是啥滋味。
“佟大人心地善良,为官清廉,不会有事的。”许家誉说道。
许家陆不知如何回答。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只“哗啦”一阵门拴响,县衙大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一队手持长矛的卫兵。八位卫兵过后,佟行舟出来了,在他的两旁,左右各一个卫兵,令人惊奇的是他双手戴上了沉重的木枷,头上的藏青色的旧乌纱帽也摘了,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面色如青菜叶色,双眼浮肿,像是彻底未眠的神情,步履蹒跚地走出县衙大门。
“佟大人,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许家陆大叫一声,斜刺里冲上前去,一把攥住了那厚厚的木枷。
“许…贤弟,没事,愚兄有公务在身,恕不待见了。”
“佟大人,您这是被我害的呀,您是无辜的!”
“闪开、闪开!闲杂人等一律靠后,不要耽误公务!”一声断喝传来,从衙门里走出一位手持宝剑头戴花羚官帽的钦差大人。
两名虎狼样的卫士上前把许家陆哥俩推到一边,带佟行舟上了第一辆马车,县衙门前早围了一群观望的百姓,惧怕官兵的威喝,只远远地站着,相互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都为佟行舟鸣不平。
十几个护卫在前面骑马开道,三辆马车依次向西出了西城门,朝西北的州府方向驰去。佟行舟前脚刚走,新委派来的县令就顶替上岗了。
回家的路上,许家陆半晌无语,心想就是那三千两银子给佟县令惹下的祸,虽懊恼万分,却也无计可施。
“佟大人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这事是由我们而起,我们有责任去州府澄清,为佟大人求情,才不枉大人对我们的恩情,我们不能站在河边看水涨,做那不仁不义的事。”
“我在州府还有些关系,我赶紧着去拖关系走门子,看看能不能帮到大人。”大哥说道。
“空口说白话可不行,我们得有证有据,才有把握。”
“对啊,我到前街找刘秀才写份状纸,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说清楚。”
“这样更好,还要找几位证人,在上面签字画押可信度就更高了。”
“好的,我这就去办吧,”许家誉站起身就走。
“这还认为你早到了邑山外海那边了呢,怎么又回来了?”许金氏在女儿房里说了半天话,刚进屋看到许家陆在座位上喝茶,便笑嘻嘻地问道。
“唉,有急事走不了了,让老三替我去了。”许家陆不动声色地说道。
“就是,家里有多少事啊,你怎么离得开?”
“你懂什么,咱们第一次做大理石生意,还要跟洋人打交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是佟大人这事……”许家陆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佟大人怎么了?”许金氏不解地追问道。
“没事,佟大人到州府述职去了。”许家陆没有跟妻子说实话,他实在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述职还算多大点事,总能赶得上健林结婚的喜酒。”
许家陆被她的话逗的“嘿嘿”干笑了两声。
“再过两个来月,健林就要娶媳妇了,可一天到晚在外头忙,我们得张罗地周全些,可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知道了,都在准备着呢,老三家没来说说茶山镇那头的事?”家陆问道。
“没呀,也不知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嫁女儿还容易些,没有我们这头铺张大。”
“美娟那孩子身子骨弱些,也不知病症好了没有,一阵风也能吹着,真是个娇小姐。”许金氏想起健林走亲戚的事来,“这回健林去也没见到美娟的面,带着一肚子委屈跑上海去了。”
“反正就要结婚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待在一起,也不差这几天了。”
“话是这么说,可健林不一定这么想。”
“多大点事,都是闲的。”
“栈桥叶家也捎信来了,同意翠枝跟叶承蕴的事。”
“这就好。”许家陆站起身,伸个懒腰,“人还是忙一点才好,只要一闲下来,就犯困。”
“困就去睡个觉,身子又不是铁打的。”许金氏说着,就赶在头里去卧室铺好床铺。许家陆往茅房去撒了泡尿,上炕倒头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