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首次来到省公司的大楼下,感觉到的是自己无尽的渺小以及见识的浅薄。就像当日他第一次踏入祥云的大门一样,即便经历了岁月,但是认知还停留在一个“村夫”的层次。
刚刚踏入大厅,就感受到了一种高端大气的氛围。在祥云,随时有大妈手里拿着拖布靠在墙根休息或者正在拖地,而这里,一位中年男人就像开着一辆汽车,在大厅里匀速的前行,所过之处皆泛起阵阵亮光。
来到电梯前,左右两侧各有四架,却不像医院里那样还标识着所到楼层,看来是畅通无阻。进入电梯,以为女士穿着一身玫红色的制服,戴着白手套,脚踏黑色高跟鞋,面带笑容向每一位乘客询问需要抵达的楼层。郭宁见有人到九楼,也就不再答话。他担心自己的口音,让自己露怯。
到了酒楼,迎面立着一个指示牌,郭宁一眼就找到了人力资源部。这指示牌又比祥云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祥云的是三合板做底,上面喷两层油漆,待晾干后,用胶水把塑料字牌贴上去。而这里,纯粹是电镀钣金一体,暗金色的光辉彰显着一种自负的色彩。
人力资源部的门开着,看起来这门都像是红木的,因为郭宁敲门的时候,只觉得回声厚重且沉闷。
郭宁敲了两下就走了进去,对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问:“您好,我是来报到的,请问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年轻的小伙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卡座的同事,“今天有新人来?没接到通知吧?你去问问我们部长吧,在里屋。”
郭宁顺着小伙子的笔尖看去,在注意到在办公室的深处,还有一间房子,就像宾馆里的套间一样。过去轻轻敲门,声音同样是那么的低沉。
“请进!”一个女人的声音。
郭宁推开门,最先感受到的,是脚下松软的地毯,如同踩在三米厚的棉花上一般。走起路来,自带着一股飘然的感觉,让人不自觉感受到了高贵的味道。办公桌后的窗纱一袭纯白,挡住了太阳的刺,送进了柔和的光。“部长您好,我是来报到的。”
部长本来正双手捧着一个瓷白色的杯子喝水,轻轻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拿下了眼镜:“不认识我了?”
郭宁出于对领导的尊敬,并没有直视对方的面部,而是一直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中央一台苹果电脑,所有的线路都从桌上的插孔穿过,看不到一点凌乱。桌角摆着一盆绿植,里面的水清澈的能看到附着在根须上的水泡。另外就是几根笔和一些文件,也都摆放的安然有序。听到部长这话,也觉得耳熟,抬头一看,喜不自胜:“雨墨!”
“德行!”不错,正是赵雨墨,还是一如既往的口头禅,还是一样的漂亮,只不过离开祥云这么久,她的衣着,已经惊为天人。“干嘛来了?”
曾经的同事,变作眼前的上下级,让郭宁显得有点局促,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故作轻松的坐下,翘起二郎腿,似乎脚尖的抖动可以缓解一部分紧张。“厉害啊,这才多久不见,成部长了?”
“快两年了吧。”赵雨墨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郭宁注意到,她的头发,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意的搭在肩上,而是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但是赵雨墨的头发是烫过的,一个皮筋的束缚,只是在脑后重新盛开而已。
“部长,您给看看,我这报到该怎么弄啊?”两句话的功夫,郭宁已经找到了在祥云和她一起交谈的状态。
“要咋弄,您这是夏总直接给安排的,我们给您办手续就好了呗。”赵雨墨说完白了郭宁一眼:“小样儿,藏的挺深啊,认识大领导也不说一声。这是演的哪出,《潜伏》?”
“啥《潜伏》啊,还前夫勒!”郭宁不知道该从何解释,“我不认识夏总,都是我大伯给帮忙介绍的。以前顶着我大伯的头衔在矿上就让我束手束脚,现在,帽子更大了,我都成了钻进套子里的人了。”
“没事啊,领导哪管你那些,只要不犯啥大错误,该咋还是咋。”赵雨墨依旧像个老手给郭宁指点迷津,但是比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温和了许多:“中午呢,是不是该请我吃个饭?”
“这叫什么话?”郭宁假装吃惊,接着又是抱着脑袋懊恼,窘迫的好像忘了带钱一样。
“德行!算了吧,我是地主,我请你,行了吧?”赵雨墨说罢就要起身,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子的下摆,生怕坐的太久,坐出了折痕。但她不知道是过滤了,还是过于谨慎了,她这条裙子是纯丝的,不会有任何痕迹。
“你看你,性子还是急!我的意思是我请你吃饭应该我先说的,词都让你抢走了。我来太原还能不带钱?你以为还是在祥云那破地方,有钱都没地方花。你说吧,吃啥,再贵我也请。”郭宁说着还把钱夹露出一角,看得出来,确实有厚度。
“德行!”赵雨墨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同样是苹果,拨了一个电话,“喂,老公,中午我不回去了,单位有客人,你自己点外卖吧。”
当赵雨墨挂点电话后,郭宁第一时间问:“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咋不说一声?”
“年初结的,跟你有关系吗?告你干啥,你很闲啊?”又拉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白色的手包,把手机放进去。郭宁不懂款式,但是看得到锁扣处的造型,是“LV”。
赵雨墨拿起手包就往外走,郭宁又回归到了当初跟屁虫的状态。赵雨墨对着门口的那个小伙子,就是郭宁刚进门打招呼的那个:“小高,我出去一下,有事打电话。”也不等那个小高回答,便走了出去。
在电梯里,赵雨墨就问郭宁:“你呢,啥会儿办事?”
郭宁早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个问题:“早呢,没个合适的。以后再说吧。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我还没开花呢。”
赵雨墨这次狠狠白了郭宁一眼,“德行!就你还开花?一坨牛粪砸死你!”
出了大楼,赵雨墨就说“陪我走走先,前面就是新开的王府井百货,陪我逛逛,累了就随便吃口,行吧?”
“行!那有什么不行的,你有啥想买的,能力范围内随便刷。我再和我爹要钱,就说是拿来给领导送礼了!”郭宁肆意的笑着,对这里的新生活充满好奇,也充满向往。
走到路口的时候,人流量大,拥挤的人群把二人之间的空气都带走了。郭宁看赵雨墨穿着高跟鞋,怕她摔倒,不自觉伸手缠着她的臂弯。赵雨墨也没有甩开他,就那样静静的走过了马路。
过了马路,二人的距离还保持着,虽然郭宁的手插回了口袋,但是二人的手臂不断的摩擦着。一路上,赵雨墨像是有心事,也不主动提起任何话题。郭宁不知怎的,虽然对省公司有很多疑惑,却也觉得此刻开口有些煞风景。
到了王府井百货的门口,赵雨墨突然说:“你打算送我个什么礼物?”
郭宁看着赵雨墨一身的行头,知道一般的东西肯定入不了她的眼,此刻只好硬着胆子说:“你挑呗,大不了就是个钻石吧?所谓钻石恒永远,一颗就破产!”
赵雨墨好像愣了一下:“你给我我还不要呢!算了吧,跟我进去,我给你买个东西吧,算是给你接风了。”
郭宁跟在赵雨墨的身后,从一楼开始,每一家店铺的门口,赵雨墨都会驻足看上两眼,但是却鲜有哪家进去哪怕多看一眼。就这样,转了一层,上了二层;转了二层,上了三层;转完三层,上了四层。可惜四层是最后一层,转完也是中午了,但是依旧没看下任何东西。“算了,不买了,先吃饭!”
四层有一半都是饭店,而且都是那种装修特别精致的店面,郭宁跟在后面一个劲儿的说:“吃饭一定是我来,你别抢啊!”
赵雨墨根本懒得看郭宁一眼:“知道了!德行。”
后来,赵雨墨相中了一家日式料理,郭宁还有点退缩:“这哪能吃饱,都是生鱼片和寿司,不顶用。还不如兰州拉面得劲儿!”
赵雨墨却坚持:“是你请我还是你自己吃呢?那我一个人在这吃,你自己找兰州拉面去吧!”
眼看“女王大人”就要发火,郭宁哪敢“忤逆”,只得选了一个二人小桌,由着赵雨墨点了一些吃的。这家店需要自己调制料汁,郭宁眼睁睁看着赵雨墨的生抽里,像挤牙膏一样添了不少芥末,不由得赞叹:“行啊你!厉害!”
谁知道赵雨墨自己添完,又按照一样的份量给郭宁添了进去,郭宁赶忙一把抓住赵雨墨的手腕。“美女,饶了我吧,俺是乡下人,吃不惯这东西。”
赵雨墨不依不饶,虽然手腕被扣住了,但是手指不受丝毫影响,而且为了怄气,还加的更多了。郭宁眼看没有挽救的余地,只得松开了手,这才觉得,赵雨墨的手腕,很滑,很嫩。
当三文鱼上桌的时候,赵雨墨先夹起一片,在料汁里蘸了一半,然后要求郭宁张嘴,非要亲自喂他吃这头一片。
当鱼片入口,郭宁还没来得及嚼,只觉得一股气流,从嘴里,穿透了每一根血管,直直向头顶钻去。双手立刻就去薅头发。赵雨墨没有笑,反而轻喊一声:“闭住嘴,不许出气,坚持十秒!”
郭宁在心里不断的默念,但是数完一个十秒,见赵雨墨还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不得已又数了一个十秒。只觉得自己的鼻子、眼睛、耳朵已经都不是自己的了,都像是长了翅膀要脱离自己,和自己断绝关系。而且鼻子每一次喘息,都像带着一波军队攻击着自己的神经。要是这种感觉再强烈一点,郭宁一定会把自己薅成一个秃子。
“好啦!张嘴!”赵雨墨像是一个得胜的将军一样,看着郭宁眼里含着泪光,忍不住的傻笑。
待郭宁慢慢缓过精神,赵雨墨说:“你看我给你示范怎么吃。”
赵雨墨同样夹起一片,同样在料汁中蘸了一半的份量,然后放进口里。一瞬间,赵雨墨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一只手挡住了眼睛。但就是这样,郭宁也能看到,从两手的中间的缝隙中,留下了两行断珠似的泪。郭宁不禁笑道:“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