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武臣男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周围都是白色的，这种白让他感到恐惧，让他不由自主的掉冷汗。赶紧坐了起来，却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是个穿着一身蓝色衣服的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武臣男刚刚坐起，却觉得一身的骨头都像化了一样，难以支持，便又向后栽倒。蓝色妇女赶紧过来从床下抽出一根摇把，一会儿的功夫，就让武臣男的身体和地面，成了四十五度角。武臣男问：“大姐，这是哪？”

“医院呗，还能是哪？”蓝色妇女不慌不忙的说：“小伙子，我姓蔡，你就叫我蔡大姐吧，我是你媳妇给你请的护工。有啥事你就说，让你家里人给你送。”

“我睡了多久？”武臣男赫然发现自己穿的不是衬衣，西裤和皮鞋也不见了，身上穿的是家里的睡衣。此刻醒来，觉得胃里空落落的，或许就是饿醒的。

“应该是两天吧，你是前天晚上送来的，我是昨天上午来的。”蔡大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盖子，里面还飘着热气，是一整盒绒绒的南瓜粥。“这是你媳妇给你熬的。小伙子，不是大姐说你，哪能这样子喝酒啊，还能喝的胃出血了。”

武臣男想起自己有印象的最后一个画面，确实有暗红色的血丝爬满了眼野。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谁又愿意自己折磨自己呢？都是被逼上梁山的。

蔡大妈把一个东西层层包裹的餐巾纸揭开，里面赫然是自己家里的勺子。然后大姐才把南瓜粥交到武臣男的手里，“小伙子，以后可得注意了，糖尿病人不能喝酒。”

武臣男正要举起的勺子在空中凝结了，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姐，您说我得了什么病？”

蔡大姐长着大嘴问：“敢情你还不知道呢？小兄弟，你有糖尿病，以后最好不要喝酒。那些甜的呀，容易消化的，更不能吃。这不，你媳妇本来要给你熬米汤的，听说你得了这个病，给你改成南瓜粥了。”

武臣男刚刚燃起的那点食欲，转眼化作泡影。“大姐，我手机呢，帮我拿过来我用一下。”

蔡大姐从身后的充电器上拔下了武臣男的手机，以为他要打电话心里想着回避，“我出去上个厕所啊！”

武臣男没有搭理蔡大姐，只是一个劲儿的上网查有关糖尿病的词条，越看，心里越慌，越看，越想从窗户跳下去。尤其当看到一些糖尿病并发症的图片时，恶心的直想吐。可惜他的胃里早已吐空，此刻竟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咚咚”有人敲门。

武臣男想着是蔡大姐回来了，“进来吧。”

可进来的人，是张华。“我呀，我一天到晚往医院跑，没病也得染上病呀！好点没有？”

武臣男没想到进来的是张华，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唉，丢脸丢大了？”

张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事啊，不用多想，知道的人不多。你把领导们给吓坏了，万一你要是出点事，一桌子人，饭碗都保不住了。”

武臣男自己的心里也有点虚：“领导那没说啥吧？”

张华一屁股坐在武臣男的床尾：“没事，甚也没说。你还管他们说啥？先管好自己吧。咋呀，我听医生说你有糖尿病？多会儿的事？你咋也不说。”

武臣男心里也是别扭：“我早就说，活着千万不能进医院，没病也要查出点病。这倒好，直接给我干出个糖尿病，真他妈的！”

张华鼻子哼哼一出气：“你大爷，有病查出来是怨医院呢？意思你要是不进医院，就不得这个病了？还拽死你了！”

武臣男自然知道得不得病，怪不得医院，但是总想找个出气筒，不然憋在心里实在难受。想他自己这半生，也不与人结怨，更不与人寻仇，老天为什么专挑老实人欺负呢？要是个感冒发烧就不说了，哪怕这次，喝的吐血了，你再严重点，胃穿孔，是吧，都有个好的时候。可是这糖尿病，是一辈子的跟随啊！

张华说道：“你说说你们，文涛、郭宁先后都住院了。好不容易郭宁出院了，你又进来了，咋？咱矿和市医院有合作协议还是咋的？定期得送两个实验品？”

武臣男疲惫的神经跳过一丝波动：“郭宁出院了？回去上班了？唉，人家多好，去了工会，每天优哉游哉，啥事没有，领的还是高工资。”

张华悄悄说：“你可说岔了，郭宁没回去上班，人家调到省公司去了，还是我给办的手续。他没告诉你？”

武臣男的神经可不是波动了，转瞬成了大波浪：“你说啥？他去省公司了？为啥？”本来他想说的是“凭啥”，但是话到嘴边，硬生生给改掉了。

张华笑着说：“为啥？这二年咱单位的事还能说上来个因果关系来呢？肯定是人家上面有人呗，你以为都和咱一样？”

嫉妒源自对比。武臣男想想这些年，自己在供应科，鞠躬尽瘁，这次差点就死而后已了，而自己的头衔依然只是个“代理”，而像郭宁这种，刚来的时候跟着唐坚瞎混，唐坚走了跟着自己瞎混，居然都能混的一步登天，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武臣男的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再想到，自己当年对郭宁并不薄，但如今，这样大的事，他已经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简直是个白眼狼。

张华没有注意到武臣男的变化，还一个劲儿的说：“去了省公司好啊，哪怕就是个小员工，一个月也和咱这些科长拿的差不多。唉，对了，你这个‘代理’的帽子，咋还没摘了呢？趁着这次和领导们拉近了关系，赶紧走动走动啊！”

武臣男听到郭宁的工资，心里很想压住那团邪火，但是自己虚弱的身体，根本压不住。“咋走动呀？能走的你以为我没走，关键是得看领导，得跟对人。当年李善意在的时候，那可真是个好领导，你给人家把工作干好了，把钱送到了，自然好处就落到头上了。现在了？蒋爱国那根本摸不清路子，新来两个领导咱其实也说不上话。真要是送钱，人家那都是吃大买卖的，咱这点积蓄，人家根本看不上！”

张华看的出来武臣男是干着急，安慰他说：“要不你给郭宁打个电话，既然他有关系能进到省公司，给你带句话，扶一把，应该也不叫事儿。哪怕最后不行了，也是咱努力过啊！对不对？”

武臣男摇摇头，他觉得上次借钱，郭宁都不肯搭手，这次要借用关系，就凭一句话，自己值吗？钱好歹是个明码标价的东西，人情呢，人情大如天，搞不好一辈子的债，怎么还？但是不借钱的事武臣男没有向张华说，只是说：“人家肯不肯卖你这个面子呢？”

张华不由得有点气武臣男这个没主见的样子：“打个电话问问咋了？能掉你一块肉？”

武臣男还在犹豫，已经吃过一次闭门羹，再吃一次，难道自己最后那点脸都不要了？

张华一把夺过武臣男手里的手机，“看你费劲，我来打。”说着就拨了出去。手机里传出一声“嘟”，张华兴奋的说“通了。”

可惜，才“嘟”了两下，突然断掉了。张华莫名其妙的看着手机，“唉？咋回事儿？”接着又重拨过去，听到的却是“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武臣男顿时那个火，就像被人绑在柱子上，对着脸狂扇了一百个大巴掌。什么意思，不接电话就不接呗，还关机？咋？我是黑名单啊！但是他此刻要是说出来，甚至骂出来，都好，因为有张华在旁边，有些误会，也就不叫误会了。可偏偏武臣男选择了忍耐，还忍的非常自然，一点也不流露，让张华什么也察觉不到。

张华把手机还给武臣男：“是不是有啥事呢，随后再给他打吧。”

“嗯，我晚上再试试。”其实，武臣男再也没有拨打过郭宁的电话。

“领导的意思是让你随便休息，啥会儿想去了，啥会儿再去。你看你的假条我先给你写一个月够不？”

武臣男只觉得饿，只觉得愤怒，其他再也没什么能填进身体，“不用了，再休息两天我就回，科里没我不行。”

“你确实你能行？”张华叹了一口气“早回去也对，省得被人顶了。”

武臣男听这话若有所指：“啥意思，谁要顶我？”

张华：“不是你，是文涛。听说不知道从哪调来个小伙子，也姓马，现在顶替了文涛的位置，天天跟在董事长屁股后面。你觉得文涛就算好了，他还回的去？还不知道到时候甩哪去了。他那工作，又不是多大的技术含量。就连我，天天让我扶贫，也指不定哪天就被人顶了。”

武臣男心中暗暗一惊，更加坚定了自己尽快出院的决心，甚至恨不得立刻办手续。但是他很快又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马文涛失去了那座靠山，就只能专心他俩的公司这头。这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这样，自己就更得早早出院，谁知道在这里躺着，会错过多少机会呢？如今，还是钱最靠得住啊！

晚上，张华试着给郭宁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通了：“在哪了小郭？”

“华哥，刚下飞机，在太原呢，还没找下住的地方。”电话里还能听见郭宁赶路的喘息。

“那个啥，老武住院了，你抽空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行啊，我这就打。”

张华看了一下手表，想起今天医院里武臣男那个虚弱的样子：“随后吧，这会儿他身子虚，万一你打电话吵醒他，就不合适了。”

“那行，那就改天吧。华哥我赶车，随后安顿好了再联系啊，挂了。”

郭宁不知，很多事，是放不得、等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