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复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遭遇了埋伏。
就在众匪兵即将回到匪巢之时,一阵骤然响起的炮声震耳欲聋。
数十颗炮弹落入了队伍,几个匪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炸得飞到了半空。队伍顿时大乱。
炮声此起彼伏,愈加猛烈,匪兵们成片倒下,哭嚎、惨呼声不绝于耳。驮着财物的骡马也被惊得挣脱了缰绳四散奔逃。
“快趴下,快。”郭复从马背上跳下来,趴在地上高喊道,“王辰,王辰。”
“二当家。”王辰猫着腰靠过来。
“你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知道了。”王辰答应一声,须臾就消失在浓密的硝烟里。
枪口乌黑而发亮——黑色岂非正是死亡的象征。
吕明夷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野狸子。
野狸子一惊之下,瞬间恢复了镇定,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长临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长临面无表情:“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野狸子哑然一笑:“黑吃黑?”
马长临没有回答,吕明夷却冷冷地说:“你只说对了一半?”
“噢?”
吕明夷淡淡地说:“要怪就怪你树大招风。兖州镇守使田中玉长官一心要尽剿峄、滕、费三县匪帮,你野大帅——榜上有名。”
野狸子脸色倏然一变:“你说什么?”
马长临听了听远处的枪炮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缓缓地说:“第九混成旅应该已经向邵老七发起冲锋了,我的两个营消灭你那些散兵游勇绰绰有余,岳美堂在镇守使大人一个师的包围下更是不堪一击。我也是奉命行事,你可不要怪我。”
野狸子脸色愈发难看:“原来你早就知道田中玉的计划,所以才故意让我联络岳锦堂和邵老七攻打武家镇?”
吕明夷冷冷地接道:“只有你们倾巢出动,我们才能集中力量将你们全部剿灭。”
“你借我的手,既得到了武善铭的资财,又名正言顺地除掉了我。不仅让武家镇对你感恩戴德,又可以在田中玉那得到奖赏。这一石二鸟之计,真是天衣无缝。”野狸子长长出了一口气,“长临兄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太好了,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马长临面无表情,淡淡地说:“过奖,过奖。”
野狸子目光闪动:“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上,长临兄就不能放兄弟一条生路?”
马长临不动声色:“你是匪,我是兵,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交情?”
野狸子勃然变色,抬高声音说:“我的杆子拉起来以后,你们上至营长下到勤务兵,哪一个没花过老子的钱?现在变起脸来,比他娘的唱戏的都快。”
“野狸子,要不是团长给你撑腰你能有今天?你没枪时团长给你枪,没子弹时团长给你子弹,这次要不是团长暗地里点头,你能打得下武家镇?”没等马长临说话,吕明夷冷哼一声,用手指了一下殿上的佛像,“你对着佛菩萨拍拍心口,这些年团长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野狸子被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稍作思忖,语气不免又软了起来:“长临兄,你真忍心踩在兄弟的尸首上到田中玉面前邀功领赏吗?”
“我的事……你知道得太多了。”马长临脸上挂着一丝让人望而生畏的笑意,语气森然无比,“你不死,我不好过呀。”
野狸子一脸郑重地说:“我可以发誓:我们之间的事,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发誓?”马长临像看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一样,望着吕明夷谐谑道,“太有趣了。一个土匪居然装腔作势……在我面前发誓?”
野狸子觉得受了极奇耻大辱,脸色一变,乜斜了一眼拿枪指着自己的吕明夷:“我是土匪不假,可我从不会在背后拿枪指着人。”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发誓,而是祈祷。祈祷找个好地方投胎,下辈子别再当土匪。”马长临眼中杀气大盛,朝吕明夷使了个眼色,“吕参谋……”
吕明夷把枪口稍稍向上抬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像已经面对一个死人:“看在平日的情分上,我一枪打穿你的头,你的感觉只是痛一下,保证不会再有别的痛苦。”
望着黑黢黢的枪口,野狸子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和悲哀。他从未想过会面对今天这样的场景。他的脸色变幻不停,似乎想急于找到一个应对的办法。
李忠孚只觉得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万万没想到,马长临居然利用野狸子巧取了武善铭的家财,现在又要杀人灭口。
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他的耳膜轰轰乱响,攀在佛像胳膊上的手不知不觉使上了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本就年久失修的泥造佛像,又怎么能禁得住这么大的力道。
倏然间,佛像的莲花座居然“轰隆”一声脱落了一大块掉到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马长临怎么也想不到,庙里除了他们之外居然还有第四个人。
吕明夷下意识地朝发出声响的方向望了一眼,野狸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拔出折刀,朝吕明夷飞掷而去。
吕明夷见一道寒光朝自己疾射而来,他“啊”地一声惊呼,与此同时也扣动了扳机。
“二当家,咱们被官兵包围了。”王辰灰头土脸地跑回来。
郭复一惊:“哪儿来的官兵?”
王辰抹了一把汗,慢吞吞地说:“现在看不出来……”
一个匪兵狼狈不堪地跑过来报告:“报告二当家,前面的弟兄们顶不住了。”
“知道了。”没等郭复回答,王辰朝那名匪兵摆摆手,转头对郭复说,“二当家,得赶紧想个法子。”
郭复被猛烈的炮火压得抬不起头:“冲是找死,呆在这儿是等死。”
“要是大帅在就好了。”王辰吐了一口被炮弹崩进嘴的里泥土。
郭复哑然一笑:“好就好在,大帅不在。”
“啥意思?”
“瞅他们这阵势。”郭复指着密集的炮火,“大帅要是在,无非是多赔了一条命。”
“我说小郭,你可不能长这帮龟儿子的威风,灭咱自己的锐气。”王辰听郭复这么说明显有点不乐意,连称呼都改了。
“咱的锐气用不着别人灭。”郭复自嘲地一笑,“要是放在平时,咱还能跟这些狗日的拼一下。可眼下就剩这千八百人,给人家当炮灰都嫌寒碜。”
就在这时,炮声渐渐趋于平静。
“听,没动静了。”王辰竖起了耳朵。
郭复望着被炸得七零八散的队伍,一种不祥的预感蓦然涌现。陡然间,一阵喊杀声由远及近,枪声再次响起。
老鹰脚步踉跄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二当家,官兵在缩小包围圈。弟兄们伤亡惨重。”
“他娘的,跟龟儿子拼了。”王辰恨恨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老鹰一把抓住他:“老王,你这是找死。”
王辰甩开老鹰的手,把眼一瞪,:“那你说咋办?”
“二当家都没说话,你显啥能耐?”老鹰冷哼一声,“大帅说了,他不在,就听二当家的。”
“好!”王辰一屁股坐在地上,拉长了声音,略带挑衅地说,“二——当——家,你说咱咋办?”
枪声越来越近,四面的匪兵都溃退回来。不时有人中枪倒地,很快他们都挤在郭复藏身的这个小山坳里,被猛烈的射击压得抬不起头。
那个叫“三哥”的土匪头目也领着几个挂了彩的手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二当家,你快拿个主意吧。兄弟们实在……撑不住了。”
郭复心里像被猫挠一样难受。
时间刻不容缓,眼下只有他才能为这些人的命运作出一个安排。
对方的枪弹炮火实在太猛烈了,人数也远超己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继续做出无谓的抵抗。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可他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又有几个匪兵中弹倒下,郭复紧咬着牙。
或许这个决定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此时,身在几十里之外的岳锦堂和邵老七也不比郭复他们好过多少。
这两大匪帮,正身陷田中玉指挥的第一师和第九混成旅的重重围困中兀自苦撑着。
主力匪兵已经伤亡殆尽,官兵凭借优良的装备,在炮火的掩护下对犹作困兽之斗的残余匪兵发起了冲锋。岳锦堂和邵老七被当场击毙,所余匪兵死的死,伤的伤,再加上被活捉的大部分人马。至此,两大匪帮灰飞烟灭,荡然无存。